方正谈然一笑道:
“不要紧,这位朋友请坐!”
方正口中说着,一双精目,却故装漫不经心地,向那位不速之客打量着。
那是一位中等身材,年约四旬上下的青衫文士。
此人面相清瘦,形容憔悴,但一双精目,却颇见精神。“乌衣鬼侠”方正的目光,是何等锐利,他,虽然是那么漫不经心地,目光一扫,却己断定对方是道上人,是一位完全本来面目的道上人,而且,双腿之间,不是曾经受过伤,就是有着某种暗疾。
这些,本来也不过是方正目光一瞥之问的印象。
那青衫文士抱拳一拱道:
“打扰二位,在下深感不安。”
说完,己自行拉过一张椅子,打横坐了下来。
方正笑了笑道:
“那里,那里,俗语说得好,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兄台如果不嫌剩酒残肴,就不必另行叫菜,咱们共谋一醉如何?”
青衫文土笑道:
“盛意心领了,在下暂荤腥,方命之罪,尚请多多包涵。”
接着,扭头向一旁的堂信说道:
“阳春百一碗,泡菜,豆腐干各一碟,烧酒二两,快!”
那位堂倌可没想到,进入大酒楼的顾客,竟然只吃一碗阳春面,闻言之后,不由一怔道:
“客官,泡菜,烧酒都有,但本店是不卖阳春面,而且,泡菜是免费奉送的。”
堂倌的语气,显然很不客气。
青衫文士的涵养功夫,可真好,他,对那堂倌狗眼看人低的语气,不但不生气,反而含笑说道:
“那不要紧,贵店买不到的,请帮我到外面去买。”
随手抛给堂倌一块幻莫三四钱重的碎银,头也不回的地接道;“劳驾帮我跑跑腿,多余的赏给你。”
“见钱眼开”这句话,真有它颤扑不破的哲理,那位本来是白眼多于黑的堂倌,见到了银子之后,态度方面,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他,双手接过银子之后,连连哈腰馅笑道:
“是,是,小的立刻帮您到外面去买。”
目送那堂倌匆匆离去的背影,青衫文士不由喟然一叹道:“金钱的力量,大矣哉!”
方正也含笑接道:
“兄台这个人,却怪矣哉!”
青衫文士笑问道:
“何以见得?”
方正笑了笑道:
“吃的东西,不足二十文钱,而小费却先赏三四钱银子,这种怪客,普天之下,你能找出第二个来么?”
小三子笑问道:
“尊驾口袋中,有的是银子,何不多叫点好的东西吃吃,而偏要青衫文士截口笑道:
“不瞒二位说,在下并非真的吃素,也并非银子太多,事实上,那块碎银,己算是我仅余的一点盘缠哩!”
方正禁不住一“哦”道:
“那你方才为何不肯接受我的邀请呢?”
青衫文士正容说道:
“这就是读书人之所以成为读书人的原因,有些读书人越穷骨头越软,但也有些读书人,却是越贫骨头越硬,而区区却是属于后一类型,所以,我情愿拼着一文不名地,待会去当裤子,也不肯接受那位堂倌先生所给我的白眼。”
接着,微微又一笑道:
“二位都看到了,不过是区区三四饯银子,就买来一阵足够你回味半天的自我陶醉,那不是很合算么!”
这时,一位劲装佩刀的汉子,由外面匆匆进来,径行上楼而去。
方正目光一瞥那劲装汉子,口中却笑道:
“阁下不但是妙人,而所言所行,更算得上是妙论妙事……”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
“是么!我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有甚妙处……”
紧接着,却以真气传音道:
“方大侠快走,迟则不及!”
方正心头一震,低声问道:
“你……”
青衫文士传音接道:
“事急矣!先脱身要紧。如果我们失散了,明晚上灯后,本镇北郊地庙内碰头……”
方正虽然还弄不准对方是谁,看目前情景,却不由他不相信了。
青衫文士促声传音接道:
“方才上楼的,十九是欧阳翠,方兄如再迟疑,就来不及了。”
方正徐徐站了起来,青衫文士又传音接道:
“籍入厕,由后门走。”
方正微微点首,向小三子使了一个眼色道:
“老弟,劳驾陪我去方便一下。”
小三子甚聪明,早已看出情况不对,闻言之后,二话不说,立即带着方正向后厢走去。
这二位一走,青衫文士也随后跟进,走向后厢。
此时,食堂中仍然很拥挤,走了三个人,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
可是,这三位的身形,刚刚消失于门帘之后,楼梯上却来欧阳翠的语声道:
“方大侠,这叫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要来,我看,你还是大方一点,自动站出来……咳!怎么人不见了?”
随着这话声,欧阳翠已以本来面目出现楼梯口,一双美目,尽在楼下的人群内搜索着。
紧接着,她禁不怪发出一声惊呼道:
“不好了!太上,方正已经走了!”
是的,方正已经走了,但他并没走远,就在隔壁的后院中藏了起来。
因为,他深知只有躲在隔壁,才是最安全的办法。
如果是在平常,尽管对方人多势众,也尽管对方都是黑道的老魔,凭他个人的力量,斗,固然是斗不过,逃是逃得了的。
但眼前情况,却是非常的尴尬,他要带着一个根本不懂武功的小三子,又得照顾那足部不良于行的青衫文士,像这情形,如果要逃,那必然是三个都逃不出对方的掌心的。在无可奈何中,不得不行险侥幸,采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了。
他们三位,刚刚躲入隔壁的后院中,“鸿运酒楼”中,己传出南宫秀的怒喝道:
“谅那小子走不远,快追!”
只听轩辕仲的语声呵呵大笑道:
“莫兄,你我都是初来乍到,咱们共同去追回那小子给太上作个见面礼如何?”
莫子云的语声笑道:“好的,咱们分头追……”
方正向那青衫文士,低声说道:
“这位兄台,他们远处追不到,可能还回头就近搜索,咱们必须立即离开这儿才行。”
青衫文士点首接道:
“在下具深同感。”
方正向小三子附耳低语道:“老弟,这家的主人,认识你么?”
小三子点点头道:“这‘朱仙镇’上,不认识我小三子的人,可并不多。”
方正低声道:“那么……”
接着掏出一把碎银,向小三子手中一塞,并低声接道:“请向这家主人要两套衣衫来。”
小三子接过银子,连忙接道:
“好的,小的马上就来。”
方正一把将他拉住道:
“还有,你不必跟我们走,暂时在这儿躲一躲,一直躲到这风头过了之后,你不怕么?”
“我不怕。”小三子笑道:
“小的是这儿土生土长的,那儿都可以躲几天,方爷不必为我担心就是。”
就凭小三子在这“朱仙镇”上的“地头蛇”的力量,不到顿饭工夫,方正和那青衫文士,又以两位生意的模样,大摇大摆地,到了大街上。
由于那位青衫文士并未吃晚餐,于是,这两位又安详地踱进就近的一家小馆子中。
这家小馆子,距“鸿运酒楼”,也不过是二十来家店面,算得上是近在咫尺,但方正才在“鸿运酒楼”中所发生的事,对这儿却是毫无影响。
方正和青衫文士,找了一个较隐蔽,而又是视界辽阔的座位,重新叫来酒菜之后,方正亲自斟好了酒,含笑举杯道:
“老兄,我先敬你一杯,也算是聊表谢忱。”
两人对饮一杯之后,青衫文士才苦笑道:
“方兄先别首谢,你认识我这个朋友,恐怕得增加不少麻烦哩!”
方正正容道:“兄台此言差矣!漫说兄台还是有恩于我……”
青衫文士连忙截口接道:“方兄这个‘恩’字,我听得可老大不自在。”
方正怔了一下道;
“好!咱们不谈这个,先说你的困难吧!只要方某人力所能及,赴汤滔火,决不敢辞。”
青衫文士笑道;
“不会那么严重,我的意思是……”
接着,以更低的语声说道:
“要借重方兄的无上功力,替我打通足部塞的经脉而已。”
方正笑道:“这是小事一件,小弟非常乐于效劳。”
青衫文士也笑道:
“那我先行谢过了。”
方正含笑接道:“这个‘谢字’,我听得很不自在呢!”
接着,举杯共干了一杯,才正容接道:
“老兄,是否,是否该示知你的尊姓台甫了?”
青衫文士轻轻一叹道:
“方兄,你我之间,说来渊源不浅,但我的‘尊姓台甫’,说出来你却未必会知道。”
方正一怔道:“会有这种事?”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
“方兄对于与今师伉俪同辈的五老中的其余三位,是否也都知道?”
“知道。”方正点首漫应首着,心头忽有所忆地,“哦”了一声道:“兄台莫非是姓陈的。”
青衫文士讶问道:
“方兄怎会想到我是姓陈的?”
方正神秘地一笑道:“请先答我所问。”
青衫文士点点头道:
“不错!我是姓陈的。”
方正目光深注地接道:“我这第一猜既然猜中了,那么,我就敢断定,你老兄必然是“洞庭渔叟”阵宏泰老前辈的令郎……”
青衫文士精目中异彩连闪,几乎要跳了起来,截口呀问道:
“看情形,你也知道我的名字了。”
方正笑了笑道:
“陈白丁,对不对?”
青衫文士点点头,又皱眉接问道:
“方兄,我再问一遍,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方正神秘的一笑道:
“这个,请恕我暂时卖个关子。”
话锋一顿,又含笑道:
“我不但知道这些,还知道你曾经走火入魔,目前你足部的经脉闭塞,也必然是与走火入魔有关。”
陈白丁眉峰紧皱,却是苦笑着没说话。
方正又含笑道:
“陈兄,我说的没错吧?”
陈白丁连连点头道:
“不错,不错。”
“那么。”方正注目接道:
“陈兄是怎样治好走火入魔的?”
陈白丁苦笑道:
“方兄,我心实在闷的很,我先简单的告诉你之后,你可得回答我的问题才行!”
方正笑道: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陈白丁沉思着道:
“不瞒方兄说,我这走火入魔的毛病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江湖郎中治好的,不过,对于最后两道足部的经脉,他却无能为力,他说,那必须找一位内功精湛的武林高手,以内家真力协助冲击,才有希望打通。”
方正“哦”了一声道:
“所以,陈兄才赶到‘朱仙镇’来,找寻你女儿,以便……”
陈白丁恍然大悟的,惊喜无集,接口“哦”了一声道:“原来方兄已与小女有了联络,那就怪不得你会知道我的一切了。”
方正含笑接道:
“是的……”
接着,方正将陈红玉这边的遭遇,以及目前敌我双方的态势,都概略的说了一遍。
这一说,可使得陈白丁半天答不上话来。
方正正容道:
“陈兄,令女身陷魔巢,但短期内不会有什么危险,目前,我们当务之急,是先使你回复伊朗要紧。”
陈白丁轻轻一叹道:
“事到如今,也只好走这一步了。”
方正一举酒杯道:
“来,干!”
两人对干了一杯,并吃了点菜之后,方正突有所忆的注目问道:
“陈兄,方才,你怎么知道那欧阳翠要与我不利的?”
陈白丁笑道:
“说来也真巧,方兄你同欧阳翠,和小三子二人所说的话,我于无意中听到了。”
方正“哦”了一声道:
“那就怪不得你了!”
陈白丁道:
“事实上,还不止这一点!”
方正笑问道:
“还有些什么呢?”
陈白丁道:
“方兄你离开客栈不久,欧阳翠又回到了客栈……”
方正接口道:
“哦,所以,你又由欧阳翠与她的手下人的谈活中,知道她不利于我的消息。”
陈白丁连连点头道:
“正是,正是。”
“上天对我陈某人还算不错,使我在穷途末路,能遇上方兄你,不瞒方兄说,现在,我身上是一文不名了呢!”
方正笑道:
“这叫做天无绝人之路!”
陈白丁讪然一笑道:
“方兄,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如今,话已说明了,我也就不再客气。我……
希望方兄能赶快找一个适当的地方,帮我打通足部经脉。”
方正笑道:
“陈兄,可能我比你更急,因为,我急于需要一位像你这样的人帮忙,但这事情可一时半刻会凑效,而且,你我二人,也太以为冒险,所以,我想等家师到达之后,我们才能安心施为……”
陈白丁接问道:
“宋前辈几时才来?”
方正道:
“总在一二天之内,如果家师没法分身,我师弟是一定先回来的。”
陈白丁苦笑道:
“如此说来,也只好暂时等待了。”
方正笑道:
“是啊,温长的岁月,都等过去了,又何在乎再多等这三五天呢!来,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