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挂了董渊的电话,水夜明白自己真的是进退维谷了。或者用骑虎难下形容更为贴切。因为以她现在的处境,真的比骑在老虎背上还凶险三分。一方面,荆氏魔术团在水夜心中已经成为了虎穴。今天她本来是为了袁青朵冒险来虎穴一探的,没想到居然将要成为虎穴的一员。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逃不掉了。那个叫做房路的总管看起来还算和善,但骨子里却是威严的。他一定不能容忍这个弄假成真的玩笑。另一方面,董渊警官居然神通广大,第一时间便知道了自己被魔术团选中的消息。魔术团的线索原本就是自己提供的,所以董渊找自己做眼线也是顺理成章,自己没有理由拒绝。但是如果让房路知道了,后果会是什么?自己的身份,真的成了传说中的卧底了!
心中一凛,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云岛大酒店309房门前。
袁青朵看到水夜回来了,一把将她拉进房间,关上门,不安地问:“夜夜,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可急坏我了。想给你打电话,却又不敢。”
水夜还没来得及说话,袁青朵又问:“怎么样,你可探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水夜说:“我留心观察了。魔术团上上下下似乎很平静,连风吹草动都没有。”
袁青朵吐出一口气,但依然面带忧色:“过于平静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们还是按原计划执行吧,等明天魔术团一走,我们马上回青城。”
水夜说:“你自己回青城吧。我走不了。”
袁青朵一惊:“什么?你为什么走不了?”
水夜苦笑:“因为我们弄假成真了。”
袁青朵愣了愣,露出诧异的神色:“夜夜,你不要告诉我,你被魔术团选中做女演员了!”
水夜反问:“那你说还有什么原因让我回不了青城?”
袁青朵这才相信。她们坐下来,水夜讲述了上午的面试经过以及房路对她说的话。
袁青朵问:“你说的那个叫‘房路’的总管,他长得什么模样?”
水夜面色凝重地说:“中等个头,四十岁上下,平头,长得算是端正。是那个人吗?”
袁青朵点头:“应该是。还有什么特征吗?”
水夜想了想说:“他的皮肤不错,面色很白,但是下巴上有一颗痣。”
袁青朵尽管不情愿,但还是努力去回忆浴室里的那张脸。那的确是一张苍白的面孔,因为惊愕张大了嘴巴,嘴巴下面,似乎是有一颗痣。
袁青朵喊了起来:“就是他!就是他!原来他就是魔术团的总管!他是个变态杀人狂!”
水夜捂住了她的嘴巴:“你小声点,你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吗?”
袁青朵平静了一些。她问:“夜夜,那怎么办?难道你真的去魔术团做女演员?”
水夜苦笑:“你认为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袁青朵紧紧抓着水夜的手:“对不起,都是我出的馊主意。我把你害苦了。”
水夜笑笑:“别这么说。也许这是命运的安排吧。你别担心,我进团之后,会见机行事的。我会尽快找一个充足的理由离开。我还会回到青城教书,我们还做同事。你要等我。”
袁青朵看着水夜愣了半天,点点头。
水夜说:“他们不会轻易选一个不知根底的人进团的,所以这两天他们一定会对我进行调查。你不能再跟我一起了,要尽快回青城,我也换一个住的地方。”
袁青朵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随后水夜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她跟袁青朵拥抱了一下,准备离开。
袁青朵要给水夜钱,水夜不要,说自己有钱,而且银行卡也带着,可以随时取钱。袁青朵只好收回钱,却拿出了一袋包装精美的西湖龙井来。
“夜夜,我知道你喜欢喝这个。你拿着,在魔术团想家了就泡一杯喝。就像我们在办公室那样。记得我在等着你。”袁青朵说着,几乎要哭出来了。
水夜只好去哄她:“好姐姐,你别这样,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事情也许没那么严重,我们也许很快就会又见面的。”
袁青朵含泪点点头。水夜拿了那包绿茶装进皮包,故作轻松地跟袁青朵道别,然后离开了云岛大酒店。
27
晚上八点,水夜准时进入捷浓咖啡厅的时候,董渊已经在上次的位置上等她了。
在此之前,水夜害怕有人跟踪自己,学着侦探小说里的做法摆脱跟踪。她换了好几辆公交车和出租车,换车的时候基本上都是立即朝相反的方向走。直到她凭直觉确信无人跟踪的时候,才坐上最后一辆出租车直奔捷浓咖啡厅。
董渊看到水夜来了,手一抬打了个招呼,然后站起来走到水夜面前,低声说:“大厅里人多,我们去包间里说。”
进入包间,点好咖啡,待服务员离开,董渊才开始郑重地跟水夜谈论有关魔术团的事情。
董渊依然是那副模样,那副打扮。但水夜已经感觉习惯了,也不像初次跟他打交道那样紧张。
董渊先透露了一些关于案件的消息。他说他这两天留在云城,而青城那边的警方已经开始调查那晚观看魔术表演的观众,很快便确定了死者确实是魔术《妖手》中那名剑下的助手。
但那名死者的尸体为何神秘消失,又复活在云城大剧院的舞台上,原因还不得而知。因为失去了尸体作为证据,所以便需要暗中调查。而水夜被招入团中,正是天赐良机。可以利用水夜探寻到团内不为人知的秘密。
说到这里,董渊禁不住问:“水夜,你为何想到要应征他们的女演员呢?你明知道那里面很危险……”
水夜早料到董渊要问这个问题,只用平淡的语气回答:“这是我个人的原因。我从小就对未知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对魔术更是有着浓厚的兴趣。所以,我想利用这个机会接触魔术这一神秘的领域。如此而已。”
董渊稍带疑虑的目光在水夜脸上游弋,那目光不仅仅在水夜脸上停留,而是更深层地刺破了水夜的肌肤、骨头,深入,似乎要进入她的脑海,看一看水夜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水夜心虚,承受不了这种目光,于是轻轻将目光从董渊脸上滑下。
她听到董渊说:“我很佩服你的勇气。我想,你这姑娘既然有如此胆量进魔术团,那么也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与我们警方合作的。是吗?”
她再去看董渊,发现他目光里的质疑已经换作了诚意。她将身体靠在椅背上,面露微笑地看着董渊,算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董渊也笑了笑:“那我口头上就不多说感谢你的话了。”说着,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到水夜面前:“这里面是三万元钱,算是我们警方兑现的酬金以及预付的先期报酬。后面如果你合作得足够好,还会有更多。当然,没有功劳也还会有,具体多少视情况而定。”
水夜原本是个清高的女子,对于金钱看得较淡,但此刻想到自己如果真的做警方的眼线,那么冒的可算是生命的危险,这一点钱又算什么呢?况且现在手头的钱并不多,入团之后还不知道要面对多少问题,于是便接过了银行卡,不卑不亢地道了谢。
董渊又跟水夜详细交待了许多注意事项,如何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跟自己联络。他说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们暂且不要再见面了,有事就电话联系。然后给了水夜一个新的手机号码,说保险起见,原来的号码不要再打了,启用新号码。
他又交给水夜一个很小的纸袋。他说:“纸袋里是一把钥匙,是从死者的衣服口袋里发现的。你装着,留着心,或者有用。”
水夜一一记下。她认为董渊是个心细的男人。她比较喜欢心细的男人,这样的人做丈夫会非常体贴。想到这里,水夜的脸红了一红。为了掩饰,她问:“那你呢?明天魔术团就要去阳城了。然后还会一站一站地到各地演出。你是回青城还是跟着我们?”
董渊说:“我当然会跟着你们。我会暗中保护你。你当然不会发现我的行踪,如果没有有价值的情况,你也不要随便联络我。”
水夜想了想又问:“那你会看他们的演出吗?”
董渊笑了:“当然。我正好可以公权私用,满足我个人的好奇心。说实话,我对魔术也有着极大的兴趣。”
水夜说:“他们对观众的要求很高,需要每一名观众提供详细的个人资料。你会掩饰警察的身份吗?”
董渊笑了:“我当然不会以警察的身份观看魔术。要知道,改名换姓可是我们警察的拿手好戏。当然,还有乔装改扮。”
水夜愣了一下,她看着董渊,想着他会改成什么模样呢?
或者,他现在的模样就已经是乔装改扮过的吗?
28
水夜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了。她昨晚用董渊给她的钱住在离云城宾馆不远的另外一家酒店里。房路让她午饭后去报到,那么她还有最后一上午的自由时光。
水夜仍然用董渊给她的钱买了几套衣服以及一套化妆品。她来的时候并没有做充分的准备,换洗的衣服基本都没带。昨天去参加面试的时候还是穿袁青朵的衣服。回到酒店吃了午饭,稍事休息,水夜便结了账,赶往魔术团所在的云城宾馆。
水夜穿着新买的套裙,白色和绿色搭配,长发披在肩上,化淡妆,干练又不失清纯。
在云城宾馆门口,她给房路打了电话,房路让她稍等,然后亲自出门去接她。
房路安排水夜在一间客房等候。半小时后,通知她到停车场去。一辆魔术团的中型面包车将载着他们开往阳城。
而所有的道具,则由一辆双箱的大卡车运走。卡车是租用的,为了保证道具的安全,卡车与面包车同行,另有一名心腹男助手负责押运。
魔术团的人都上车之后,房路向大家介绍了新来的女演员水夜。
每个人看水夜的表情基本上都是善意的,充满了热情。这有些出乎水夜的意料。在此之前,荆氏魔术团给她的感觉是神秘、诡异的,笼罩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而现在,水夜身处其中,竟然觉得似乎就如同自己在学校,与同事们一起去郊游一般。
这种感觉让水夜觉得轻松不少。加上房路似乎对她格外关照,这让她又有些受宠若惊。
也就是这个时候,水夜第一次全面认识了魔术团的全部成员。
房路是总管兼道具师,除了荆井称呼他为“房兄”,其余的人都叫他“房总”。然后是魔术师荆井,助理兼会计秦鸣,其余全是助手。助手一共七名,其中女助手一名,男助手六名。再加上在卡车上押运道具的一名男助手,以及司机,一共是十二个人。
如果文澈没有死,那么魔术团一共是十三个人。而现在又有水夜加入,仍然是十三个人。十三这个数字总会让人感觉怪怪的。如果每餐饭都是全体人员一起吃的话,那么每顿都会是“最后的晚餐”了。
而这些人中间,并没有那个《妖手》里的男助手,那个在青城曝尸桥头,尸体又神秘消失,然后在云城复活的穿橘红色衬衫的面容凶恶的男人。
难道,那个男人此刻又曝尸于云城的某个地方,然后又会在阳城的舞台上复活?
想到这里,水夜刚刚因为房路的关照和魔术团成员的友善产生的良好感觉荡然无存。
于是更多的时候水夜选择沉默,在是非之地,话不宜多。
到达阳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助理早已联系好了酒店。仍然是全城最好的酒店:阳城宾馆。
水夜拿到了房卡,是一个单间。这足以表明房路对她的照顾。魔术团除了她之外,只有一个助手是女性,而房路并没有为了节省一个房间让她们同住。而除了房路、荆井之外,其他的人都是住双人间的。
晚饭并不像水夜预料的那样,是十三人同吃“最后的晚餐”。在包间里,只有房路、荆井和水夜三人。这又加重了水夜受宠若惊的感觉。
凭直觉,她认为房路对自己似乎有着一种说不清楚的优待。这让水夜感觉不正常。她只是魔术团匆忙招收的一个小演员。一无背景,二无能耐,何德何能受此青睐?除非,房路有着特殊的目的!
有什么目的,水夜无从得知。她暗自开自己的玩笑,最坏的结果大概就是被房路看中,浴室分尸了。
水夜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可笑,而且越想越有可能,越想越觉得可怕。
因此房路对水夜越好,水夜心中越忐忑。
凭感觉,房路似乎与荆井并不算亲热。虽然荆井一口一个“房兄”,却没有兄弟间那种默契。荆井只是吃饭,基本上不说话,也不抬头看水夜,似乎水夜根本不存在。
房路则边吃边跟水夜闲聊,似乎根本没拿水夜当外人。从房路的闲聊中,水夜又获得了关于魔术团的一些信息。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荆氏魔术开始在民间走红。那是荆井的祖父一手创下的。其实荆氏魔术并不是从荆井的祖父开始的,荆家的确是个魔术世家,但究竟传了多少代,连荆井的祖父也说不清楚。
开始的时候,荆井的祖父只是表演一些祖传的魔术,都是纯粹的中国民间魔术,其实就是民间的艺人。魔术也不叫魔术,而是叫戏法。
中国戏法起源很早,早在新石器时代就已然萌芽。由于戏法是以自然科学为依托的艺术,科学无止境,就使得这门艺术得以不断地补充新鲜的血液。无论是魔术还是戏法最初都起源于人类的幻想,所以人们又把它们称为“幻术”。
中国古代有一种大的戏法也称“幻术”,叫做“鱼龙曼延”。据说“曼延”是一头长达百余尺的大动物,用彩纸、竹竿等物结扎起来,很多艺人在内部合力操纵。当“曼延”行进至中心看台前,忽然从它背上出现了仙山琼阁,并且,山中还有千奇百态的动物在表演,接着又有一系列变化,仙境中的灵禽异物纷纷从山坳中涌出,表演得神离怪奇,令人目瞪口呆。
汉武帝时代,统治阶级追求享乐,幻术得到帝王的扶植,成为宫廷艺术,后来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科学技术的发展,又由宫廷艺术走向民间艺术,在宋、元、明、清时代,各种庙会及群众场合,娱乐场地无不表演。
而中国传统魔术在发展中,不断受到外国魔术的影响。早在我国西汉时期就有古罗马帝国幻术师给汉朝皇帝表演《吐火》、《肢解》和《易牛马头》等魔术。西晋永嘉年间,印度的幻术师也曾来我国献艺,带来《断舌复续》、《剪绢还原》、《种瓜》等。到了清朝,英国和日本的魔术师亦到我国演出,西洋的节目《五星牌架》、《飞戒上花》、《断头复连》,东洋的节目《幻影奇箱》、《炮打美人》都非常精彩。后来,美国创办了“万国魔术协会”,在我国上海设立了分会,进行魔术交流。所以,国外的幻术节目经过我国历代艺人的艺术加工,逐渐发展成具有我们民族特色的传统节目,许多节目流传至今。当然,我们的传统魔术也一直影响着国外的魔术,这些都是相互影响,相互交流的。
水夜听着房路讲魔术发展史,不由得入了迷。此刻,她忘记了担忧,只觉得魔术是一只巨大的万花筒,自己被身不由己地吸引进去。
房路话题转回去,继续讲荆井的祖父。荆井的祖父当年遇到了一位来自英国的魔术师,两人一见如故,互相交流魔术心得,对魔术变得更为痴迷。在英国魔术师的帮助下,荆井的祖父灵感大发,独创了许多轰动一时的精彩魔术,其中便包括《妖手》。
可是就在他刚刚取得成功之后,便与那位魔术师一同去了英国。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生下荆井的父亲荆良,老死在英国。荆良又生下了荆井。直到荆井十岁那年,荆家才又回到了国内。
水夜听着房路的讲述,心中有着千万条疑问。当然最大的疑问便是关于《妖手》的。但纵然这千万条疑问搔动着心房,却知道万万不能提出来。她刚进魔术团,还不是问“为什么”的时候。
回到自己的房间不久,房路又来了。他拿来一袭雪白的晚礼服让水夜试穿,说是按照水夜的身材让人量身订做的。
水夜换上晚礼服,房路看她的样子有些失神。他说,荆井正在房间里等她,等她去排练五分钟的华尔兹。
水夜跟在房路身后进入荆井的房间。
荆井只开着床头的壁灯,斜躺在床上休息。看到房路他们进来,不由直起了身子。
荆井看到了身穿雪白晚礼服的水夜。那一瞬间他竟然失口叫道:“文澈!”
29
荆井叫了声“文澈”之后,方觉失口。一瞬间,他不禁尴尬万分。水夜更是不知所措。文澈她是见过的,也只是在舞台上见过。因此文澈在她心中的模样十分虚幻。她甚至记不得文澈究竟长得什么模样,脸型怎样,五官怎样。所以,那一瞬间她不禁想:难道自己跟文澈长得非常相仿?
但袁青朵并没有提过这个。袁青朵是近距离见过生活中的文澈了。所以,她们应该不像。
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这身打扮吧。她记得舞台上文澈与荆井共舞华尔兹的时候,文澈就穿着一袭雪白的晚礼服,像白雪公主。而房路为自己做的这件衣服,彩色与款式与文澈那件如出一辙。而且此刻,房间里的光线昏暗,荆井躺在床上,一定在想念她的文澈,所以乍见自己错认成文澈也不足为奇了。
荆井已经恢复了常态。他站起来,面无表情地问房路:“房兄,有事吗?”
房路也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指了指水夜说:“后天我们就要演出了。她会跟你跳最后的那场双人舞。所以,我安排你们排练一下。”
荆井看了一眼水夜,刚才乍见她时错有的激动早已荡然无存。所以,这一眼是波澜不惊的。
他冲房路摇摇头说:“我感觉很累,想休息了。排练的事明天再说吧。”
房路没想到荆井竟然没有听从他的安排。事实上,自从文澈死后荆井已经对房路不是言听计从了。但他身为魔术团的总管,不能在水夜面前丢了面子,于是仍然坚持自己的安排:“我知道你们都很累。但我们时间实在很紧张。你们在走廊上跳两圈就成,我只看看效果……”
不料房路的话尚未说完,荆井忽然大发雷霆:“我不跳!我再也不会跳什么狗屁华尔兹了!文澈走了,我再也不会跟别的女人跳舞了!你走!走得远远的,我不要见到你!”
荆井的声音越来越高。他喊完这些话,忽然跌坐在床上,双手捂着脸呜咽起来。他刚才本来在床上静躺,心中翻翻滚滚的全是文澈的影子。失去了文澈,他完全失去了方向。他跟文澈自幼一起长大,从来没有分开过一天。就算后来房路在他们中间极力阻拦,但他们至少一天三顿饭都在一块儿吃。对于荆井,文澈早已成为自己身体的另一半,现在文澈死了,荆井形单影只,大段的空闲时间不知道如何打发。除了痛苦、孤独、思念之外,还有强烈的不适应。
而刚才忽然见到水夜,尽管她们长得并不像,但同样是一袭雪白的晚礼服,因为心中思念过于强烈,竟然脱口而出文澈的名字。
待他回过神来,知道错了,这个人只是与他萍水相逢的女子而已。而她的文澈,再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浮着温柔且顽皮的笑容,甜甜地叫自己“荆井哥哥”了。
所以绝望、愤闷的情绪一股脑儿涌上来,当房路执意要自己跟水夜跳舞的时候,这些五味杂陈的情绪才爆发出来。可是,他却在气极之中说华尔兹是“狗屁华尔兹”,虽然再温婉的人气愤之中也会吐脏话,但他却千不该、万不该将他与文澈最美好的华尔兹如此亵渎。
因此情绪中又掺入了懊恼。他喃喃地说:“文澈,对不起。”
而一旁的水夜却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刚才荆井发怒的时候开始是冲着房路的,但最后那几句“你走!走得远远的,我不要见到你!”却是直冲着水夜说的。水夜天生丽质,从小到大,人们,特别是男人都是对她讨好有加,哪里会对她这样发脾气。因此,水夜胸中有着说不出的委屈,但她清楚荆井心中的痛苦,因此能够谅解他对自己的不敬。
而房路却被荆井激起了怒火。文澈的死,自己虽然要负很大责任,但也并非自己主观原因造成的。而文澈刚死,自己便费尽心机给他找了一个新的舞伴,凭心而论,水夜哪里比文澈差了?谁知荆井如此不领情,竟然要赶水夜走。
于是他的犟劲也上来了,冲着荆井大喊:“跳不跳不是你说了算!你今天必须跟她跳舞!她还是你亲自选择的,你却又赶她走!”
荆井也在气头上,不顾后果地回敬:“滚!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这一下,水夜再也受不了了。她一咬牙,转身跑出了荆井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衣服也不换,便倒在床上哭了起来。她想,人真的不能貌相,一直给她温文尔雅印象的魔术师荆井竟然是个如此缺乏涵养的人!
一瞬间,荆井美好的形象轰然倒塌。就是那天在云城大剧院门前看到的海报上的形象,一度令自己心动,并且心驰神往的形象。不想,如今却是这般结局。
难道,只有隔着距离才会产生美吗?
不,应该不是。否则他与文澈又为何深深相恋数年?也许,就是文澈的死,改变了荆井的性情。而刚才房路说什么?自己竟然是荆井亲自选择的?她一直都以为选中自己的人是房路。荆井为什么选择自己?难道只是因为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所以,今晚荆井冲自己发火其实跟自己反倒无关。他应该发泄出来的。而他发泄出来的情绪,仅如抽丝之量。自己还是应该谅解荆井。也许时间一长,他便会慢慢走出痛苦,回到以前的样子。
想到这里,水夜抹去眼泪,将晚礼服脱去,在衣架上挂好。到卫生间冲完澡,水夜换上睡衣准备睡觉。
刚躺下,却有人敲门。门打开,是房路。
房路一脸的歉意,一进门便向水夜不停地道歉,弄得水夜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房路和水夜坐在沙发上。房路问:“介意我抽支烟吗?心中烦闷得很。”
水夜体谅地点头。
房路点上一支烟,抽了半天才开口。
“你看过我们的魔术表演。最后与荆井跳华尔兹的女孩便是文澈。她与荆井一直情深意重,可是,因为荆井的父亲生前一直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所以我授意,从中阻拦,却不料拦过了火,文澈这孩子一时想不开竟然自杀了。”
说到这里,房路停顿下来,又猛地抽烟。水夜没有说话,却想着虽然房路没有说做得怎么过火,但她却知道不只是过火,而且道德和法律都是不容的——他强暴了文澈!
而这个时候房路说文澈是自杀的。水夜想起了袁青朵的话,袁青朵亲眼看见文澈走进化妆间,再也没有出来。难道文澈真的是自杀?自杀之后,房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恶便将文澈的尸体处理了。而那一幕正巧让袁青朵撞见。
是这样吗?似乎是很完美的推理。
但即使是这样,房路仍然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房路接着说:“因为这件事,荆井非常恨我,认为是我害死了文澈。虽然我也非常自责,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要好好地活下去。荆井还是个孩子,他一时想不开,情绪激动了一些,但时间一长,自然会好的。所以你不必跟他计较。他的工作由我来做,只是暂时委屈你了。”
水夜懂事地说:“房总,你说的我都明白。我是新来的,你这么照顾我,我都感激不尽,怎么会觉得委屈呢?”
房路赞赏地冲水夜点点头,暗自庆幸选对了人。水夜不但容貌不逊于文澈,而且善解人意的性格也与文澈无二。看来荆井接受水夜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了。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厚厚的,递给水夜:“这是预付你三个月的薪酬。试用期三个月,过后还会更多。当然,你如果缺钱可以随时告诉我,我可以预支你半年的薪酬。”
说完,房路就离开了。水夜将信封里的钱掏出来,点了点,根本不比董渊给她的那张银行卡上的数目少!
水夜把信封收好,准备第二天去银行存上。她没有随身携带大量现金的习惯。水夜只是中学教师,这几万多元钱对她来说就算是大量现金了。平时她给杂志写稿子,只有稿费来的时候,才会小小地奢侈一下。
而现在,在这个魔术团里,只是每场跳上五分钟的舞蹈,就可以挣上原来十几倍的工资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是天上掉馅饼了。
再次躺在床上,正准备关灯睡觉,忽然又有人敲门。
是谁?难道是房路又有事折回来了吗?似乎不是,刚才房路敲门的时候,显然是用手掌拍门的,因此声音轻而沉闷。而这次的敲门声,显然是用指关节击打门板,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刺耳。
水夜坐直身子,紧张地问:“是谁?”
30
外面传来一声很轻的回答:“是我,樊冰。”
声音是个女子。水夜想起来正是魔术团除了自己之外唯一的女子——魔术师的女助手,就是表演《美女分割》、《刀飞美女》中的那个性感女郎。
这么晚了,她来找自己干什么?
水夜疑惑中打开了房门,见樊冰在门外站着,苗条的腰身上套着米色的真丝短裙,头发垂在丰满的胸前,模样妩媚,但眼中却露出怯意和焦虑。
“对不起,这么晚打扰你。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水夜一笑:“没关系,我还没睡。”然后把她让进房间。
樊冰坐下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水夜关切地看着她:“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樊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的样子。水夜也不催问,只是默默地望着她。
樊冰低头想了半天,终于抬起头来:“我是想求你帮我个忙。本来,我们并不熟识,甚至没有打过交道。可是,整个魔术团只有你跟我一样是女人,所以,我只能找你了。”
水夜微微笑着:“我才入团,还要你多多关照才是。你有什么麻烦让我帮忙,我自然求之不得。”
樊冰见水夜如此热情,心放下来。她靠近水夜,将自己的事情讲给水夜听。
樊冰虽然年纪不大,只比水夜小一岁,但入团已经有三年了。樊冰出身于杂技团,自幼便苦练了一身的柔功和绝技,模样又惹眼,因此被房路看中,招入团中,悉心指点,成为荆氏魔术团中举足轻重的助手。许多节目都因了她的完美配合,才使得荆井的魔术更为出神入化。
相比之下,魔术团的男助手多了一些。那也是表演需要,有许多大型的道具需要他们搬动,许多场合需要他们配合表演。因为魔术团阳盛阴衰,樊冰成了众多男助手的追逐对象。当然,以前还有个才貌双全的文澈,但文澈与荆井的关系众人都是心知肚明,文澈算是名花有主的人了。所以他们便将心思放在樊冰身上,渴望受到她的青睐。
那些助手都是一表人才的帅小伙,但在樊冰眼中基本上都是毛手毛脚、稚气未脱的孩子。只有一个叫“杜松”的男助手让樊冰心动,因为他与他们不同,有一眼可见的稳重和深藏不露的聪慧。所以他们彼此吸引,然后相恋了。但因为房路明文规定魔术团里不许谈恋爱(这个其实基本是针对荆井与文澈的),所以他们只能偷情。
如今,偷情偷出问题来了:樊冰怀孕了。她不敢让房路知道,只能偷偷想办法将孩子打掉。可是杜松在这时候忽然退缩了,说什么也不敢陪樊冰去医院。而樊冰一个人去医院非常害怕,所以想要水夜陪她去。
樊冰说到这里哭了起来,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水夜虽然暗自认为樊冰是个胸大无脑的女人,但还是很同情她,所以很爽快地答应了,只是说自己还没交过男朋友,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是陪她去壮胆并且照顾她,更多的忙可能帮不上。
樊冰已经很感激了,而且请求水夜替她保密。水夜又安慰了樊冰一番,约好明天上午和她一起去医院。
樊冰走后,水夜暗自乞求上帝保佑不会再有人打扰自己了。她上床关灯,将冷气调得稍高一些,盖着薄薄的凉被,在阳城的午夜沉入梦乡。
一切似乎都很平静。似乎没有人再来打扰水夜甘甜的睡眠了。
可是袁青朵不是说过那句话吗:平静预示着危机。
水夜犯了一个错误,一个房路曾经犯过的错误。其实,是樊冰犯的错,就如同那天把装有文澈尸体的箱子抬进房路房间的助手一样,临走的时候,因为心慌意乱而没有将门关死。
是的,樊冰出门的时候,也没有将门关死。同样是因为心慌意乱——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
水夜就在没有关门的房间里安睡,直到脚步声将她惊醒。
因为是一个人睡,房间里留着一盏壁灯没关。壁灯可以照清楚房间里的任何一个角落,更清楚地照着水夜安睡的模样:黑色的发丝缠绕着雪白的脖颈,长长的睫毛盖在清秀的面颊上。
水夜听到脚步声的时候,黑亮的眼睛睁开,尽管睡意朦胧,还是看清楚了眼前的闯入者。
那是一个男人。他进入水夜的房间之后,直奔水夜的那张床。可是他刚走了几步,蓦然愣住。因为他看清楚了睡在床上的水夜。他一时间懵了,呆立在那里没有反应。
这个男人身体健壮,眉毛粗重,鼻孔上翻,下巴上有一片浓密的胡须。他的眼睛很大,瞪得溜圆,像两盏灯泡一般直射向水夜。也许他的眼睛本没有这么大,只是因为吃惊而睁得大了。
水夜看到他的这张脸就已经惊恐万分,睡意全消,但让她惊骇的不只是这张脸,更是因为,这个男人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橘红色衬衫!
那个在舞台上被荆井一剑刺穿胸膛却又不死,死了却又复生的橘红色衬衫男人!在本来无他影踪的魔术团里,在午夜时分,突然闯进了水夜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