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六个寨主都到了扈飞霜的小楼,孙骁和让他们坐成一圈,挨个问他们自己山寨里有没有多出来人。于是就有了以下这番对话:
第一个寨主说:“俺两天前才清点人数,没有多也没有少,现在天冷,所有人都窝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会多出来或者少了人?”
第二个寨主接着道:“哎哟,你们寨的人全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那可太冷清。下雪天好啊,我们寨在比赛泼冷水,可热闹了。”
扈飞霜问:“这是什么项目?”
“盟主大人你不知道啊?泼冷水比赛,就是在大雪天,户外,大老爷们打赤膊,站在雪地上,一桶冷水往自己头上淋下去,那叫一个爽快。撑得住最多桶水者获胜。”
“够自虐的……”扈飞霜喃喃。
第三个盟主看起来比较沉稳,他说:“我的人没有多也没有少。却不知盟主大人问这个是为何?”
“有人怀疑你们几个寨子强抢民女回去做压寨夫人。”扈飞霜答道。
玩泼冷水比赛的那个盟主露出讶异的表情,眼睛瞪得圆圆的,“啥玩意?强抢民女?压寨夫人?哎哟,我们可没这传统。况且那民女是天仙吗?抢也要抢到?她有我们扈……”他刚想说“扈盟主”,但扈飞霜默默地瞟了他一眼,他顿了一下,“嘻嘻”一笑,改了嘴道:“她有我们孙寨主好看吗?”
“滚。”孙骁和朝他翻了个白眼。
第四个寨主也道:“就是啊,八十八寨的弟兄平日里打打杀杀,但从不欺负女人。况且,就算真有谁抢了个压寨夫人回来,那也是门亲事,肯定要大摆宴席的,抢回来藏起来谁也不告诉,算是个什么事?”
第五个寨主也附和:“没错,我们从不干这种事。”
第六个寨主问:“有什么证据指向我们吗?”
孙骁和问坐在角落里的颜青和郑陵:“除了郑陵的一番推测,你们还有其他证据吗?”
颜青说:“我刚才跟孙寨主借了一把刀来量了一下尺寸,恰好与郑陵推断出来的行凶武器尺寸吻合,我听说八十八寨的兵器都是自己人统一打造,所以那行凶的武器应该就是出自八十八寨。”
一个寨主打量了颜青几眼,“哼”了一声,道:“官府的人?信不过,信不过。”
“就是。大刀尺寸吻合有什么稀奇的?全天下就只有八十八寨的人会打造兵器吗?我告诉你,有银钱买把仿造的也不是那么难!”
寨主们对官府的人很不友好,颜青气得脸都黑了。
这一番问话没什么收获。六个寨主回去之后,颜青也打算告辞了。
走的时候郑陵却不愿放弃,他使出了在县衙门前击鼓的韧劲,请求扈飞霜再查。扈飞霜拗不过他,只好先答应了。
大家都走了,小楼中只剩下徐若瑶和扈飞霜。徐若瑶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叹气道:“真可怜。”
扈飞霜问:“你说什么可怜?”
徐若瑶将扫把一放,说:“当然是陆家父女可怜啊。他们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又没干过什么坏事,却落得个一死一失踪的下场。也不知道那位陆觅觅姑娘,现在怎么样了,希望她能安好。”她说着说着,眼眶就湿润了起来。
扈飞霜却淡淡地说:“越是孤苦、羸弱的人,越容易遭遇劫难。那位陆觅觅姑娘,我看是凶多吉少了。”
徐若瑶急道:“你不能这么说。听郑陵说,她生性善良,善良的人一定会有老天保佑的。”
扈飞霜却笑笑,不屑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老天爷不保佑好人,它谁都不保佑。”
徐若瑶十分不解:“阿离,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怜悯这对父女?”
“我怜悯他们就能改变他们的厄运吗?”扈飞霜同样不解。
徐若瑶瑶摇头,说:“改变不了。但阿离你不能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她说完,就默默低下头干活,不再跟扈飞霜讲话。晚上睡觉的时候也离扈飞霜远远的,似乎是生气了。
扈飞霜对此很不理解。她不认为自己说的做的有什么错,她觉得徐若瑶悲悯同情素不相识的人才是古怪。
第二日,徐若瑶依然对扈飞霜很冷淡。扈飞霜觉得这样很糟糕,想要改变现在的状况,便主动提出跟徐若瑶下山去彦青县陆家院子,看看会不会有新的发现。徐若瑶这才脸色好了些,跟扈飞霜一起下了山。
昨天跟颜青问清楚了方位,所以扈飞霜找得并不费劲。陆家的院子远离闹市,附近没有其他房屋,十分偏僻。院子不大,挺破的,房屋塌了一角,都没有人来修。
扈飞霜和徐若瑶走到篱笆墙被刀劈断的位置,正在查看断痕时,忽然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陆老汉家中钻了出来,那人四处望望,正好与扈飞霜目光撞上了。
那人吓了一跳,问:“谁?”
扈飞霜冷笑,“我还想问你是谁呢?”
那人看清了是两个妙龄女子,松了一口气,嬉皮笑脸地走过来,问:“两位小娘子哪里人啊?”
“这屋主人死了,你在这干嘛?”扈飞霜冷冷地说。
那人道:“陆老汉生前欠我钱,人死了,钱不能不还是不是?我来他家找找家里有没有钱,真是倒霉,一个铜板也没找到,我这借出去的钱啊,收不回来咯!”
他从大门走出了院子,走到扈飞霜和徐若瑶面前,问:“两位小娘子不是本地人吧?我瞧着面生。”
他一边说,两只眼睛一边骨碌骨碌地打转,他垂下眼,悄咪咪地将目光黏在扈飞霜的胸脯上,嘴角带上了一丝猥琐的笑。
这副身体还是莫离用的时候,莫离因为被鹿氏学堂的人嘲笑,还被取了个“大口袋”的外号,她觉得难堪,所以每天都把胸束得紧紧的。等扈飞霜接手了这副身体,就不再束胸了,束胸把人勒得难受,她才不干。丰满的胸部没了束缚,展现出它原本应有的美丽。
那人一边看,猥琐的笑愈发明显,他的眼神浑浊迷离,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肮脏事。要是换作寻常姑娘,遇到这种事,也许羞得满脸通红,也许吓得转身就跑,但扈飞霜是个狠角儿,她往前走了几步,迅速出手,五指成爪,掐住那人的下颔,将他摁在篱笆墙上。那人见扈飞霜是个女子,刚开始还不在意,想要反抗,哪知扈飞霜的力气极大,这根本不是普通女子能有的劲儿。扈飞霜抬起膝盖,用力往那人下身一撞,那人疼得“嗷”了一声,差点晕过去。
徐若瑶吓得惊叫了一声,扈飞霜低声对她说:“别过来。”然后问那人:“你是干什么营生的?”
那人疼得满头大汗,支支吾吾道:“种地的……农民……”
扈飞霜扬了扬眉毛,“农民?平时常用锄头?”
“是……”
扈飞霜直白地问:“陆老汉是你杀的吗?”
那人露出惊恐的表情,连声道:“不是……不是……”
扈飞霜继续问:“陆觅觅是你劫走的吧?”
“没有……不是……陆觅觅是被山贼抢去做压寨夫人了!”
“哦?”扈飞霜观察那人惊慌的表情,冷笑道:“为什么是被山贼抢去做压寨夫人?就不能是被你抢去做老婆?”
“胡说八道!”那人急忙否认,脸都憋红了,“我跟陆老汉一般年纪,陆觅觅都能做我女儿了,我怎么可能抢她做老婆?”
扈飞霜笑了笑,松开了那人。
“你家住哪?”扈飞霜问。
那人不愿说。
扈飞霜又道:“我是八十八寨联盟的盟主,扈飞霜。”
那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接下来我问你的话,你最好如实回答。反正我明天会派我的人下山来查证,如果你撒谎,我就让他们端平你的家。别想着连夜逃跑,你跑不掉的。”扈飞霜说。
那人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
“赵老五。”
“住哪里?”
“彦青县十粮镇十三屯。”
“家里几口人?”
“就我,跟我儿子。”
“你儿子娶媳妇了吗?”
“没有。”
“好了,你可以走了。”
赵老五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多留,屁滚尿流地跑了。
徐若瑶走上前来,问扈飞霜:“阿离,你问这些做什么呀?”
“问这些,天黑了,好找他。”
“啊?”这下徐若瑶也摸不着头脑了。
扈飞霜对徐若瑶说:“能陪我逛逛这里的集市吗?”
“可以呀。不过现在天冷,集市冷清,不热闹。”
“没关系,我只是想看看寻常集市是什么样。”
扈飞霜说的是真心话,她在魔窟长大,她印象中的集市总有人卖些古古怪怪的玩意,集市中大家互相推搡,动不动就打架,一打架就非死即伤。寻常老百姓的集市是什么模样,她是真没见过。
徐若瑶小声嘀咕:“可以前你不常跟我逛集市嘛……”
两人到了集市,集市上人不多,但也有不少摊位开着,有卖煎饼的,有卖肉的,有卖冬笋的,都是些寻常食物。小贩们为了生计,尽管被冻红了脸颊、哆嗦着嘴唇,也要卖力地吆喝。
两个人慢悠悠地走着,徐若瑶还是想不明白刚才在陆家院子扈飞霜为什么要问赵老五那些问题,她想了好久,忽然恍然大悟:“阿离,你……你莫非怀疑是赵老五?”
扈飞霜没正面回答徐若瑶的问题,她岔开了话题,说:“若瑶,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曾经住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里全是恶人。”
“这你没跟我说过。”
“那些恶人都是因为干了坏事才被赶到那里去的,他们在那里面最常做两件事情,一件是打架,另一件是到处吹嘘他们犯下的恶事。”
“吹嘘?还有脸吹嘘?”
“那里是恶人聚集地嘛,风气就是谁干的坏事最耸人听闻,谁最有面子。我从小到大听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故事,这些故事听多了,我便常常想,人这种东西,是不是从骨子里就是坏的?”
徐若瑶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扈飞霜,真心实意地心疼她:阿离小时候是不是过得很苦?她怎么不早些跟我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