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疯狂

临泉市,省立肿瘤医院内。

3楼2号病房。

靠近窗边病床旁的心电检测仪上下起伏的跳动着,简单支棱的小方桌上几个放久了早已皮干的赖巴橘子盛在塑料袋里。

病床上,是一位面色苍白泛着蜡黄的老妇人,眼角的鱼尾纹三四层褶皱着。因为化疗的缘故,那一头渐未变白的头发被推的精光,本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因为常年风吹日晒在外干活,看起来却比六十岁的人还要苍老许多。

床边,坐着一位看模样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留着寸头,面容清秀,但看起来有些憔悴。

这是住院一个多月以来,陈念生为数不多陪着母亲的时光。

他握着母亲的手,呆呆的望着窗前发呆。

“砰砰砰!”这时,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

是母亲的主治医师。

陈念生见状,连忙起身出门相迎,并带上病房门。

“张医生,我母亲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陈念生带上房门后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听此,张医生把陈念生拉到一旁,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见此,陈念生就已经猜到了结果,但还是不死心的问道:“张医生,您就直说吧。”

“小伙子,很不幸,有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最终,张医生还是坦露出来。

听此,陈念生苦涩的扯了扯了嘴角:“没事的张医生,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对此,张医生点了点头,把一张检查单递给陈念生,并解释:“原以为你母亲只是普通的胃癌,即便是晚期也能切胃保住一条性命,但很不幸,你母亲患的是一种印戒细胞癌,这是癌症里最凶险的一种。”

“这种癌细胞扩散的速度很快,目前已经转移到其他部位,并且伴随着溃烂以及出血的风险。”

“所以,这就意味着......你母亲的生存期很短。”

张医生所说的这些陈念生并不是很懂,他只能问道:“没有治愈的希望吗?”

“以现在的科技手段,恐怕......没有,哪怕是手术也只能说是延长死亡时间。”张医生摇了摇头,并补充道:“而且,即便是手术,成功的概率也很低。”

“如果手术能成功的话,大概能延长多少时间?”陈念生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手术顺利的话,大概能延长三年的时间左右。”张医生想了想回答道。

听此,陈念生终于在一堆苦涩了挤出了一丝甜。

随即赶忙说道:“那张医生,您赶忙为我母亲安排手术吧,放心,手术的钱我会很快凑齐。”

“那个,小伙子......”张医生忍不住劝阻:“手术的话,成功的几率不是很大,而且这个费用......要我说,咱该放弃就放弃吧,你母亲也不想成为你的拖累,你这样强撑着,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别说了张医生,我知道我母亲肯定会让你劝我的,不过......哪怕手术的希望再渺茫我也要努力争取一下。”

见陈念生执意已决,张医生也没再说什么,便给陈念生铺好话:“以你母亲现在的身体状况,必须先给她做一个止痛手术,让她先把身体恢复一下,这样的话,手术成功的几率也会大很多。”

“这样吧,我和医院这边说一下,让他把止痛手术的钱合并在后面,等你母亲做手术之前一并交上就行了。”

“谢谢张医生。”陈念生连忙感谢,他知道,这是张医生再给自己争取筹钱的时间。

“那个,我先去忙了,这几天,你多陪陪你母亲,多喂她喝点稀粥,身体养好了手术成功的几率就越大。”说完,张医生给了陈念生一个代缴费通知单便离开了。

看着单子上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是天价的数字,陈念生唯有苦笑。

在门口调整好心情后,陈念生把待缴费单收进口袋,若无其事的重新推开门走进病房。

此时,母亲已经醒了,陈念生连忙上前查看。

“妈?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这是母亲为数不多,睡得最久的一次,往常都是浑身疼的睡不着觉。

“好多了。”陈母蜡黄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念生啊,妈的病还有得治吗?”陈母问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有治,刚才医生说了,虽然您这个胃癌已经到了晚期,但切了胃就成了,以后您忌点口就成了。”陈念生握着母亲的冰凉手安慰道。..

“那这个钱......”

见母亲又提到钱,陈念生连忙打断她:“没事的妈,切胃手术花不了多少钱,大不了在网上贷个几万块钱,分个十二期,等你病好了我打工慢慢还,钱没了可以再挣嘛。”

对此,陈母也只能欣慰的点点头。

“来妈,我扶您坐着吧,光躺着也不太行。”陈念生把两个枕头横着垒起来,扶着母亲做起来倚在床头。

随后拿起遥控器打开病房里的电视机,调到母亲爱看的电视剧。

这时,昨天回了趟家的王大爷回来了。

这王大爷是和母亲同一天住院的,也是胃癌,但发现的比较早,前几天动手术切了半个胃,正在逐渐好转,昨天回了一趟家,没想到今天又来住院了。

“王伯,芝雅姐,你们怎么又回来了?”陈念生很客气的跟王大爷还有她闺女打招呼。

这个“芝雅姐”是王大爷的闺女,叫王芝雅,比陈念生大九岁。

住院期间,王芝雅每次买饭的时候都给陈母捎一份,从来不要钱,而且陈念生平时不在的时候,王芝雅往往同时照顾两个老人。

这让陈念生很是感动。

“这不是还没好利索嘛,还得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王芝雅把父亲扶到病床上,接着把一个大红塑料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这是我特意让人打的芝麻糊糊,多捎了一份,陈阿姨吃饭了没?我给她沏一碗?”

“不用了芝雅姐,我妈刚喝了点粥。”陈念生连忙摆了摆手。

本打算今天晚上陪着母亲的,但见到王芝雅来了,陈念生就赶忙问道:“芝雅姐,您今天晚上......”

王芝雅似乎知道陈念生要说什么,随即道:“你该出去工作出去工作,我今天晚上在这,我爸和陈阿姨有什么情况有我看着就行了。”

“谢谢芝雅姐。”陈念生连忙道谢。

“那个妈,今天晚上我就不在这陪你了,明天我再过来。”

匆匆给母亲告别一声后,陈念生就拿上衣服出了门。

十月份的傍晚已是微冷,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比往年要快些。

秋意未散,凛冬渐至。

陈念生抹了把眼泪,裹紧去年夏栀那个傻丫头用半个月生活费的钱给自己买的羽绒服,消失在寒风里。

......

出了医院后,陈念生掏出手机先给物流园的孙经理发个微信,帮自己补个全班。

临港物流园是距离省立医院最近的一个物流园,距离20公里左右,在母亲住院期间,陈念生找的临时工作。

物流装卸,周结。

不过这个临港园区的这个物流装卸全都是夜班。

全班的话,是晚上六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十二个小时,200块钱。

半班的话,是晚上七点到凌晨一点,六个小时,120块钱。

全班中间休息四十分钟,半班没有。

陈念生已经在这干半个多月了。

昨天王大爷回家了,母亲晚上没人照顾,所以陈念生便请了两天假,昨天晚上在病房陪母亲待了一晚上,今天晚上便想着再陪母亲一晚,没想到王大爷回来了。

这边有芝雅姐照顾,陈念生便也放心,索性再去工作一晚。

只不过现在已是傍晚五点来钟,再赶过去物流园恐怕赶不上全班的时间了,只能先给园区的孙经理打声招呼。

这个孙经理虽然人不咋地,但应该也不会不近人情,帮自己补个全班应该没什么。

果不其然,陈念生微信发过去没多久,那边就回了个“好的”。

见状,陈念生坐上BRT12线再换乘315路公交车,一个多小时后到达临港物流园。

进入园区后陈念生熟练的来到E园区,拿了一件被人穿的乌黑发亮的员工服穿在身上。

虽然每次穿在身上都很膈应脖颈处黑的发亮的污垢,但陈念生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员工服不让带家,哪怕你在这洗干净晾好,别人看见了就给你拿走穿了,所以,从来没有人洗这些员工服。

穿上员工服来到一个缺人的岗位,传送带的轰鸣声在陈念生耳边盖过一切。

刚来到这处岗位,台前就倒过来了一辆大型货车,司机打开门后陈念生戴上手套便开始卸车。

货车里面全都是快递,有圆通、极兔、德邦......

陈念生很庆幸,分给自己的第一车是极兔小件,全是码好垒起的包装盒。

陈念生把一个个包装盒放到传送带上,快递单正面朝上。

传送带不断的运转着,一个个快递包装盒被挨个放到传送带上,上方的扫描器不断的扫着快递单,机器的轰鸣声不绝入耳。

左右望去,全都是钢筋铁架,全都是传送带,全都是像陈念生一个干装卸的工人,似乎与正对着工人的摄像头没什么两样,全都是机器。

被扫描过后的快递重新传入另一个传送带,至于另一个传送带的那头陈念生不得而知,就好像他自己的人生......

不得而知。

11.99X2.55X3.99米载重15吨的巨大货车车厢,里面垒积了不知道几千还是几万个快递包装盒,被陈念生在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内,一个接着一个的全都送入了传送带。

把最后一个快递包装盒送上传送带后,陈念生把延长的传送带重新缩短回去。

“喂,那个谁,快去旁边那车帮忙,他一个人卸大件,太慢了。”

还没等陈念生休息片刻,传送带上方的钢架台上,一个穿着红马甲的看管员就对下方的陈念生喝道。

每一个岗位上不但有正对着工人的摄像头,上方的钢架台上还有专门负责看管的人员,在七八个车台上方来回巡视,负责机器安全,还有......不让工人偷懒。

听到看管员的命令,陈念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并未搭话,准备喝一口水就去。

“就是说你呢,听到没?快点去!”上方的看管员见陈念生第一时间不为所动,便又呵斥的一句。

陈念生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的拿起随身带着的水杯喝了一口水,随后便来到旁边的车厢。

上方的看管员见陈念生去了旁边的车厢也没在说什么,只是大声骂了一句“别让老子看见你偷懒”。

旁边的车厢是德邦大件,全是那种大号蛇皮袋,里面装满了大件快递,大多都是死沉死沉的,个别的很轻松,陈念生最烦卸这种快递,因为太累了。

此时车厢内的大件已经被卸了大半,卸车的只有一个人,是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左右面容黝黑的中年汉子,个头不高,但卸起这些大件来却感觉倍有力气。

陈念生来到车厢后就开始帮忙装卸,两人先把传送带拉近,高出传送带的大件直接拉到传送带上,剩下低于传送带的大件两人就一人抓一角抬到传送带上,一层接一层,一竖排接一竖排,周而复始。

两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搭话,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没有任何眼神的对视,只有默契的拉着大件,抬着大件,仿佛机器人一般。

麻木、呆滞、机械般的工作。

其实一开始,也就是来这工作的第一天,看到这些人如此麻木的样子,陈念生很费解。

他们为什么这样呢?

话都不说,眼神中,连一丝光亮都没有。

甚至连表情都没有。

后来啊,陈念生终于明白了。

累。

实在是太累了。

累的不想说话,不想交流,甚至不想动。

哪怕是卸完一车,给你一两分钟休息的时间,你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甚至连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都不愿意。

呆呆的坐在哪,抠着手指,脑袋里什么都没有。

空洞,麻木。

只有连续高强度工作十二个小时后,只有当黎明穿透黑夜、破晓而出的时候,那麻木不仁的身体、那麻木不仁的躯壳、那麻木不仁的思想才会有那么一点点动容。

而往往这些动容也只用在最原始的欲望中。

这是无奈,也是悲哀。

时代的悲哀!

......

早上六点半,陈念生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物流园,在园区旁边的公交站牌前等早班315公交车回家。

因为昨天晚上是补班,晚去了一个小时,所以陈念生临下班多干了半个小时。

公交车来了后,陈念生坐在后排小眯了一会,接着到站再换乘BRT12线,乘坐13站后下车步行几百米回到自己的住处。

陈念生目前的住所是在省立医院旁边的一栋小区,租了个很小的单人间。

一是便宜,一个月的租金只有三百块钱;二是距离医院近,可以很好的照顾自己的母亲。

进入小区,爬了三层楼梯后,陈念生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小窝。

刚进门陈念生就疲惫的爬在了床上。

他没有睡觉,因为人在高强度长时间的工作下,即便回到家躺在床上也是睡不着的,因为大脑正处在亢奋状态,即便身体再疲惫也是睡不着的。

陈念生趴在床上使大脑放空,闭着眼睛,这样可以短时间使大脑从亢奋状态恢复过来,进而短时间就可以进入深度睡眠,缓解疲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