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欢迎光临。

三三返回子不语客栈,功德簿上果然记了一笔,再加上先前渡青阳观钉子户阿黄,给众位穷鬼开方便之门免费提供食物房间,功德越积越多,三三满意一笑。手掌一挥,隐去功德,账本上乱七八糟的字便显出来,唇角的笑僵住。

她不在的这几日,店里来了几个客人几个白嫖鬼,账本上的字如狗爬如鬼瓜,账也算得一塌糊涂。

小重阳绿俏双双眨巴眼。

“掌柜的,这不能怪我们。我认识的字不多,跑堂待客行,但不会算账啊。”

绿俏跟着摇头,“我更不行,我一见账本就头疼。”

“霄大会不会记账。”三三问。

两人双双摇头,三三刚要张口,绿俏先一步出声:“别指望巧姬,她只会挺着肚子飘啊飘,别旁的一概不会。”

三三沮丧,坐下,“其实我也不太会。”

自她经营子不语,账本也是一塌糊涂。

“这家店先前没有账房先生么。” 三三又问。

“生意这么差,哪用得着账房先生。”

“就是就是,老掌柜既当掌柜又当账房先生,不过老掌柜账本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三三瞄一眼账本上乱七八糟的字乱七八糟的账,忍不住揪头发,“哎,我越看越头疼,让霄大熬一碗黑芝麻糊,再看下去,我头发要掉光了。”她叹口气阖上账本。

阿扶带着两个热腾腾的烤地瓜来串门,“为何都愁容满面,店里又揭不开锅了?”

三三接过对方递给的地瓜,一个分给小重阳绿俏,另一个从中掰开,给阿扶递过半个,“我们店里没有一个会记账的,账本看得我头疼,你晓得我们店生意差,没钱请账房先生。”

地瓜考得绵软流油,三三大口一咬,被烫到,她吹了吹地瓜,唇角不自觉一弯,看向阿扶的眼神透着狐狸般的狡黠,“阿扶,我观你颇悠闲,不如以后你帮我记账如何。不会很麻烦的,每次开支我们记下,你总结一下,盈利亏损给算出来便好。”

阿扶咽下口中地瓜,“呵,占我便宜上瘾是不。”

三三诚心实意点点头,“行不行。”

阿扶抬指,往人脑门上轻轻一弹,“算我欠你的。”

三三大口吃地瓜,眉眼间全是得意,“地瓜很甜是不是。”

“甜,尤其同你一起吃,最甜。”

三三咬着地瓜去柜前巴拉算盘珠,暗笑嘀咕,“油嘴滑舌的。”

自那之后,阿扶每日来子不语给人做账,店里生意虽有起色,但不忙碌,账很好算,也不知店里这几个人脑袋是不是榆木做的,如此简单账目都算不清,他甚至将先前账本上乱七八糟的账清算一遍。

三三给盘账的阿扶端上一碗绿豆汤,“今个天热,吃这个生津解渴。”

敖四打外头大摇大摆进来,“有我的份没有。”

三三招呼人坐下,同阿扶商量将碗里的绿豆汤分一半给敖四,今个霄大煮的不多,只剩这一碗了。

阿扶竟十分小气道:“不。”然后端着勺子吃绿豆汤。

三三尴尬一笑,朝敖四说:“我让霄大再煮一碗。”

小重阳去买菜,绿俏去买胭脂,老花小花在睡觉,店里没人,她只好亲自去厨房吩咐霄大煮汤。

敖四双臂往阿扶身前的桌上一撑,“我说阿扶,我怎么感觉你看我不顺眼,甚至带着敌意呢,我从未得罪过你,为何啊。”

“罪过罪过,孽债孽债。”阿扶摇着头说。

“什么意思?”敖四听不懂。

三三打后院厨房端了两碟子糕点出来,冲敖四说,“你又来我店,是不是惦记着霄大的手艺。”

敖四不客气地抓起一块薄荷糕吃起来,“还真是惦记着,对了,我前几日来找你,你不在,小鸟说你同阿扶私奔了。”

“听她碎嘴胡扯。”三三看一眼阿扶,“我们是去办正事。”

“什么正事?”

三三将七杀的故事说与人听。

敖四听得过瘾,糕都忘了吃,“这种事以后记得叫上我啊。我每天都很闲的。”

阿扶吃完绿豆汤,空碗放到桌上,“我同三三都很忙的,跟你这种闲的并非一路,你还是闲你的去罢。”

“阿扶,我到底哪里得罪过你,你为何总嫌弃我。”敖四百思不得其解。

“有么?”阿扶睁眼说瞎话。

敖四看三三,“他有,是吧。”

三三打圆场,“哈,没有吧,你想多了。”

敖四继续吃糕,“薄荷糕清口,这白糖糕马蹄酥亦不错,让霄大多做一些,我吃饱好去打架。”

“要去跟谁打架?”霄大端来新煮的绿豆汤,三三推到敖四身前问。

敖四义愤填膺,“一个不知好歹的小地仙。我前些日子得了消息,我家书阁被贼人擅闯,那贼人打伤我家护卫,窃书看,虽无重大损失,但我龙……我是说我族尊严何在,岂能任由人明目张胆闯我族重地,传出去,丢不丢人。”翘椅子上的腿收了收,继续道:“探子来报,已查到那贼人身份及所在地,竟是晏郡的土地公,就是二十四明月桥边的那个土地公。刚好我在晏郡,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他。”

阿扶三三面面相觑。

重芜闯的是西海藏书阁,窃看的是太古《异剑谱》,这敖四该不会是龙宫里的人吧。

这时,敖四那白脸护卫来了,拱手对敖四道贼人已现身。

刚要喝绿豆汤的敖四,丢了勺子起身,“那个土地公不务正业,神出鬼没,可算给我逮住了,我先行一步。”人已走出客栈门,不忘回头喊一嗓子,“那绿豆汤给留着,待我揍完人再来喝。”

“你不去通知重芜?你好友被揍你不担心?”三三同阿扶说。

阿扶端起桌上那碗绿豆汤,拿勺子搅了搅,“没必要,敖四打不过重芜,他只有被揍的份儿。”

三三看一眼绿豆汤,今个阿扶真能吃啊,敖四那份也给霸占。

阿扶吃饱回对门的棺材铺去了,果然不出阿扶所料,不一会,敖四同他的护卫双双鼻青脸肿的返回子不语客栈。

三三去济善堂拿了些药,给人脸上涂药膏,敖四嘶嘶喊疼。

绿俏买胭脂回来,见敖四的小护卫笨拙的给自己脸上抹药,她热心帮忙,夺过药膏纱布,“我来。你们怎么伤成这样啊,太滑稽了。”

“我如此英俊的脸破相了,这要被望月楼的姑娘公子们瞧见,我还有什么脸混下去,这几日我便住你客栈了。”敖四沮丧道。

绿俏歪头问:“给钱么。”

“我岂能亏待了我妹妹。”敖四嗷一声说。

“别喊了,你看你这个小护卫,一声不吭的。”绿俏拿纱布给人擦眉骨上的淤血。

敖四上完了药,见绿俏手法粗鲁,他的小护卫一副强忍的表情,他夺过绿俏手中的纱布和药膏,“我来。”

俩大男人面对面上药,画风有一些不可名状,尤其敖四一边给人上药一边问:“子淡,疼不疼,疼了吱声,我轻些。”

绿俏抱臂,看胳膊上起的一层鸡皮疙瘩,“掌柜的,你四哥该不会是断袖吧。”

三三想了想,“有可能。”

敖四那张脸破相了,深深伤了他自信,他不敢出门,让小重阳买了两罐蛐蛐,成天窝在楼上客房斗蛐蛐。

阿扶每次来客栈盘账,总时不时听到楼上传来激情的叫喊声。

“马元帅,冲啊,你倒是冲啊。庞将军,咬它,咬死它,我封你做大元帅。”

阿扶坐在柜前,扒拉着算盘珠摇摇头,“纨绔子弟,玩物丧志,孺子不可教也。”

三三托着腮,听着楼上那嘶吼的叫声,若有所思,“你说,他是何身份,出自西海不假。”想到什么似得,瞪大眼睛,倏地站起来,拔高嗓音道:“该不会是西海的龙子吧。”

擦桌子的绿俏吓一跳,三三掌柜虽年轻,但一向稳重,从未这般大惊失措过,她拿着抹布往人眼前晃了晃,“掌柜的,没事吧。”

“没事……”三三心神不宁,缓缓坐下。

绿俏:“听闻西海龙王膝下三女一子,若敖四是西海龙子,岂不是天上地下第二富有之人。”

“第一是谁?”阿扶问。

“龙王啊,龙子他爹啊。”绿俏一脸神秘兮兮道:“我打喜鹊那听得的小道消息,天君亲自给西海龙子做媒,那敖四若真是龙子……啊,他先前说自己是逃婚出来的对吧,那他一定对天君赐的婚事不满意。”然后期冀的眼神望向三三,“掌柜的,机会来了,你趁机偷走敖四的心,你未来岂不是西海太子妃,再未来,是龙母啊,天上地下四海八荒六界之中最富有的女人啊,我以后跟你混,岂不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小鸟越说越亢奋,“掌柜的,你要努力,你要……啊呸……”

绿俏吐出个蚊子,“小花,老花,出来,给我出来,店里怎么有蚊子……”

吃了口蚊子的绿俏奓着毛去找老花小花,厅堂内安静下来,阿扶细细观察三三的表情,“你有何想法。”

“什么?”

楼上又传来敖四激情四射的喊杀声,“若楼上那厮当真是西海龙子,你有何想法。”

三三揉太阳穴,“头疼头疼。”

阿扶负手轻叹:“自作孽不可活,我也头疼。”

三三方要问对方为何有此感慨,客栈门前停了辆宽棚马车,挂着风铃的车帘撩开,下来两人,一个年轻的丫鬟,一个满头银发的婆子。

丫鬟仰首望了望客栈的招牌,仔细搀扶婆子进了客栈。

那婆子,三三见过,她笑脸迎上去。

婆子率先开口,“姑娘,我们见过的,封喉山庄,封家家主封如初的墓前。”

三三点点头,搀扶婆婆坐下,“这么巧,婆婆千里迢迢来晏郡作甚。”

“我拖着一把老骨头打郓城来晏郡是来特意寻你,想弄明白一件事。”

三三微讶,给人倒茶,“哦?何事。”

“我乃封喉山庄第十三代家主封如初的丫鬟,我与封大小姐一起长大,相伴一生,封小姐视我如姐妹,我们主仆之间感情深厚,关于大小姐,有个疑惑始终在我心里。”她轻咳一声,“那人是谁,站在封小姐墓前的那个年轻人是谁。”

三三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当初这婆婆问过这个问题,现任封家家主封诲说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她不好与人家家主的口径不同,拐弯道:“杜婆婆认识他?”

杜婆婆摇摇头,颤巍巍从袖口掏出一块边角有灼痕的旧帕子。

帕子上以细密精湛的针脚绣出一个少年,剑眉深目,圆脸,腮边有奶膘,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年少轻狂不羁明朗的一副模样。

“此乃我家小姐所绣。”杜婆婆浑浊的眸子似有雾气,陷入回忆道:“我家小姐有个怪病,她眼中的相公的脸,并非是他相公的脸。”

三三与阿扶互望一眼,三三看向杜婆婆:“唐宇。”

“小姐的夫婿确实是唐家少庄主唐宇,可小姐有次画相公,画出来的并非唐宇,而是另有其人。”

三三微惊的眼神中,杜婆婆道:“没错,正是那天站在小姐墓前的那个少年,亦是帕中人。”

起初,她见了小姐画中夫婿的脸吓一跳,她不禁向小姐确认,她画的当真是她的夫君,小姐抚着画中人的脸自嘲,说自己画技不精,画得不像。

岂是不像,分明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此事委实怪异,杜鹃记忆尤深。

唐宇说小姐害了病,会认错人的脸,不过没关系。

后来小姐学绣帕子,绣了夫君的样子,唐宇吩咐下人将画和帕子烧掉,她觉得事有蹊跷,从火堆里抢过那卷帕子。她本想问个清楚,但见小姐与夫君恩爱两不疑,夫君又极其宠爱小姐,便缄默不语。唐宇逝去,小姐的精神头亦跟着不大好,她心里的疑惑终究未问出口,直至不久后小姐仙去。

杜婆婆沙哑的嗓音问得认真,“那位少年究竟是谁?为何小姐眼中的夫君竟同他十分相似。”

三三大概缕出一条头绪,“唐宇说你家小姐害了病,会认错脸的一种怪病。”

杜婆婆点点头,“除了小姐眼中的夫君,旁人她都认不错,我让小姐画了我,画了山庄其他人,亦没错,唯有小姐眼中的夫婿……”

三三喝口茶压压惊,问身侧的阿扶,“不知你是否同我想的一样。”

阿扶颔首,“成婚前,唐宇亲手喂给封如初的那盏羹有问题。”

“你是说我家小姐被下了药?”杜婆婆惊讶道。

阿扶摇头,“并非药,依我经验看,是蜀离国的不疑蛊。”

蜀离国擅种蛊,有种强牵姻缘的不疑蛊,中蛊之人会记忆混淆,与之同种不疑蛊之人,于对方眼中便是对方心上人的脸。

大司祭夫妇乃唐宇自蜀离国请来的,会这种诡蛊不奇怪。

如此推测,这件事的真相便是,唐宇担心封如初不会嫁给他,于是暗中给人下了不疑蛊,司祭夫妇怕也是他派去的,毕竟封家家主并非封如初一个,唐宇亦是。

杜婆婆摇头长叹,由丫鬟搀着出了客栈大门,口中喃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杜婆婆离去,那方边角有灼痕的绣帕遗了下来。三三拾起帕子不解道:“不料从未说过脏话,世人眼中温润如玉的唐宇竟是个腹黑,听闻蜀离国的蛊虫甚是诡异,易遭反噬,唐宇没遭什么报应?”

“怎会,下不疑蛊之人,每日一时三刻遭百虫噬心之痛,非常人能忍,唐宇能忍会演,才骗过山庄所有人吧。”阿扶道。

三三喟叹,“不知有没有骗过他自己。”

三三有强迫症,一人去了趟雾了山。

竹屋仍在,门前小溪哗啦啦淌着,河水清澈能看见鱼儿,院中的秋千下堆着个小土包,应是潮风给七杀随意堆的坟头,毕竟主仆一场,小土包周围躺着几个空了的酒坛子。

三三给小土包上了一炷香,翻出绣着七杀的那方绣帕,将杜婆婆找去子不语客栈,以及封如初中了不疑蛊的猜测说给土包下的七杀听。

若没有不疑蛊,封如初是否会顺利嫁给唐宇,七杀又能否与封如初恩爱相守,封喉山庄能否得以延续,后头的故事如何发展,不得而知。

“怎样都是遗憾,唐宇是,你亦是,最幸福的要数不知真相的封如初,她心里始终想着念着的是你,她也认为枕边之人乃心上人,殊不知陪她一生到老的是唐宇,也算如了唐宇的意。她不曾负你,你的执着开出了花,如此一想,你们三个也在各自的缺憾中圆满。”

坟包上的香烛倏地一抖,一个大活人倏地打坟包里钻出来。

……

七杀扒拉掉脸上的土,夺过三三手中的绣帕瞧了又瞧,激动炙热的眼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初不会骗我,都是那个该死的唐宇暗中下蛊,若非他孙子也是阿初的孙子,我非得让他断子绝孙。”

三三撑圆了嘴巴,“你不是自我封印,永不复出么。”

“我本那样打算,潮风过来劝我,万事想开点莫当真,他给我稍的酒太烈了,我竟一觉睡了好些天。”说着将帕子收在心口大步朝外走,“多谢你特意跑来告之我真相,后会有期。”

三三预感不妙,赶忙追出去,“你要去干嘛。”

“冥界。”

“你要去闹冥府,寻阿初的魂魄?你怎知她滞留冥界,你怎知她是否已去投胎转世。”

“去查不就知道了。”

糟了糟了,以这厮的性子不闹腾冥界是不可能的,她好心办坏事竟闯了大祸,“你站住,站住。”三三急吼吼道。

七杀不停,大步往前走,竹林一角显出一道青绿飘逸的身影,笑盈盈的唇角轻轻吐出一个字:“趴。”

哎呦一声,七杀被什么东西绊倒趴下。

三三吭哧吭哧跑去踢人一脚,“恩将仇报,活该。”

七杀吐出一口泥,眼前是一双洁净的月白长靴,视线往上移,待看清那张脸,恨恨捶地,“卖棺材的,怎么哪儿都有你。”

阿扶笑笑,“你再不听话,我便赏你一口棺材。”

七杀爬起来,方要开口,阿扶道一句:“回原身。”

绿光一闪,少年幻做一柄嵌着绿松宝石的长剑。

阿扶抚摸剑鞘,如同抚摸叛逆小孩子的头,“真乖。”

七杀想骂街,不但灵力被抑住,嘴亦被封住,骂不出来。

三三阿扶并排走出竹林,身后随着翩翩舞动的一双白蝶,三三问:“你怎会来这。”

“当然是不放心某人,跟来瞧瞧。”

“你这样跟踪人很没礼貌。”三三佯怒。

“我们如此熟,谈礼貌见外了。”

……罢了,脸皮厚不过他,多说多亏,三三正色道:“你要如何处理这柄剑。”

“先封在棺材里,我日后有它用。”

清凌的月光透过竹叶洒落,阿扶的脸被映得生动斑驳,三三仰头盯着对方脸上摇曳生姿的竹影看,“阿扶,虽然我不晓得你究竟是谁,又要做什么,但有你在,我颇有安全感。”

“那我以后多在你身边呆。对了,我帮你多次,有件事你能不能答应我。”

“你说。”三三随手扯一片竹叶把玩。

阿扶垂下长睫,看眼前的姑娘,清润月光洒在他肩头,掩在眸底,更显得他忘尘脱俗似谪仙,他虔诚而认真,脱口而出的话竟是,“以后你能不能让敖四滚远点。”

“……”

作者有话要说:大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