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客栈的三三,端着老黄历翻了翻,并非中元节鬼节,何来百鬼夜行之说。
直觉阿扶有此一说定有迹可循,毕竟那小子“未卜先知”的能耐她见识过,于是这晚她提起精神头。
隔壁鑫涞客栈又早早挂起客满的牌子,三三出门洒水,碰巧鑫涞客栈的胖掌柜正迎几位衣着讲究的贵客入门,胖掌柜颠着小短腿特意跑人面前慰问,“要不要我介绍几个顾客给三三掌柜。”
“谢谢,不用,我爱清净。”三三打胖掌柜眼神里瞧出一丝觊觎,当即拒绝。
三三转身朝屋里走,胖掌柜后头跟上,“远亲不如近邻,邻里之间相互帮忙应该……”
话未说完,被猛然阖上的门砸了脸。
屋里正扫地的绿俏端着扫帚笑,“掌柜的,人家也是好意为何生如此大的气。”
“没瞧见他瞧我的眼神么,黏糊糊的不怀好意。”三三随手放了盆说。
绿俏笑意更深,“对门的阿扶掌柜对您的觊觎之心一点不比鑫涞客栈老板少,怎不见你生气。”
“那能一样么。”三三坐柜前嗑瓜子。
“是不一样,阿扶年轻又帅。”绿俏边说边继续扫地。
“去去去。扫地还是化龙,轻着些,全是土烟,对了,小重阳呢。”
她平日都是这么扫地的怎么不说她,绿俏丢了扫帚,“哎,后院安慰霄大呢,这几日老哭。”
“谁惹他了?”
“掌柜的你呀。”
“……”
后院厨房,霄大抱着个烧火棍,缩在灶台一角吸溜鼻涕,那么个大块头一脸受虐无助小媳妇式的哭泣,视觉让人震撼。
三三见此,满头黑线,若非小鸟跟她提,她还不晓得,起因竟是先前敖四来串门尝了霄大的点心跟她要人,她亦尊重霄大意见,霄大未同意跟敖四走,但自那之后,霄大坐立难安,总担心掌柜的要将他卖了或者打发出去,好几次一边烧火一边偷偷哭,小重阳小鸟安慰了几次,连巧姬亦趴井口劝他不要多想,可霄大心里四面楚歌岌岌可危,时不时掉几滴危机泪。
见三三进来,霄大吸吸鼻涕站起来,耸着脑袋磕磕巴巴叫掌柜。
三三提步靠近,使劲仰头方能看见大块头的脸,“我不会违背任何人意愿,只要你不想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客栈,我是不会赶你走的。”
霄大抬起脑袋,眼睛亮了亮:“真的,掌柜的不不不不会……”
“不会赶你走。”小重阳替人接话,“都说过了掌柜不是那种唯利是图贩卖人口的人。”
“……”
绿俏在一旁帮腔,“掌柜的别笑话霄大,你还不了解他,他这个人没有安全感。”
后院厨房安慰好霄大,三三小鸟方返回客栈前厅。
不料前厅已悄无声息坐满了人,十二张桌子无一空位,门外拥着一堆,门槛前挤着一坨,男女老少好奇的眼神往屋里张望。
小鸟未见过这场面,挽住三三的胳膊,“掌柜的我没眼花吧。”
后跟过来的小重阳嗷得一声叫,上下唇哆嗦,“掌柜的,我眼睛没问题吧,怎么来了这么多……鬼。”
阿扶口中的百鬼夜行果然应验,只是,怎么都挤在她这个小破客栈。
打听了一位老鬼方知,先前收留乞丐祖孙俩的事迹被传出去,方圆百里的鬼皆晓得子不语客栈的雪菜肉丝面好吃,掌柜的更是人美心善,不图名利收留游魂,故此,方圆不知多少里的鬼魂们呼啦全来了。
霄大在后厨房忙乎开,店里来了如此多客人,人手不够,老花小花出来帮忙,一个洗菜一个劈柴,巧姬不停从井底往上送水累成水狗。
鬼手一碗雪菜肉丝面,老弱病残的分配了客房,剩余的好不容易打发走。
小重阳小鸟叠着碗筷收拾着,一位瘦骨嶙峋断腿老鬼抱着三三的大腿,作为鬼中代表发感谢言,“我穷苦一辈子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雪菜肉丝面,我六个孙儿更是住了一辈子破窑洞,从未住过如此干净舒适的客栈,感谢掌柜在我们离开人世前让我们体会家的感觉人世的温暖。”
老鬼哭得深沉,被小重阳给拖走,三三这才问围着桌子坐了一圈的年龄参差不齐的几个孙子,“怎么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走。”
老鬼抹眼泪,“窑洞塌了,一家人全砸死了。”
三三动容,“人间疾苦啊,不容易啊。”
“是啊。”老鬼拍大腿,“掌柜的再赏我六个孙儿一碗面吧,我喝汤就成。”
三三眼角淌出泪,大手一挥,“让霄大继续煮面。”
小重阳继续收拾卫生,心里涌上一阵暖流,他们掌柜的心太善良了。
绿俏拿帕子给三三擦眼泪,“掌柜的别伤心,人间正道是沧桑,穷苦人太多,我们心疼不过来。”
“不是。”三三抽泣,打开空空如也的钱柜抽屉,“我心疼我银子,做好事真费钱呐。”
……
送走了一拨穷鬼,翌日晚,晚霞散尽,又来一拨更穷的鬼。
春水巷的子不语客栈免费吃住的鬼消息散遍晏郡每个角落,甚至邻州的鬼魂亦有所闻,若非鬼有界度不可逾越,子不语客栈怕是要火遍寰宇。
冥界确实有冥差于人界各处立司,以此处理非正常死亡或因各种缘由走不了正规程序入冥府的游魂。驻留人界的冥司,自然有薪酬可领,各种消费亦能经冥界钱庄阎王盖章之后报销,一般冥界驻人界办事处会栽种一株能散绿光的阴植作为标识,子不语客栈门前会发光的槐木,让众鬼以为此客栈是冥界开在人界专为鬼魂服务的慈善机构。
一传十,十传百,那些冥差未来得及收走的魂魄,全来子不语客栈吃雪菜肉丝面,有些形貌可怜的还能赖在客栈住上一两宿。
三三将私人金钗银钗当了,也不够乌泱泱的鬼魂白嫖。她无偿收留游魂,甚至她的温暖举动令有些游魂寻到久违的温暖及安全感,这是功德没错,功德笔亦在账本上留下一笔笔小功德,但她没钱了是真的,不堪其扰亦是真的。三三只得求助白姑姑,白无常在冥界威压甚重,一鞭子能将鬼魂抽散,白姑姑往客栈门口一站,众鬼做鸟散状,接下来的几日,偶有胆大或真需要帮扶的鬼魂入客栈,大多数闲鬼,再不敢登门。
三三给白姑姑倒茶,白姑姑喝一口喷出来,“我私出冥府给你免费驱鬼,你竟用前门最便宜的茶叶沫子招待我,你个没良心的。”
三三抬袖摸一把辛酸泪,“姑姑明鉴,并非我没良心,来我这的鬼比人多,全是白嫖,钱我早花光了,这点茶叶沫子乃仅有的资产,姑姑你有没有闲钱借我一些。”
“冥币我有,真金白银我亦缺,你懂得老阎抠门,薪酬给的少,再有我吃喝玩乐从不省着花,我来人界恨不得朝你借钱,哎……”起身拍了拍人肩膀,“小三三啊,既在人界,就得朝人界的人求助,我先走了,对了,俩碟栗子糕我打包了。”
白姑姑走了,小鸟凑人身边,“掌柜的,霄大说缸里没米了,盐巴只剩一勺,酱油醋什么亦都空罐了,还有余二筒送来的柴火还未给钱,还有……”
“别说了。”三三抬脚出门,去了对面的长生铺子。
难得死贵死贵的棺材铺有客人光顾,答叔正在跟一身土豪金的客人介绍各款式的棺材,阿扶躺在摇椅上喂他的蛇儿子。
“哈,你儿子不错啊,又壮了一圈。”三三戳了戳蛇头。
“托你家小鸟的福,没给玩死。”
“……对了,我来有事。”三三随意坐到阿扶对面的小桌前,一筷子碎肉喂给小蛇,小蛇扭头滑走。
……三三丢了盛肉的勺子,“前阵子从答叔那借用的三百银还记得么。”
阿扶给人倒茶,又端起杯盏,优雅的浅嘬一口,“记得,你是来还钱的?”
“想多了,我来此是想说,你能否再借我一些钱。”
……
意外的回答,险些让阿扶嘴里的茶喷出来,他轻咳一声放掉茶盏,眸底蕴着笑意,“若我再借你银子,你要如何报答我。”
三三立马做牙疼状,“呀,这个恩情就深了,待我回去认真琢磨一下如何报答你,所以,感谢阿扶借我一百银救急。”
……这个所以就很突然,阿扶险些未转过弯来,手指闲闲叩着桌角,一副罢了不跟女子一般计较的豁达感,“答叔,拿一百银来。”
三三捧着白花花的银子,露出月牙笑,口头上感谢后,方要捧着银子跑路,阿扶及时叫住人,“眼下既有了银子,不如请我去花满楼吃个茶。”
三三不能说不应,挤个笑脸,“没问题,但听闻那里的茶不便宜,阿扶宅心仁厚体恤穷人,别点太贵的就成。”
“我尽量。”
“……”
还未到膳点,花满楼顾客亦不少,这家楼的经营理念不错,除却饭点,会请说书先生或江湖手艺人驻场,人们听饿了看乏了,大半留下来吃饭,故此花满楼客源丰富,无论何时来都热热闹闹。
阿扶三三择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落座,小厮端来茶点,阿扶亲自提壶倒茶,“花满楼按不同位置上不同价位茶点,这犄角旮旯最便宜。”
三三双手合十,“阿扶陀佛。”替她省钱。
很快,花满楼仅剩的位置被坐满,听闻今日乃参先生说故事,别的说书先生皆讲些千篇一律话本书籍里的事,唯独参先生不同,不知他打哪儿得来的消息,专讲时事新闻,庙堂江湖不限,上至神仙八卦下至冥府奇闻,只要世间存在的,他都晓得一二,人称参百通。
此种有原型,再由艺术加工而来的故事格外吸引人,今日花满楼座无虚席亦讲得通。
楼内闹哄哄,阿扶眸底含笑静静品茶,一分闲适两人清雅三分超然,三三不由得看呆,不知为何,阿扶这人总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无论天大的事于他眼前不过云淡风轻。
三三嗑着瓜子,“阿扶,其实你是一位世外高人,于市井里经营长生铺是为了……”
“莫要套我话,我本就是凡夫俗子一个。”
好吧。三三剥栗子,她不追问债主,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秘密。
“四爷来了。”人群中不知谁一吼,众人瞧过去,罩着繁复纹路面具的敖四,左边俊护卫、右侧俏姑娘,前后四个撒花的小童,众人拥护着他走去讲台最近的位置,四个贵妃榻,圈起一方白玉石桌,彰显尊贵的冤大头首座。
花满楼的掌柜亲自端来两壶好茶,一副谄媚讨好的模样,问四爷他安排的花童撒花的场面可还满意。
四爷扬手,说俗,忒俗的点。
三三看一眼身前摆着一套茶具两个碟子再放不下旁的小桌子,发出穷人的感叹,“为何他那么有钱。”
“再有钱亦不过傻小子一个。”阿扶如此评价。
那头的敖四连打两个喷嚏,接过美人递上的茶时,瞥见墙旮旯那一桌,立马起身过去打招呼。
“三三,大师,你们亦是来听参先生说故事的。好巧好巧,相请不如偶遇,既遇上了不如坐一起听故事。”他自来熟坐下。
“好巧。”三三给人倒茶,三人拼一张小桌有些拥挤,敖四觑一眼缄默不语的阿扶,“大师,你亦喜欢听故事?”
阿扶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三三非拽我来。”
三三:“……”
“大师若不情愿,三三你可以随时唤四哥我陪着,四哥我除了钱多便是时间多,吃喝玩乐随时奉陪。”说完喝一口茶,蓦地喷出来,“花满楼还有如此难喝的茶?”
他立马起身,指着讲台下的贵宾席,“那地界宽敞,茶也好,两位不如随我过去。对了,看大师一脸不情愿,不如你去忙你的,三三交给我,我定陪她个痛快。”
“我十分乐意,哪里不乐意了。”阿扶起身,没心眼的敖四亲昵地揽上人的肩,“经营棺材铺又画得一手好画,不为金钱折腰,你这性子我喜欢,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
“好说好说,我铺子里的棺材卖不出去,要不你买几个囤一囤。”
“只要你再给画一幅春宫,你铺子里的棺材我全囤了。”
“算了。”阿扶将人搭在他肩头的手扒拉下去,三人落座贵宾席,敖四一股脑将糕点碟子往三三身边推,“杏仁酥,奶皮酒,榛子糕,你们姑娘都喜欢这个,尝尝还不错。”
阿扶端茶问:“你们何时如此熟了。”
敖四凑人唇边,轻声说:“不瞒你说,我逃婚出来的,三三亦逃婚出来的,多难得的缘分。”
阿扶皮笑肉不笑,“呵呵,难得,真是难得。”
蓦地,铜锣一响,有小厮扯着嗓子喊参先生到。
众人望去,一身灰衫的小老头登场,小短手抚着山羊胡,颇享受万人瞩目的模样。
惊堂木一拍,毫不废话直接进主题,“今日老朽讲一个血腥与侠义掺半的江湖故事。”
“传说江湖上有柄神秘之剑,名为七杀。拥有七杀剑者,会在一夜之间剑术登峰造极,或是手刃仇人或是除暴安良行正义之事,终成侠之大者,锋芒无人能及。然,令人诡异的是,七杀剑侠每每不得善终,风光一段时日后,不是疯癫便是暴毙亦或是自杀。尽管如此,无数江湖儿女仍想得到那柄七杀剑,不求善果,只求一个痛快潇洒。据说,目前七杀剑落在一个张氏屠夫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家人们,目前随榜更,后面给你们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