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抗争要底的,可身为奶猫的小身板和娇嫩的胃抗不住了。未免在大功告成之际,自己把自己作死,只得低下了高冷的小圆脑袋,磨着爪子爬上了树。
如今时辰尚早,四郎在厨房里煮了一锅白糖莲心粥。李树变来的两个伙计帮衬着四郎把几只黄雀拾掇干净,去了脑以及翅膀,将这两样与葱、椒、盐一同剁碎,填入黄雀肚子里。
四郎用盐和酱料抹遍黄雀之后,再使发酵面团把黄雀包起来,做成一个两头平圆的小长卷,然后放上蒸笼里去蒸。
二哥走进来看见了,就问:“这是在做黄雀馒头?怎么忽然想起做这个,一丁点肉捣鼓半天,白费许多工夫。”以前在江城的时候,以冉将军以及太守公子为首的贵族都爱吃黄雀,所以四郎常做这种馒头,后来搬离江城,倒是很多年没做过了。
四郎回过头,笑道:“不知怎的,小白今天抓了许多黄雀来。他不爱吃鱼,便与他做这个吧。”
二哥看角落里的白猫一眼,只说:“惯得他。有味斋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庙,依我看,直接提溜着送去庙里好了,自有大和尚悉心照顾,便要月亮也使得。”
四郎道:“他跑进我家,就算是与我们有缘。再说了,做黄雀馒头也不独是为他。待会馒头蒸好后,用布裹了,放入槽中槽一遍,然后用香油跑一道。虽然麻烦些,味道却极好。我记得二哥你以前一次要吃一屉。”
被四郎一番话哄得极高兴,二哥也不说要把小白猫送走的话了,默不吭声地转身出门去。
有些事,他和四郎都心知肚明,只是不点明,也不想多管闲事罢了。胖道士在他眼里,和个一只手就能捏死的蚂蚁似的,但是也没有人特特跑去蚂蚁窝捏蚂蚁玩。退一步来说,就算那只蚂蚁爬到自己跟前,也没有人会特意去踩着玩,因为不值得。不过,若是蚂蚁开始往身上爬的时候,就得一下子摁死他了,免得一不注意被咬一口,虽然不是什么大伤,到底不值得。
***
白糖莲心粥配上新做好的白糖蒜,盐莴笋嫩心,一人一个蛋心冒油的红心鸭蛋,加上油火煠槽过的黄雀馒头,便是极爽口舒心的一顿早饭。
二哥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四郎给他留了饭在锅里。此时有味斋里还没有上生意,四郎闲来无事,就洗干净手蹲在地上,拿着一个毛线球逗猫。小白今日吃饱喝足,只在地上气哼哼地抓咬装莲子的布袋,对四郎手里的毛线球看都不看。
四郎逗了一阵,见他不搭理自己,便怏怏地抽了一个小板凳,继续坐在厨房门口剥莲子。
隔了一阵,四郎就看到二哥左手提着一筐活黄雀,活鹌鹑回来了。竹筐连个盖子都没有,里面的鸟雀兀自瑟瑟发抖,没有一只敢往外飞的。这也没什么出奇。
奇就奇在,二哥的右手却拖死猪般拖着一个人,一个女人,或者说,疑似一个女人。
四郎抬头一看,神情就带上了几分错愕:“诶?这是……”
二哥道:“雀子肉不经吃,那两只还不够我打牙祭的,所以便又去后门林子里打了一筐回来。”
四郎:……就知道吃……谁问你这个?打雀子怎么打回来一个美人?别跟我说是只雀儿妖。
二哥一看他的神色,才明白过来不是说吃食,悻悻然道:“此人在有味斋门口鬼鬼祟祟的,我不过问一问来历,就要尖叫着逃跑,一看便不像是好人,于是就顺便将其拘了回来。”
那人正是李保儿。此时他发髻散开,衣衫零乱,容颜憔悴,两只眼晴下面便是深深的乌青。只穿着一件白色直裰,约莫是衣服并未故意突显身材的缘故,看起来倒也没有上次那么雌雄莫辨了。
李保儿是个吃惯软饭的,行事无成算,遇事无担当,素日里除了唱戏,勾搭后宅女子,偶尔兼顾着讨好他们的丈夫之外,便再没有擅长之事了。
老猫昨日被四郎打伤,今日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他才偷偷摸摸跑出来,正在有味斋门口徘徊着,就被二哥神出鬼没地从背后拍了一下。他还以为自己又被那怪物抓住了,吓得肝胆俱裂,手脚发软,也不敢挣扎呼喊,只知闭着眼晴流泪。不明不白任由二哥拖了回来,闭着眼睛心里直道吾命休矣。
此时听得身边传来的说话声不太对,睁眼一看,见自己被拖进了有味斋,面对着的也不知什么怪物,而是一个风姿出众,十分面善的少年郎,才死里逃生般呼出一口气,从地上翻身而起,老老实实跪在了地上。
李保儿膝行几步,来到四郎面前,哀哀求告道:“大仙救我!我被那老猫使个邪法迷了神智,日日晕晕沉沉,和个行尸走肉般,只知道听它差遣摆布……昨晚吃了您送过去的莲子饼,被那苦味一激,混混沌沌的脑子里才有了几丝清明。趁着今日那老猫不在附近,我心一横逃了出来。您有法力可以制住它,求大仙救救我和秀秀。”他今日虽然还做女子打扮,但是面容憔悴枯黄,而且一开口说话,便是十分低沉沙哑的男子声音。
四郎忍不住笑了,这何家的人也是有意思,一个二个都一般口吻来求自己救那个瓜子西施。
“这话从何说起,我一个厨子,哪里有什么法力。再说了,我从来都没见过你的面,更不认识什么秀秀,你一个妇道人家,忽然跑来我这里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还唤出家中女眷的小名,实在是匪夷所思。莫不是癔症了?若是喜欢吃莲子,我白送你一袋,快回去吧。”
李保儿一听着了急,大声道:“大仙,你听我说,我本名叫做毕勤之,家中世代都是书香门第。只是生在乱世中,门第名声纵然清贵,到底不如兵家子。我和秀秀,哦,就是何家娘子,原本是青梅竹马,两家都有婚约。后来遇到兵祸,我们两家糟了难,我与秀秀也一起被人贩子抓住。后来拐子将我卖去了岳琴班。因着戏子只能是男人,为了让表演更加逼真,也为了满足某些显贵的猎奇心理,岳琴班里男童都要从小就吃一种药,吃了双ru便会如女子般发育。除了演戏,班主还会带着我们去大户人家里,有时候是男主人有请,便把我们当女子用,有的地方又是女主人有请,便又要做男子。因为我在班子里表现的出色,渐渐也成了台柱子,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便少了一些。直到我成为班主的心腹之后,才渐渐发现,岳琴班明面上是个戏班子,擅长表演木偶戏,暗地里却是受到一股势力的控制,做些贩卖人口的勾当……”
“行了行了,挑简要地说。这些事情可与你口中的妖怪有关系?马上店里就要上生意了,我可没工夫和你扯那些有的没的。”槐大在一旁听他拉拉杂杂一大堆,忍不住出言喝止。
“好好好。长话短说,这就长话短说。”李保儿忙不迭点头答应。“本以为此生没有机会与秀秀相见,谁知去年我带着戏班子来到断桥镇,无意之中居然见到了秀秀,而且又听说她的丈夫已经死去。本待与她相认,重续前缘,可是转念一想,我自己变成了这幅模样,不知道秀秀愿不愿意再接纳我。
往日师傅教导我们,做戏子就要淡看情爱之事,只图一朝欢愉,以前我对那些豪门公子,深闺贵妇,也从来不作留恋。他们将我这畸形的身体当作新奇的玩具解闷,我便只图他们的金钱权势。这一回遇见自己真心所爱,却思前想后,由不得心生畏惧,缩手缩脚。
那一日,听师弟说起迦楞山上的五通神庙十分灵验,便上山去求了一求。原本也没报多大期望,谁知道长却答应了我,叫我留下生辰八字,又给了我一套首饰。说是这东西必定让我如愿。我要给银子,道长不肯收,只说到时候会找我来拿回报酬。我用那首饰在几个大户人间的女眷身上试过,但凡戴上的人便会梦见我与其在梦中相会欢好。然后就会对我另眼相看。又试验了一段时间,发现并无副作用,我便开始实施计划……不满来过你们这里吧,后面的事你们应该已经知晓,我便不再赘叙。总之,最后我便终于得偿所愿。
此后出现了雷劈迦楞山之事,我才知道那两个根本就是妖道。心里十分害怕,那几日便尤其的小心,也不再和秀秀见面了。谁知道……谁知道还是没逃过……”
用施了邪法的首饰去引诱女子,本就不是正派人干的事。李保儿说他后来才知道那两个是妖道,四郎却是不信的。多半是这李保儿见迦楞山出了事,便不肯支付报酬,被道士找上门来。
只听李保儿继续说道:“我那几日总做梦,梦里有个声音催促我,让我将秀秀腹中的胎儿献上。我在岳琴班里吃过药,早就不能生育了。心下好笑,便一口答应下来。谁知道第二日见到秀秀时,她却告诉我已经怀了身孕,让我想办法。我当时高兴疯了,根本忘记了梦里的事情。和秀秀商量好,由我扮作她的远房姐姐,就说家里出了事,丈夫战死,不得不带着遗腹子来投靠妹妹。这样既能保住秀秀的名声,又能把孩子生下来。
安排好一切之后,我却再次梦见了那个声音,说是支付报酬的时刻到了。第二天,我一整日都提心吊胆,可是却什么都没发生。又过得一日,依旧什么也没发生。每天都过得胆颤心惊,但是又不敢把事实真相告诉秀秀,还得在她面前强言欢笑。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我实在是受不住了,某日便把镯子和玉钗偷偷扔掉。可是就在……就在扔掉镯子的当晚,我睡醒过来,就看到……就看到……”
讲到这里,李保儿害怕的打一个寒噤。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可怖的事情。
“就看到什么?后来怎么样了?”四郎现在倒有些好奇。
李保儿似乎极不愿意回想当时的场景,但他有求于四郎,不得不苦着脸,壮起胆子回答:“秀秀怀了身孕后,我和她同宿,都是她睡在外侧,好方便起夜。那天夜里,大约是半夜二更过后,我模模糊糊闻见一股焦糊的味道,担心是着了火,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正要起身,心中忽然莫名的心惊,浑身也像大冬天被人从头顶浇了一盆凉水一般,觉得有什么很恐怖的事情正在发生,就在自己身边!
微微睁开眼睛一看,只见隔着纱幔,睡在我旁边的秀秀身上晃动着一个胖大的黑影。当我慢慢将视线往上抬,便看到一个浑身漆黑,像是被火烧过的人就站在我们床前,还将身子往下一弯一弯的,那模样好像打算钻进秀秀的肚子里去。
我当时一下子就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梦,想起两个妖道口里所谓的报酬,心中害怕之极。可是为了秀秀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还是壮着胆子将放在枕头下的匕首掷了出去……没想到……没想到那才是恶梦的开始!
焦黑的人型倒地后,化成一只皮肉耷拉的黄毛大猫,血红着眼睛朝我扑过来,一下就把我按住了。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讲到这里,李保儿的脸痛苦的皱缩起来,仿佛忽然间老了十岁不只,这一瞬间,他看着的确像是个男人了,一个被命运的变幻无常压弯腰的普通男人。
虽然李保儿自己讲得很入戏,边讲边发抖。这件事也的确恐怖,可四郎却好像恐怖感缺失一样,没有丝毫害怕的感觉。大约因他此世投作了一个妖怪,所思所想也就
心动生魔,妖由人兴,所有看似毫无因由的恐怖事件,都是有因有果的。一切看似毫无根由来纠缠的鬼怪,也自有其隐密的目的。若不是李保儿一开始心术不正,去五通神庙许了愿,之后又赖账不肯还,胖道士也不至于偏偏找到他头上。而胖道士被烧成焦炭,还要硬撑着变成猫跑去作乱,这种将坏人演绎到底的精神还真是催人泪下。不过,胖道士此番举动背后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似乎看出四郎在想什么,二哥来到四郎背后,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那道人的身体遭受雷劈,已经不能用了,所以他才看中了瓜子西施腹中的胎儿,打算夺舍。”
“夺舍?”四郎耸然一惊。回头看了看趴角落里小白猫。小白猫正在做一个高难度的动作——它拿两只前爪托着脸,状似无辜的对着四郎笑了一下。笑得像个恶作剧即将成功的小男孩!
四郎发誓,自己绝对从那张猫脸上看到了蛋蛋的忧伤和嘲讽。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是四郎依然呆了一呆,半晌叹口气,转头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李保儿:“那你来这里,究竟是想要我怎么帮你呢?
“如何帮我……”李保儿一怔,下意识回答:“我来这里,只是希望店老板能让我摆脱那妖怪。您有法力让我恢复神智,又有办法惊走它,想必……想必也是有能力捉住它的。”
只求自保吗?四郎眸光一凝,随即笑道:“你先前不是自己都说了,如今也恢复了神智。大可以一走了之,走得远天远地的。小盘山是那东西的老巢,量它也不至于跑出去找你。””
似乎在考虑这个建议的可行性,挣扎半晌,李保儿死死攥紧拳头,下定了决心:“不……我不能走。我不能就这样放下秀秀和她腹中的胎儿不管。”从头到尾没提起过何不满,看来何不满讨厌他也不是没根由的。
“哦,我知道了。”原本打算等他说出自己打算一个人逃跑的话之后,就不再管这件事了。可是李保儿最后还是决定要留下来,四郎心肠到底还是软,拒绝的话便再说不出口了。
两个人商议一番,四郎便吩咐槐大给他装了一碗白糖莲心粥,并几个莲心饼端上来。
正在吃饼,就发现对面何家的屋顶上不知何时又聚集了一大群野猫,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咧咧的上演限制级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