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地下室正中是一个黑色的大理石祭坛,一个少年被绑在祭坛正中的柱子上,四郎听到的哭声就是从少年的口中传出来的。祭台周围站着一圈穿着长袍,戴着各式狰狞面具的男人。
整个大殿中飘荡着浓郁到叫人作呕的古怪香气。这种香气是从周围石壁中燃烧着的蜡烛里发出来的。每根蜡烛都有儿臂粗。能够昼夜不息的燃烧很多年。
整个地下室的气氛极为古怪,很像是某种邪神崇拜的道场。
当~当~当~
钟声敲响之后,就有一个戴着猕猴面具的男人走到被捆缚的少年身边,用剪刀剪开少年沿身衣服。然后取出少年嘴里的棉布,塞进去一个口塞,这是为了防止待会他因为太过痛楚而咬舌自尽。
这之后,旁边另外一个戴着女妖面具的男人走过来,用原带鱼刀将少年的额皮割开,扯下悬盖,然后反手一刀,剜出一只眼球。
就在恍如恶魔般残忍的男人对着手无寸铁的少年下刀的那一刹,四郎已经祭出了陆爹传给他的飞剑想要救人。
可是没有用。那些人影仿佛幻像,飞剑徒劳的在大堂里飞了一圈,又回到四郎手里。
与此同时,祭坛上的暴行还在继续。
四郎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心里涌起极大的愤怒。
自己不可能平白无故做这样梦。那么这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即将要发生的?
在梦里自己阻止不了,但是……四郎强迫自己睁开眼睛,仔细观察那些动手的与围观的暴徒,力图记清楚凶手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带着女妖面具的男人挖掉少年的鼻口唇舌,耳尖、眼睛、削去手十指梢、脚十趾梢放在一旁。
正中间那个带着龙首面具的男人走上前,几乎是轻柔的赞叹了一句:“多美啊。”然后他温柔的按住少年鲜血淋漓的脸颊,轻轻割下了一缕头发。
这个畜生!四郎一下子就在识海中将这个声音与锦衣人对上了号。
带猕猴面具的男人似乎担任着祭司的身份,带着龙首面具的皇甫公子将头发交给他,祭司就用纸人,头发并五色彩帛绒线结成一块,编制成了一个小人偶。
然后带着女妖面具的男人点点头,郑重其事的跪在少年跟前,膜拜一般剖开他的胸腹,伸手从其心肝肺上各割下一小块装入随身的玉白小盒子里。
直到此时,一直呜呜哀嚎的少年方倒地气绝。
猿猴面具的祭司随后走过去,把纸人和玉白小盒子递给在祭坛四周围观的某个人。
“拿着。把盒子里的心肺晒干捣末后,存入玉瓶中,切忌要必须随身携带。有了这个小瓶,你中意的这个仙人就能不老不死的永远陪在你身边了,而你若是看不惯哪家仇敌,便将这小人偶放去他们家,仙人就能帮你除去那些讨人嫌的人。只是这个法子有些饮食上的忌讳。具体忌讳什么是门中机密,我就不多说了。只告诉你需要持长斋,忌所有荤腥,才能保证仙人常伴左右。”
祭司一说话,四郎便听了出来,是那个胖道士!那么,那个戴着女妖面具的大约就是瘦道士了。
四郎扫视了一圈,祭坛四周围观的人虽然都带着面具,可是四郎还是能够分辨出他们身上的气息都是凡人。
做下这样邪恶到叫人难以相信之事,既不是巫人也不是妖怪,连神仙恶鬼都算不上,反而正是人族自己。
既然同为人族,怎么能对自己的同类下这样的狠手呢?
四郎既不解又愤怒,恨不得甩出混沌钟把面前这些人统统砸成肉泥!不对,砸成肉泥都太便宜他们了。应该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让他们也经历这样残酷的刑罚。
随着四郎心中的愤怒累积,道观所在的山峰上空渐渐聚集起大朵大朵的黑云,轰隆隆的雷声顷刻而至,大殿仿佛地震一般,忽然晃荡了几下。
四郎的怒气如有实质,混沌钟感受到他的意念,微微发着白光,穿越时间和空间,对着这些天道之下悖逆的造物发出了神罚。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四郎忽然感到自己被倒提起来。
……==
小狐狸一个机灵,从噩梦里惊醒过来。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睛一看,面前站着一个黑影,黑影提溜着自己美丽的大尾巴。
厨房里传来黄粱米饭的香味,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为何别人都是一枕黄粱做美梦,偏偏自己就做这种又恶心又恐怖的噩梦?
“放开我!”小狐狸被人如此粗暴的从噩梦里唤醒,有些起床气。他烦躁地从胡恪手里挣脱开。跳回床上蜷缩起来。
“表弟,别再赖床啦。殿下让我唤你起床做饭。”狐狸表哥怕弄痛自家四个巴掌大的小表弟,很快就松开了手。
小狐狸余怒未消,气呼呼的咬着枕头,枕头上很快就浸湿了一大块,全是口水。
“枕前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狐狸表哥哼着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淫词艳曲在床边坐下来。像个游戏人间的纨绔子弟那样,笑眯眯地看自家小表弟拖着九条大尾巴拱在床上自己折腾自己。
一床乱飞的棉花中,掩藏着一块湿哒哒的枕巾,胡恪忍住笑,打趣他:“表弟躲得这么快,是怕我发现你尿床了吗?”
小狐狸噗的一声变回衣衫凌乱的少年,生气的辩驳道:“才没有!”
永远学不会看人脸色的公子恪以为表弟是在跟他闹着玩,想伸手继续扑棱可爱狐狸弟弟的头。
因为心情十分低落,四郎一把将笨蛋表哥推开,还骂他:“烦人!”
说着,四郎就及拉着鞋子,气呼呼地走出了房间。
☆、162·雪花肉26
一出房间门,四郎的眼睛还是酸酸的,头也微微发胀,他抬头看一看院子上方的天空,四角的天空阴沉灰暗。好在院子里有傍晚的凉风吹过,带着草木清新的气味扑到他的脸上。
站在门口发一会儿呆,四郎心中莫名的烦忧便消减了些。同时,他也在心里暗自下定了决心。
刚准备去厨房做饭,就有小妖怪过来禀报说后门来了个少年,自言是刘屠户派来送肉的。
[送肉?是做粉蒸肉的头刀血脖吧。刘屠户的手脚倒快,这才几个时辰又料理好了一头猪。]四郎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就在小妖怪的带领下走去后门。
转过一株大槐树,就是花木掩映的后门,四郎忽然听到一阵翅膀扑打的声音。他疑惑的抬起头,一轮青蓝色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并没有大鸟飞过。
小妖怪跑上前去推开了大门,可是门外并没有人,只一个篮子放在地上。
人呢?带四郎过来的小伙计抓抓脸,疑惑不解的探头出去左看右看。
“大概是等不及,放下篮子就走了。”小伙计讪讪地对四郎说。
四郎没吱声,他侧头听了一下,然后猛一抬头,沉声道:“天帝少女,刚才让我做恶梦的也是你吧?何必躲躲藏藏,不如出来说话。”
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平地里刮了起来。
一个沙哑的女声幽幽说道:“嘻嘻,叫我出来,小哥可是愿意跟我走,做我的禁脔?”
院子里的草木在这阵风的摧残之下东倒西歪。尽管衣衫发带也被狂风刮得四处乱飘,少年兀自岿然不动,墨黑的发丝拂过苍白的脸,显出一派禀然之色。
感应到少年的召唤,一盏白玉般的小钟嗖的一下飞了出去。
五十年不见,这只鬼车的力量更加强大。从前二哥说过当时的鬼车还是不完全体,莫非现在自己面对的已经是完全体了?因此,四郎丝毫不敢大意轻敌,一出手就用上了全力。
“噶——”旁边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松树摇晃几下,飞出来一只大鸟。大鸟扑腾着翅膀,看似狼狈实则轻松地躲闪着混沌钟。
四郎手一挥,袖中竹剑青光一闪,朝着鬼车其中一个头斩去。
空中的妖物终于收起了戏谑之心,嘶哑着嗓子叫道:“停下停下。不就是上次来取食物时抓伤了你。至于这样哆哆逼人,斩尽杀绝吗?”
四郎几乎被这样的倒打一耙气乐了:“说得轻巧。你的爪子有毒。要不是二哥及时用药,我便不死也半残。你这样的恶客,还想我对你客客气气,以礼相待吗?”说着继续指挥竹剑和混沌钟夹攻鬼车鸟。
鬼车一边东躲西闪,一边大叫:“我这回可不是来偷食物的,也无意找有味斋麻烦。只是因为欠下小和尚一个人情,加之道士害死了我的小友,才肯出手帮忙……迦楞山上那拨人的为人行事,实在是天理难容。纵然这回你们妖族又要袖手旁观,也不该来捣乱。”
四郎一听,便招手收回小钟:“你几次鬼鬼祟祟在我家门口探头探脑,主人家撵走恶客本是应当。至于别的事,就不劳你多心了。”
“我多心?妖界不过一群贪生怕死之辈。想当年……呵,饕餮,你这小狐狸真是不错,弄得我也想要去偷一只狐狸崽子来养了。”丢下这句话,九个头的大鸟便离弦之箭一般飞向远处的天空。
“小狐狸长本事了嘛。”狐狸表哥随意地倚靠在后门附近的一株大树上,讨好地夸赞四郎。
四郎不是娇气且以自我为中心的娃。刚才因为起床气迁怒自家表哥,他心里就很是歉意,一时缓和了肃然的神色,笑着搭话:“我不过是虚张声势,也多亏表哥给我掠阵,才把鬼车吓跑了。”
说着,四郎走过去捡起九头鸟落在门口的篮子,里面是一整块洗刮干净的雪花肉。断面处红白相间,与平素嘟囔一团的猪脖子大是不同。
“当年释迦把发疯后的天帝少女镇压在临济宗里,后来花娘子怀孕之时惨死,儿子被剖出来做成了飞僵,这股来自丧子之母的怨气引动了鬼车,她吞噬花娘子的怨灵之后,一部分魂魄逃了出来。那个原来叫水生的小和尚五十年来一直在四处寻找他哥哥,无意中揭开了原先白桥镇送子娘娘庙里的另一半封印,鬼车这才完全现世。与如今的鬼车有一战之力,你没白睡五十年。这回做的很好。”一直隐在暗中保护四郎的殿下终于缓缓现出身形。
“是这样啊。怪不得先前有个婆子说,和尚常做了蜜饯果子去镇上的子孙娘娘庙里寄卖,聊以为生。先前我还奇怪呢,原来里面有这么一段缘故。也真是难为水生和赵端两个了。”说着,四郎仔细查看一番手里的肉,便提着篮子回到厨房。
***
街上的店铺都打了烊,唯独有味斋门口停着一辆华贵的大马车。车上不断有美貌的侍从上上下下搬东西。
有味斋今日没有点那两盏标志性的红灯笼,但是却从里面飘出一阵阵从未有过的浓郁香气,引得附近的小孩子都在家里呆不住,闹腾着要出去,被家长拍一顿屁股,吓唬说要给夜游神捉去吃肉,这才老实下来。
靠一侧围栏处的雅间里灯火辉煌,道士拿出来的夜明珠摆得到处都是。整个下午,雅间里都传出来一阵阵飘飘如仙乐的丝竹声、歌声,还有无忧无虑的笑声。
明亮的雅间里一发显得有味斋的大堂沉沉昏昏,虽然点着灯烛,却总有些影影幢幢,灯烛照射不到的黑暗。槐大本来要多点几盏灯,把屋里各处都照的亮亮堂堂,却被两个道士阻止了,说是里间亮堂已经足够,外面无可无不可,就不需店家再费灯烛钱。
四郎想起两个道士背后的红衣独脚怪人,明了的点了点头。传说若是夜间家里处处都点着灯烛,再没有一丝儿影子的时候,就能驱赶走家中的虚耗鬼。民间的大年三十照虚耗便是源自于此。
后院厨房,四郎刚把一叠山药馒头放进蒸笼,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下午间快睡着时听过的那种风吹葫芦声。
呜呜如同鬼哭般的动静时断时续的传来。可仔细一听,又只剩下悠扬的丝竹之声和少男少女柔婉的歌声,如仙乐般随着惬意的晚风抚摸听者的脸庞,如同恋人多情而温柔的指尖。
“这些道士可真是会变法术,一忽儿就出来了好多漂亮如神仙似的人,都聚在前院里唱歌说话,热热闹闹的好不快活。”一个老鼠精心不在焉地把蒸熟的山药去皮搓成泥,一副对着窗外跃跃欲试的样子。
外面那样热闹,人人都那样开心,谁愿意被关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不停地捣山药啊。
老鼠精原是与四郎在山市中见过一面的那个灰衣矮子。白桥镇覆灭之后,他从镇子里逃出来,断了一条尾巴。此后就托庇在有味斋里。
只是他以前受人供奉,虽然吃的不怎么样,大小是个家神,如今却不过是个小伙计。吃到嘴里的每一粒米都要用劳动换来。好吃懒做的老鼠精对于自己地位的改变十分不忿,因此日日做活都心不在焉,成日家想着怎么偷奸耍滑。
槐大看不惯这幅惫懒样儿,就沉着脸吓唬他:“你以为道士身边是好待的吗?道士身边那些男女,看上去是不老不死,过着神仙般无忧无虑的日子。其实不过是些被道士拘住的魂魄而已。被道士采补的少年男女,来来回回换了多少批?好日子总有到头的时候,到头的那一天就是付出代价的时刻。迦楞山后山上白骨成堆,你以为是怎么来的?还不全都是精血干枯之后的药渣和采生折割之后的仙蜕。”
老鼠精不服气地说:“我是妖怪,自然和凡人不同。”
槐大被这不知死活的后辈气笑了:“你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念在同为妖族的份上,我再指点你几句,看到道士身边那个男子了没?那可是一只复生之后的水鬼,说起来也是有些道行的。结果呢,还不是被道士用采生折割之法锁了生魂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