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维系此间的稳定,不得不剥离了一切情绪,化身为无情无累的大道。”
尽管一开始四郎大逆不道的对天道有点意见,听到这里也觉得祂其实也不容易啊。
最后,陆天机对这一番长篇大论做了一个总结:“你看,即使神族也是各有各的脾性。要达成自己的目的谁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在以后的无数岁月里,你大可以按照自己的性格生活。
如果想要救人,那么就拼命增强自己的实力,这样才不会在真正面临危难之时缩手缩脚,危难过后又心存悔意。
就你先前遇见的僵尸吃人事件。不是不能救,只是你如果要救,就要算好之后这些线条的运动轨迹,最后得出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这才是真正的大仁慈,大智慧。若是为了一时心血来潮的同情,全然不顾后果的救人,扰乱事物正常发展的必然结果之后便置之不理,或者使被救之人陷入更加凄惨可怖的境地,或者救人者反受其害,也都是算力不够,没有通晓其中关窍的缘故了。
虽然天道无情,却也最是多情。他虽然对自己的造物一视同仁,却也降生了许多的人才,来替愚蠢柔顺如羔羊的人类补救气数和运会。其实从创造之物里,最可以看出造物主所掌握的法则究竟是什么。”
“法则究竟是什么呢?”小狐狸立马追问。
陆天机却不上当,四两拨千斤地说:“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人族是很奇妙的造物不是吗?他们总是那样的复杂……可是,不论多么复杂,却也有些简单的道理是颠扑不破的。古往今来,但凡涉及到国计民生,种族存亡之时,便有无数仁人志士挺身而出,甚至牺牲自己解民于倒悬。”
陆天机袍袖轻拂,四郎面前有粼粼水波,里面现出一副古战场的图像。
许久不见的崔玄微一身血衣,白马银枪,几次打退叫阵的犬戎将领。郑璞带着一群黑衣人麻利的收割着窜上城楼的异族头颅。
入冬后就不见踪影的苏夔居然也在那里,他身穿盔甲,冷肃着脸领着一群士兵于城中疾驰而过。更叫四郎惊讶的是,陆天机居然出现在了画面中,手拿一把鹅毛扇站在城墙上,像个神棍般指挥着军士布阵。
这座孤城面前,是数不清的犬戎部队。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不知道打退了多少次犬戎的侵袭,预料中的援军依旧迟迟未来。可是城中居民没有半点惊慌之色,老幼病残齐上阵,人人面带狠厉之色,有死战到底的决心。
画面一转,四郎看到营地里篝火熊熊,崔玄微等人聚在一起整夜开会,商讨战事一直到天明。苏夔领着一群陆家军护卫四周。四周传来苍凉雄浑的凉州曲,隐隐约约唱的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陆天机指着这幅图像说道:“像这种时候,便不可轻谈命运。便是人族里一个看守城门的人都知道,应该‘知其不可而为之’。人族危难之时,即使许多洞悉命运的明眼人也会选择入世,并且为了自己的种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成败利钝纵然已经注定,身处其中的人却必须去争那可能的一线生机。这才是人族的脊梁和气节。”
四郎若有所悟:一个人悲惨的死去,可能连不相干的路人都会伤心。但是在创造万物的天道的眼里,这可能只是自己的手里的一颗棋子而已。天道看中的,只是人族整体的延续和世界的平稳运行而已。
天地降生万物,便各有各的位置。站在不同高度的人,看事物的角度也有不同。
人世间的确是有许多细小而卑劣的恶行。但是当到达一个高度之后,便再也没有谁对谁错,谁善谁恶的分野了。
“苏夔是您派去我身边的吧?他说的那个惊才绝艳,博采儒道释三家所长的师傅,指的就是您吧?而陆叔您,是天道派来人间执行灭佛道,兴儒教计划的某个远古神祇吗?”
陆天机欣慰的笑了起来:“苏夔的确是我派出去的。所以,他一开始才几次三番不许你叫他师傅,因为他只是代师收徒而已。你我有缘,命中注定要做我的关门弟子。因此,我这一次才会专门来这个空间救你。
不过,苏夔和你不同,他是要留在人间成就伟业的人。所以,我对他的教导从小就严厉,希望他能够做到‘处世不为一己谋身,而有天下之虑;筹划不为一时之计,而为长久之规。’对你,做师傅的只希望你能够随性而为,每天过的开开心心的。至于我的真实身份,在这件事情上,并不想对你说谎,所以不能回答。你可以原谅我这个遮遮掩掩的糟老头子吗?”
小狐狸眨了眨眼睛,忽然问他:“那你认不认得我爹?”
陆天机不带一丝犹豫的点头:“认得。”
小狐狸动了动嘴巴,想问点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开口。他其实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想,可是既然陆叔不想说,四郎就不肯强人所难。这么想着,小狐狸为了掩饰自己的表情,又专心致志的低头研究那个据说可以破开空间的混沌钟。天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陆天机再神,莫非还能从一张傻乎乎的狐狸脸上看出他那点小心思不成?
陆天机原本准备好了一番天衣无缝的说辞,谁知道儿子居然并不追问下去,不由得有点怅然若失。
一时没人说话,这个空间里只有潮水拍打礁石的声音,还有欢快的铃铛声。
胖狐狸挥爪子把混沌钟拨得叮当作响,研究得十分投入。陆天机在旁边看着儿子玩弄神器,看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的提醒他:“玩够了没?快过来吃点东西,然后开始练功。”说着,他的手里便开始凝结出一块透明的玉石来。
“好吧。”四郎应一声,迅速地把混沌钟放一边,将狐狸嘴凑到了陆天机的手边。
陆天机摸摸小狐狸凑到跟前的黑色鼻头,怜爱地笑话他:“真是只丑狐狸。小丑八怪。”
小狐狸愤怒的把陆爹的手打开,执着而专注的凑过去继续吃。
陆天机:……这吃货真的是我儿子吗?
有爹的儿子像块宝。四郎虽然还是被困在这个空间里,暂时出不去,但找到老爹之后,就从此过上了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陆爹很珍惜和儿子相聚的时光,除了教导督促儿子练功,或者把自己毕生所学都以讲故事的方式教给儿子,闲来无事,只以逗弄儿子为乐。混沌钟尽管被当成了风铃、闹钟以及玩具,却因为回到了主人身边,时时刻刻都元气满满,搅扰得此间的水生动物不得安宁。
除了四郎偶尔会想起二哥和殿下,一人一半妖一器灵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斗转星移,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胖狐狸被陆爹养得油光水滑。他现在已经长成了四个巴掌大,威风凛凛的九尾狐,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赖在陆爹的手心里翻肚皮打滚了。
再漫长的路途也会走到尽头,幸福的生活总有结束的一天。每天勤奋的练功,又有高人在旁指点,四郎除了体型成长之外,心智和见识也不同以往,而且功法上也已经练到了参同契第四层
——离开的日子终于到了。
☆、152·雪花肉16
时光如同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就像轻盈地跳过一小丛山花那样,呼一下,一眨眼就跑过去了。
当然,那一定是一只劲瘦美丽的野生狐狸。像胡四郎这样的胖狐狸,就只能躺在有味斋后院那张温暖的大床上,呼呼大睡五十余年。
有味斋后院的装饰已经换了一种,四面都垂下来暗红色的帘子,屋子里的布置虽然奢华典雅,却因为常年没有光照的缘故,总显得阴沉沉,好像从家具的暗影中随时都会飘出几个古老的幽魂。当然,那也都是错觉。在饕餮威压全开的状态下,方圆百里的魑魅魍魉,没一个敢顶风作案,有味斋这一代简直比佛门圣地还要清净,
虽然几经改动,但是屋子里依稀还保留着小狐狸生活过的痕迹。
西边一扇镂空的窗户还在。院子里那丛经冬犹绿的瘦竹也没有移开。可是原本花木扶疏,错落有致的庭院里已经是杂草丛生。殿下不许任何妖怪未经他的允许进入这个院子。因此,乱竹衰草的影子投射在厚重的重重帷幕上,未免显得有些古怪。
窗台上的那层云毯,因为足足有五十年没人去倚靠过,已经寂寞得开始斑驳发黄。自从有个小妖怪想要把云毯换下来,被二哥一掌拍得七窍流血之后,就再没有人敢提说此事了。
他爱他爱得太深了,不能忍受四郎的痕迹一点点消散在他的生命中。可是终究也无力对抗时光。纵然能够隔绝一切来自外界的侵扰,却依旧唤不醒恋人沉睡的灵魂。
他的小狐狸就躺在那里,躺在铺着织锦的反魂木大床上,还跟五十年前在一个狂风大作的二月天里,他把那小小一团抱到那儿时一模一样。
殿下每月都会出去一次,然后身上裹着黑袍,带着从各地搜刮来奇珍,满身风尘地走进这间帷幕沉沉的厢房中。寂寂无人处,高贵的殿下弯下了膝盖,像最忠诚的丈夫那样,跪在久病的妻子床前,试图轻声唤回那迷路的魂灵。
有时二哥会无法克制心中的悲痛,不顾形象地抓住四郎那只苍白如玉石的手,狂吻着那张如菱角般冰凉微甜的唇。想要吞噬和毁灭一切的欲望在心中日复一日的累积,可是天道却又示出一线希望,微薄的希望像条缰绳般勒住凶残的兽,叫他不得不学会忍耐和等待。
尽管法力无边,饕餮的鬓边居然也生发出几缕银发。
尘满面,鬓如霜,无处话凄凉。
***********
“那位似乎死志已决……太子很担心……尽快动手……总要死一个……”迷迷糊糊中,四郎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
谁要死了?这群人要杀谁?
四郎感到眼皮很重,可是他的脑子却越来越清醒,拼命想要醒过来,软趴趴的身体却不肯听从指挥。
一阵寒风拂过,几片浅绿的竹叶被吹落到窗牖的积雪上,风动竹影搖,疑似故人来。然而,来的可能是多情的故人,也可能是致命的鬼怪。
寒风徘徊在窗外,呜咽宛若鬼哭,摇动的瘦竹在窗户上投下的淡淡影子渐次浓郁起来,最后成了一种黑红色,如墨汁般浸染开。
滴答,滴答。
红得发黑的影子挣动着,如墨汁般一滴滴顺着墙壁往下流,却小心地避开了反魂木制作的所有家具。
“哧啦”一只花花绿绿的大毛爪从墙壁中伸了进来,接着一只约莫一人高的八目蜘蛛从暗红的污迹里挣扎了出来。
床上的少年一无所知的酣睡着。
蜘蛛悄没声息地沿着墙壁靠近了床铺。抬起通红的大螯就往少年脸上挥去。八目蜘蛛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得意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虚空中毫无预兆地伸了出来,轻而易举的掰断了那只大螯。蜘蛛猛然一惊,立马抽身往门外逃去。殿下冷笑了、一声,在屋里布下本命结界之后,就像一片羽毛一样飘了出去。
远去的殿下没有看到,在他背后,四郎养在石子盆里,装了许多年蒜的那株水仙徐徐开放。而躺在床上的少年轻轻动了动手指。
四郎是在一个飘着小雪的普通早晨醒过来的。屋里很幽暗,一个活物都没有,唯独水仙花淡淡的暖香浮动。四郎揉着眼睛,好像每个清晨那样,爬到金丝楠木的床尾,对着那盆水仙嗅了嗅。
好久不见,我的花儿。小狐狸和屋中唯一的生命体打了个招呼,然后慢吞吞地用手支着头,躺回舒适的大床上,睁着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开始对着屋内的重重帷幕发呆。
少年的眼睛里好像有星辉流泻,随意侧卧的姿态也动人的不可思议,仿佛关于人类所有美好的遐想都可以在少年身上得到观照。
然后,这三界罕见的绝色少年叹息一声,满足的翻了个身,躺成了大字状。因为这屋子的地下冬天烧着火龙,加上到处都是暗红色的帘幕,越长越结实的胖狐狸有点热,于是就顺手把衣服撩了起来,露出白生生的肚皮。他实在睡了太久,本来也是有四块腹肌的肚皮如今成了软软一团。没有赘肉但是也算不得很男人。
若是清醒的时候,四郎绝对会把这样娘得难以见人的肚皮藏好,可是他今天脑子不清楚,也就情不自禁的露了出来。
躺成大字状露肚皮和绝色少年形象可有点不搭。不过胖狐狸如今也来不及注意这种小事。他把头埋在枕头上嗅了嗅,是殿下的气息,于是安心下来,轻轻蹭了蹭被子,打算再睡一会儿,等手脚慢慢恢复知觉。
睡得太久,手和脚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屋子里点着甜梦香,用来镇魂凝神的甜梦如同不要钱一样,一日不间断的燃了五十余年。才刚醒过来的四郎闻着这香味,头一点一点,又快睡过去了。
殿下顺手料理了来捣乱的妖物,心里对幕后主使是谁已经猜了个bā • jiǔ不离十。大网慢慢收拢,黑心的殿下打算在幕后那人最得意的时刻给他致命一击,叫他也尝一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处理了八目蜘蛛的尸体,又对部下交代了一些事情,殿下便拿着一枝精心修剪下来的红梅往有味斋赶。小狐狸因为沉睡的缘故,存在感越来越弱,可是殿下依旧时时刻刻把他放心间。就算五十年来没有得到过丝毫回应,也从无半点不耐,待四郎一如往昔。
然而,这一次走进屋子的时候,殿下惊讶的发现他的小狐狸居然自己露出了肚皮,换了个姿势在睡觉!
殿下跳的极缓慢的心脏忽然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