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扰了兴致的他比四郎还不高兴。

被灵异事件打扰的两个人再不要脸,也没法继续愉快的玩耍了,于是殿下警惕地帮四郎拉好衣襟塞进被子里,两人一同凑到窗户边看究竟是谁这么惹人嫌,不仅偷窥,还在别人家窗户纸上乱写乱画。

凑近一看,的确是首古诗,墨色隐约浮现,时明时暗,并不像是凡人的手笔。四郎有点怀疑作案人员是狐狸表哥,他眯缝着眼睛仔细辨认诗歌的内容。

“山沉暮气无情碧,檐断苔生半阶青。当年饮马天池畔,此夜西园感故知。凭栏坐听风吹雪,墨染雪痕写相思。”

四郎最近被苏夔压着背了不少晦涩的道门典籍,古文造诣突飞猛进,对于小篆的辨认能力也有所提高,加上这首诗语意浅显,四郎瞪着那行墨字许久,总算还是看懂了。

侧头狐疑的看殿下,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这绝对是哪个小妖精给殿下的情诗!四郎敏锐地感受到了来自情敌的威胁,全身的毛都要炸开了。

殿下本来也是一副打断本座好事拖下去斩了的愤怒表情,谁知道看完这首诗之后,却奇迹般平息下来,扔下一句:“你先在屋子里呆着,我去去就回。”然后一闪身,推门出去了。

万字炕上面摆放着沉香木小几,四郎倚在窗台上很愤怒地啃着一条糖冬瓜。他对面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放着一卷摊开的竹简,好像是主人刚才离开不一会儿,马上就会回来接着看一样。可是眼见着已经过了五更,殿下还是没有回来。

看来华阳姑姑提醒的没错,的确有不要脸的小妖精使尽浑身解数勾搭殿下啊。一个小白花般的告状精不够,这回又来了一个走清冷才子路线的故交!

裹着厚厚的兽皮被子盘腿坐了一会儿,四郎有些烦恼的扣了扣自己的脚丫子。心里打定主意要好好修炼法术,这样才能把那些觊觎自家男人的家伙都打一顿,打服气为止。

可是四郎最近修行参同契,本来就遇见瓶颈,被卡在第四层上不去。白天的时候似乎有一些模模糊糊的体悟,可是等到现在想要练功的时候,却怎么也没有感觉了。盘腿修炼一阵,终究还是心浮气躁,没什么进展。

四郎心里焦躁起来,不知不觉中变成小狐狸追着自己尾巴咬了一阵。

围炉夜话,烤火吃红薯,你喂我我喂你的甜蜜雪夜就这么被一首酸诗毀了!

小狐狸气哼哼地扒在窗台上,用爪子在水晶上划拉半天,最终还是一句诗都没憋出来,当然,他心里滚动着无数的名言佳句,从“春蚕到死思方尽”到“十年生死两茫茫”再到脍炙人口的“曾经沧海难为水”,但是好像抄袭哪一句给自己撑场子都会立马被殿下揭穿……o(╯口╰)o

小狐狸把爪子搭在窗后上,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最后只能满脸深沉地在窗户上印了几个油乎乎的爪印。刚好把“故知”和“相思”等敏感字眼覆盖上了。

哼唧,会写诗了不起?小爷的爪印就是一首大巧若拙的诗!

盖完爪印,四郎左看右看勉强满意,他仔细地把油爪拭干净,然后就摊开四肢,露出圆乎乎的粉白肚皮盯着窗户看了一阵,有些可怜巴巴的用爪子盖住了眼睛。

不会写诗的小狐狸有点自卑了,他默背一阵子参同契,居然也没心没肺地进入了梦乡。

据说修炼的道士会渐渐习惯性失眠,直到再也睡不着。四郎却认为他们大概是不想睡。因为即使他修炼了,也只是需要熬夜的时候能够精神奕奕,平时照样想睡就睡,丝毫没压力。

这一觉睡到大天亮。

半夜有讨人嫌的翅膀扑动声,殿下似乎很晚才回来,看四郎睡着了,并没有闹他,只是规规矩矩搂着四郎躺了一会儿。四郎感觉殿下压根没在有味斋里待多久,大概是鸡叫第一遍的时候就起床,头也不回地再次出门看美人去了。

哼,这个渣攻!

小狐狸哼唧两声,伸开四肢霸占了整个暖炕,继续呼呼大睡。

大年三十这天天气晴朗,山里的空气显得特别清新干净,吸一口进去,简直像是在洗肺一样舒服。

四郎虽然打定主意要赖床!要颓废!要报复社会!但是一想到晚上还要去山市里摆摊寻找小山臊们,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窗棂格子才透进阳光,仿佛被定了闹钟一样,四郎一咕噜翻身坐起来,自己穿好棉衣棉裤,出门去厨房忙活。

年三十殿下大概一整天都不会回来,还带走了青溪和华阳。店里连半个客人都没有。

庭院里静悄悄地,摆着一排木架子。木架子上头晒着细细的鱼丝面。鱼丝面是用鲮鱼脊背肉为主料。鱼肉剁成肉泥之后,每斤加精盐六分,由山猪精用力搅拌到起胶,然后用生粉作“醭”,反复推撵成薄片,最后切成条状,挂在架子上晾晒干爽。

如果把这样加了鱼肉擀出来的面片切成三角形,包上馅料,就成了鱼皮角,又叫鱼饺,不论是吃暖锅还是蘸酱油炸,都非常鲜美可口。

鱼饺是四郎从昨天晚间开始包,愧大一盘盘拿出去冻好,足足有好几千个,都是给今晚山市的客人们所准备。槐二没有事做,便和刘小哥一起剥虾仁,这也是四郎吩咐过,晚上做生意要用的食材。

因为有人抢着要帮忙,四郎就乐得清闲,无聊之下只得和狐狸表哥一起在厢房里写对联。当然是胡恪写,四郎贴。

因为对联要从里到外,每间屋子都贴上才行。狐狸表哥总算找到一展所长的地方,刷刷刷写了许多又吉祥又贴切的对联。按他的意思呢,不仅几间正房要贴,连贮存蔬菜的地窖,存放粮食的仓房,甚至空空如也的马厩,猪圈,鸡舍都要贴上相应意思的对联。

胡恪写好一副,四郎立马跑出去贴。两只妖怪乐此不疲的重复着这个枯燥的循环,以此打发这寂寞而无聊的大年三十。

在汴京的时候,过年时真是热闹到鸡飞狗跳,不说市井里闹哄哄的鞭炮声,光是那十二只毛球,就足以把有味斋的屋顶都掀了。之后去了江城,过年有小水跟前跟后,也十分有趣。

自从在汴京的那个除夕,有味斋里出了内奸,泄露四郎的消息导致他被人绑架之后,殿下就传信十二旧部,说不必再送毛球过来。而之后在江城遇见过的小水团子也被可恶的周谦之拐走,成了泼出去就收不回来的水。

今年的除夕在山里面过,没有小孩子,道长不在,殿下也不在,难免安静得有些寂寥了。

早上晴了一会儿,现在又开始落雪。灰色的铅云压得很低,北风卷着细碎的雪花乱飞。

一朵,两朵,三四五六朵雪花飞蛾扑火般搁浅在四郎又长又密的睫毛上,很快化成了水珠,悬在那里要掉不掉。在这滴水成冰的天气里,睫毛上的水珠过不了多久就会凝成小冰珠,四郎赶忙有些粗鲁的伸手揉了揉眼睛。

贴完大门口的对联,四郎回望空空荡荡的小盘山,白茫茫的天地间一个人一只鸟一个爪印都没有,于是他的心里便生出几分莫名的怅惘来。

就在这时,呼啸的风雪里走出来一人一马。

☆、133·团圆饼2

那是一个孤独的人影,雪下得不算小,可是踏雪而行的男人既没有撑伞,也没有戴斗笠,他甚至只穿了一件极为单薄的青色布衣。

这个人很高大,腿也很长,但是看上去却走的很慢,很懒散,即使迎面而来的寒风如刀割,他也依旧保持着赏花游春般的闲庭信步。

大概是牵着马在雪地里走了太久,雪花堆积在他的头上,看上去好像白了双鬓。

四郎远远看着这个神秘的男人,或许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但背脊却习惯性的挺得笔直,这让他整个人都显出一种与闲适步调截然相反的锐气来,就好像是一块千年玄铁,外界的冰雪,严寒,疲倦,劳累,饥饿,都不能对他产生半分影响。

这一定不是一个凡夫俗子,看见他的人,无论是谁,恐怕都会在心里这样想。

四郎的视力极好,一般而言,即使那个人刚从树林子里远远走过来,只要集中目力,四郎也可以看清楚他的五官。可是踏雪而行的青衫客身上好像笼罩着一层氤氲的紫气,直到走得近了,四郎才能看清楚他的脸。

的确是一个中年人,而且是一个极有魅力的中年人。

他的目光如古井无波,又似千年寒潭,里面空荡荡,似乎对于万事万物都漠不关心,甚至对他自己也是一样的苛刻。

可是,但等到他目光移向四郎时,立刻就变得柔和起来,里面似乎有纯然的喜悦一闪而过。或许,即使如同青衫客这样的人物也会厌恶漫长而孤寂的旅途,厌恶一成不变的空山白雪,所以在忽然遇到一家旅店时,才会爆发出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吧。

“客官,要来点什么?”四郎赶忙走过去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

青衫客问道:“千山白有吗?若是没有,普通的烧酒也行。只是不要女儿红花雕一类,这样的天气喝绍酒太软。”说着,他跟在四郎后面走进了有味斋,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室内的陈设。

“好咧。”四郎脆生生应道:“客人一听就是酒道高手,还要什么下酒菜吗?”

“不要下酒菜。我等人。”青衫客言简意赅。

因为采用了四郎的设计理念,有味斋的墙壁里也设有烟道,冬天的时候墙壁便是温热的,再加上有槐大槐二在,四郎并不吝惜木炭,有味斋四个角落里都摆着炭盆,因此,有味斋里暖气融融,与外界温差极大。

从冰天雪地里走进有味斋,身上冷似铁的寒衣被火一烤,落在头上肩膀上的雪花全都化成水,顺着客人高挺的鼻梁往下流。雪化了之后,四郎才发现,虽然看上去像是真气雄浑的道门高手,可是青衫客的确已是两鬓斑白。

雪水把那层薄薄的单衣打了个半湿,这样的湿衣服裹在身上,再被火一烤,不舒服不说,还极容易染上风寒之症。

“擦一擦吧。”四郎看着都替青衫客觉得难受,他转身去柜台后面打了一壶千山白,顺手递过来一块洁白的棉布。虽然棉布是擦酒坛子用的,可是昨日槐大才洗过,粗枝大叶的四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谢谢”青衫客接过棉布,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有故事有阅历的男人——他的眼角布满了皱纹,这么一笑,细细的鱼尾纹更加明显。每一条皱纹里的悲伤和不幸都在岁月的打磨之下,沉淀为一种专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他的眼睛也有些奇特,眼珠很黑,眼白处微微有点发蓝,本来该是很清澈很动人的眼睛长在他的脸上,却好像是两泓深不见底的湖水。

四郎看着这位客人的眼睛,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不过也许是四郎记错了吧,若他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就绝对不会忘记的。

青衫客选了靠窗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坐下,然后就仰头大口大口的喝起了酒。他喝酒的样子也和一般人不同——是直接提着酒壶仰脖子往里倒。大约是因为长相和气质都很好,所以这样近乎粗鲁的姿态由他他做起来,依旧是爽心悦目。配着菱窗外的一枝红梅,宛若一副古意怏然的王孙买醉图。

青衫客的一举一动都非常好看,带着一种世家里教养出来的优雅。也许他的确是哪个没落世家里的王孙公子也未可知。如今天下战乱四起,不知道有多少钟鸣鼎食之家眨眼间就落个树倒猢狲散的结局。

不知道为什么,不仅是眼睛,这个青衫客的行为举止也都给四郎一种很亲切很熟悉的感觉,所以,四郎就趴在柜台后面,露出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偷窥人家。

纵使刚才灌酒的姿态颇有豪侠之气,但是青衫客的酒其实喝得并不快,他边喝边欣赏着窗外的雪景,顾盼间有种落拓的潇洒。

虽然四郎在一旁胡乱猜测此人乃是一个落魄公子,可是青衫客身上并没有落魄世家的颓唐之气。与此相反,还隐约透出一种锋锐恢弘的气度,好像是柄包裹在旧丝绒绸缎里的绝世名剑,即使流年变换,人事蹉跎,也只能使宝剑的光芒内敛,却无法动摇他锋利的本质。四郎见过的人族贵公子里,唯有崔玄微在几十年后,大概有资格与此人相提并论吧。

似乎觉察到了四郎的打量,青衫客忽然把目光从窗户外向着柜台方向移过来。四郎以为偷窥被当场抓包,陡然一惊之下,慌忙移开视线,假装忙忙碌碌擦柜台,擦酒坛子,擦地板,大有越缩越下去之势。

“掌柜,再来一壶酒。”店里唯一的客人扬声说。

“一个孤独的酒鬼。”四郎在心里默默的想着。他站在柜台后,不时翻动闷在炭盆里的芋头,等红芋都熟透后,就扒开皮淋上一层冰凉清甜的桂花酱。

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四郎忍不住再次拿眼打量店里唯一的那个客人。“今天是大年三十,他不与家人团年,却跑出来一个人喝闷酒,难道是有什么伤心事吗。看他的样子好像很厉害,可是再厉害的人也不能事事如意,这也寻常……”

人生多艰,人人都有自己的无可奈何。所以古人才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这个一点都不热闹的大年三十,四郎忽然对这个陌生的客人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当然,所谓“共通的人生体验”云云自然全系四郎脑补。

“喏,你的酒。还有免费赠送的下酒菜。”四郎把一盘蜜汁红芋,一盘奶油花生米端了过去。

大概是刚才受了点寒气,又或者常年累月的饮酒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