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不少恶鬼,一时秩序大乱,最小的那个弟弟便做主,趁机出来作乱,向过桥的亡灵索取祭奠。”
看来,关于江城鬼怪的事,目前而言,似乎都还在殿下的掌控之中。
四郎把做好的汤饼捞起来,示意槐二帮忙端出去。然后转头问道:“如果不给祭奠会怎样?”
殿下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也不会怎样。三头幻人喜食人脑,没有鸡鸭作为祭奠的亡灵若要过桥,就需要用人头作为西瓜来交换罢了。”
四郎倒抽一口凉气,终于明白最近城中为何会有接二连三的枭首事件,为何那日见过的一群腐尸手里都提着人头。
原来,冉将军和赵太守受了周公子的挑唆,养了一群掘子军到处挖古墓,许多老尸一朝暴露于荒野之中,尸身就在人间作乱。甚至连没死几年的新坟也都被挖开。这些墓主的魂魄可能还没有来得及入轮回,因为尸体被挖了出来,亡灵在九泉之下无法得到安宁,受到身体的牵引,通过地狱之门,重新回到了人间。如果没有人做法引导,这些迷路的亡灵自己是找不到回去的道路的,奈何桥的守桥官也不可能放他们过桥。
不甘不愿被拉回人间的亡灵,若是无法得到鸡鸭作为过路费,便失去了转世投胎的机会,心中必然怀有极大的怨恨,倒十分乐意去猎取人头,“挑西瓜”送给守桥官。其中,南大营里的掘子军自然首当其冲。
“可……可是,这样公然向亡灵索取祭奠,和阳间的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呢?”四郎有些想不通。
殿下反问道:“你认为地府的官吏应该和人间的有区别吗?”这么说着,殿下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三头幻人在三头俱全时,是能够洞察一切的刑罚之神,公正无私,赏罚分明。也因此拥有着几乎和阎罗王不相上下的能力,因为性格过于耿介,受到上司的排挤诬陷,被王母派人强行砍去了中间那个做决定的头,只剩下善良但是憨傻的哥哥,和狠毒残暴的弟弟。而大哥因为二弟的死,十分自责,什么都听小弟的,所以如今才演变成这样。说起来,也是天庭做的孽。”
厨房的窗外,低低斜过一根槐树枝条,小黄雀站在枝条上偷听。听到这里,他有些不乐意了:“做官儿本来就是和光同尘的事。阴司里徇私枉法的事情可不比阳间少,毕竟,谁没个熟人朋友呢?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三头幻人做事太较真,得罪了上司,少一个头反而懂事多了。”
四郎简直不能置信:“向着过路的亡灵索要祭奠,这……这不是以权谋私吗?你还说他懂事?”
小黄雀嘎嘎嘎的笑了一阵,似乎在嘲笑四郎的天真。然后他尾巴一翘,语重心长地教育四郎:“那些亡灵不过出些鸡鸭而已,有什么难办的?上头的人才不管这些小事呢。地府的官儿,除了大有来头的空降兵,比如地藏之外,全部都是论资排辈,谁呆得年限长,谁就能按部就班升迁。所以,作为下属,有能力能办事固然重要,但是听话好用,才更为上位者所看重。若是偶尔于小节上,还有些失当,便更妙了。我是地府的官员,也乐意用这样的下属,不想要一个自以为铁面无私,其实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又不好控制的下属。”
四郎简直被小黄雀的一番狗屁不通的厚黑学理论惊呆了。有些无语地转头去看殿下。
殿下对他安抚的笑了笑:“别看我,我可不是天庭或者地府的人,也从来不搞他们那一套。不过,你也不必听黄衣使的话,他要是真的懂怎么做天庭的官吏,就不会被贬斥下凡了。”
看来潜规则真的是哪里都有,生而为人实在艰难。四郎自觉自己前世今生都和阴阳两界的官场不搭边,也就不再纠结阴曹官吏居然也索贿这件事。他转身出去,打算去看看外头的客人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说来也怪,那群客人才来的时候,很有些恐惧害怕有味斋,然而等他们进了大堂,只觉得好像是来了一个清凉世界,简直通体舒泰。等吃上了四郎给做的各色美食之后,再看看外面那轮要把人晒化了的烈日,便半点都不想要挪窝了。
此时,店里坐着不少来订鸡鸭的客人,他们原本聚在阴凉的有味斋里谈天说地。四郎出去的时候,却看到有些客人离了座位,都堵在大门口,围着辆板车挑选西瓜呢。
卖西瓜的正是那两个诡异的守桥人兄弟。兄弟俩都带着草帽,弟弟还是那副好像马上就要被太阳晒化了的虚弱模样,哥哥一脸忠厚的给客人们挑西瓜。
四郎瞪着这两个人瞧,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半点异常来。他有意要提醒这些客人小心吧,又苦于自家无凭无据,说出来只会被人当成疯子。
殿下跟着走了出来,按住四郎的肩膀,说道:“别担心。这两个妖怪在我的地盘上不会乱来的。他们也的确在陵园那边开辟了一小块瓜地,因为用人的骨灰做了肥料,所以西瓜长得又大又甜。两兄弟晚上也来河市里卖西瓜。吃过的妖怪都说好吃哩。”说到这里,殿下用自己冰冷的手指去抚弄四郎白玉般通透的耳垂,有些戏谑地说:“你一直看着人家吃西瓜,莫不是嘴馋?要不要主人也给你买一个回来尝尝看?”
店里的客人乐呵呵地挑好了西瓜,那个哥哥便抽出一把寸长的钢刀,麻利的帮客人们将大西瓜切成莲花瓣状。
四郎看那把刀,怀疑就是早前弟弟用来收割人头的那把,心里不由一阵恶心。急忙摇头表示一点不想吃这种生长在坟墓里的大西瓜。
很快,店里的客人都选好了西瓜,围在板车周围的人群便渐渐散开。
“吱嘎”一声,有味斋隔壁新搬来的那户人家的柴门轻响,打里面出来一个手拿团扇,薄施脂粉的绮丽女子。她手上提着两个圆乎乎的布包袱,径直朝卖瓜人走过来。
四郎认出来,这个女子正是凌晨时分,靠在矮墙边,和华阳说笑的新邻居——黄十三娘。听华阳说,黄十三娘一家本来是住在城外一座坟墓里的huáng • dà • xiān,因为掘子军们祸害了钟山古墓,破坏了那里的墓葬风水,所以这家妖怪便只得搬来了河市,和有味斋成了街坊领居。
她怎么也和这两个守桥的大妖怪有来往?四郎心里有些不解。
旁边的殿下看到这一幕,叹了一句:“这窝huáng • dà • xiān倒忠厚,这西瓜不知是他们亲手猎取来的,还是只帮忙转交。也算是全了这份邻里之情。”
似乎知道四郎心中的疑惑,殿下十分善解人意地解释道:“这窝huáng • dà • xiān原本住在江城外的一座古墓里。那座古墓上头,在几十年前又建了一座新坟。新坟的主人是个身世可怜的弱女子,后来连块栖身之地都被掘了。huáng • dà • xiān们不忍心几十年的老邻居一朝暴尸荒野,永远在人间游荡,最后落一个被和尚道士之流绞杀的下场。方才出手帮忙,以求得两位守桥官高抬贵手,放这个家宅无辜被掘的女鬼过桥。”
四郎自然明白西瓜的意思。对于黄十三娘一家的做法,四郎也不知道是该夸她们有情有义好,还是该斥责她们心狠手辣好了。
黄十三娘把包袱递给了穿绣花鞋的弟弟,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弟弟便点点头。这黄鼠狼精办完事请后,还知道遥遥对着殿下拜了一拜,才转身进了家门。
四郎忙活了一天,肚子有点饿,便打算进屋吃碗冷淘面。刚转身的那一瞬,他忽然听到板车那边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把我的头还给我。”“把我的头还给我。”
四郎猛地回过身子,只见弟弟伸手挑起了那两个布包。布包一到他的手上,那个细细的声音便消失了。
弟弟注意到四郎的目光,咧着嘴问他:“又是你。要不要来一起玩球啊?”说着,少年从布包里取出一个球状物,拿在手里上下抛动。神态和动作都十分天真可爱。
四郎不知道在别人眼里见到的是什么情景,可是他分明看到少年手里上下抛动着一个人头,急忙摇头表示不玩,脚下也忍不住退了一步。
殿下警告般看了那个弟弟一眼。
三头幻人中的老幺无趣的翻了个白眼,嘀咕着:“胆小鬼,真没意思。哥哥,我们走吧。”
于是,咕噜咕噜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一支单调的催魂曲。四郎看到那个弟弟跳上堆了一半西瓜的板车,像个普通的少年郎一样,晃动着穿红绣鞋的脚丫,被疼爱他的哥哥推着走。
板车很快便消失在小巷深处。唯独哥哥声调悠长、中气十足的叫卖声依然从远处传过来:“脆瓜咧,皮薄汁多的陵园瓜咧~”
四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抬头一看,太阳已经偏西,店里除了满地西瓜皮,还有不少客人在喝酒聊天。
借口要早点打烊,四郎让店里的伙计把这些贪图一时凉快,赖在有味斋里不肯走的食客全都轰出了门。有几个客人喝得醉醺醺的,四郎便沉下脸,要槐二将其扔出河市。
正好野猪精兴冲冲跑来献殷勤,抢着将人抬走了。四郎看他把醉酒的大汉一边一个,很轻松地挟在咯吱窝里,倒不担心这些客人会在河市里遇到不测了。额,他现在反倒担心这群客人会不会被山猪精的体味熏死。
据说,槐二之所以一直不肯答应山猪精的追求,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对方那惊世骇俗,别具一格的体味。
殿下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四郎撵人。青溪走了过来,皱着眉头说:“四郎终究还是太过心软。”
殿下似乎觉得这话很有趣,他挑了挑斜飞入鬓的浓眉,笑了起来:“谁也不想自己家周围都是没头的死尸吧?对了,你今晚把河市里的尸体都清理一下,四郎最近经常出门,可别吓到他。”说着,殿下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打算去问问刚进门的四郎,今晚会给自己投喂些什么好吃的。
银丝冷淘必须来一盆!饕餮想到那劲道爽滑的面条,鲜美可口的各色卤汁,简直有些维持不住人前华丽的姿态了。
听到殿下询问,四郎粉认真地板着手指一样一样数:银丝冷淘并各色伏面肯定都有的,嗯,还会配上韭酪肉丝,凉拌蓑衣黄瓜,海米拌油菜等清新小菜。
此外,荤的大菜有杭三鲜,是用鸡肉,火腿,肚片三者做主料,配以水发肉皮,笋片,鱼丸,肉丸以及鲜河虾做成的。
还有一大盆五味鸡腿,这种鸡腿取材于嫩雄鸡,先用黄酒,葱段,姜片一同如蒸笼蒸得酥烂,浇上用土豆泥,洋葱末,白糖,老鸡汤,水淀粉等做成的五味卤汁。成品柔嫩酥烂,入口有香、辣、酸、甜、咸五种味道依次呈现……
听到这里,殿下已经有点控制不住了,四郎还有几个甜菜并几道汤品没有报出来呢,便被饥渴难耐的殿下拖回了后院厨房。
好吧,想必现在青溪讨厌四郎的理由里又多了一条:用食物引诱妖界之主,并多次成功破坏殿下本该完美的王者风范。
☆、103·陵园瓜8
“狗娃回来了末?”
“就来咯!”
“狗娃快回来啊!”
“就来咯!”
祝达先是听到一个女人声调凄厉的呼唤他的小名,然后就是一群人在他耳边上应和催促。他迷迷糊糊的顺着这声音走,到了一个竹箩前面,就有人推他,叫他进去。祝达这么大人了,自然不肯进如此小的一个竹箩里。似乎久久等不到人,那喊魂一样的女声忽然提高嗓门,杀猪似的大叫了一声“狗娃~”。
随着这声凄厉的呼唤,祝达猛地从自己的梦中惊醒过来。他离家已经有一年,其间也试着向家里传递了好几次信息,可是如今中原一带实在太乱,谁也说不准信使究竟能不能平安到达南边的江城。
不知道一年不见,家中一切可都还安好?
祝达先是随着商队在荆州做生意,恰好赶上去年的大疫。好容易九死一生地逃出来,又被人糊里糊涂拉了壮丁,在宇文阀的军队里做个底层的小兵。宇文家财大气粗,底下的士兵待遇倒是不错,不仅日日都有肥肉大馒头,还可以挣得几两饷银积攒起来。这样的待遇,除了北边的陆阀,别的军队可都没有,所以,宇文家的军队打起仗来,都特别卖力,军容和军纪也很好。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上个月宇文阀和朝廷派出的郑将军大战,本来宇文阀这边占尽优势,可是对方阵营里却忽然冒出一只奇怪的军队。
那只军队里的士兵大热天依旧把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仿佛不知道冷热和疼痛一样,不要命似的来回冲杀。于是,宇文阀这边很快就溃败了,连着宇文阀主也战死沙场。
祝达当然是很崇拜这位镇守北疆的老阀主的,可是年少时的憧憬和热血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他不是宇文阀的家兵,战败后就更想要回家了。所以,在宇文阀麾下大军溃败后撤退的途中,祝达趁机揣着自己积攒了很久的军饷,当了逃兵。
他一路上化妆成个乞丐,日夜兼程,跋山涉水的往家乡江城赶去。
眼见着快到江城了,祝达却开始心神惶惶起来:最近他耳边总是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唤声,梦里也夜夜都有人来拖拉他,要将他一个大男人往个小竹箩里塞。
如今离江城越来越近,原本繁华的大道上一片荒凉冷落,祝达眼中所见的情景叫他越来越心慌。及至到了江城外的某个小县城落脚时,镇上居然只剩几户人家。
一问,原来今年江城方圆五百里遭了百年不遇的大旱,赤日炎炎,寸草不生。镇上还不时有女人小儿失踪,近一年来几乎家家都有丧事。官府不但不给赈济,反而逼租抓壮丁,眼看着家家户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