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夔,但是四郎眼神好,又有阴阳眼。尽管离得这么远,他也看出钗子上面凝结着极强大的怨气,绝对不是从祝老汉这个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新鬼身上沾染到的。

原本他也猜想是那个士兵偷了女鬼的东西,被缠上脱不开身,才故意祸水东引,找了个替死鬼。老头子一时起了贪念,让邪魔有隙可乘。士兵的计划算是成功了,老头儿已经代替他死去,怎么这会连设计害人的那个也死了呢?

四郎心里疑惑:“道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莫非……”

仿佛知道四郎想说什么,苏夔点点头:“嗯,老头子并不是冤魂害死的。感染了牌坊门楼下的阴气,又被酷热的暑气所伤,青壮年可能只是上吐下泻,严重点的大病一场。但是老汉本来年纪就大了,加上成日操劳过度,外面看着精神,其实身体底子早就耗光了……”

祝老汉有些被闹糊涂了:“这么说,老汉我真的不是为人所害?”

苏夔道:“那个士兵不告而取,招惹上了厉鬼,的确是想要嫁祸给您的。但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老爷子还没等到女鬼找上门,寿数先尽了。江城夜晚百鬼夜行,那些鬼怪见到生人,恨不得围而噬之。但是,根据老爷子描述的场景来看,那晚的鬼怪却对你视若无睹。而你不也想要跟着百鬼一起离开吗?因为那时候你已经不是人了,才会下意识想要加入同类之中。只是老爷子眷恋家人,所以总在人世徘徊。不遇见的小娃娃不是说了,那一晚,的确有个女鬼跟着你,只是你已经变成了鬼魂,就没法再取走你的头了。虽然有些厉鬼会吞噬其他鬼魂,但是你路上又遇到了贵人,所以它才不敢造次。我估计是在离开你之后,那东西又重新去找了上一个持有金钗的人。至于这几日她为什么没有来找你麻烦,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祝老汉听完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老头子活了六十多岁,死了都算是喜丧。我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只是老婆子年纪也不小了,眼又瞎,以后日子却难熬。再有一个,我儿也不知是死是活。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听说客死在他乡的魂魄极为悲惨,势必要请高人给他招魂的。所以,老汉冒昧恳求两位道长能够给我指个路,再替我儿招一回魂。”

四郎听人讲过,客死异乡的魂魄是不能自己找到归途的。这个魂魄会像他的尸体一样停留在异乡,受着无穷无尽的凄苦。既不能享受后人香火的奉祀,也不能享受逢年过节时食物的供养,甚至无法被僧道们的经文超度。这个孤魂就会成为一个最悲惨的饿鬼,永远的滞留在异地,长久的漂泊于他乡,没有投胎转世的希望。除非他的家人替他“招魂”,使他听到那些挂念他的声音,他才能够循着声音归来。因为招魂仪式里有许多讲究,所以需要懂行的人来主持。

至于老头子说的指路,四郎也听饕餮说起过。人死后,鬼魂离开了肉体去往阴间。本来该有地府的锁魂使出来接引,可是前段时间地府大乱,跑了许多恶鬼出来。地府的官吏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有精力来引导亡魂呢?

没有了领路人,茫茫阴间,新死的鬼魂还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于是就需要有道行的活人来给他们“指路”。这些事情纵然活人不清楚,可是一旦成了鬼,便自然而然知晓了。

道长他有意要把四郎培养成一个合格的道士,这一回遇到的鬼魂性情温和,便打算让四郎挑大梁,先练练手。所以此时苏夔听完祝老汉的请托,就一口答应下来。

祝老汉在前面领路,苏夔拉着四郎调头而去,也不再取管那两个吓得半死的士兵。

走了几步,四郎忽然想起一件事,就问:“师傅,你在大营里看到什么没?出来的还挺快?”

苏夔冷笑一声:“那就是一只掘子军。不知道在地下招惹了什么东西,被鬼缠上了。明明是请我来办事,却还遮遮掩掩的。”大概是因为太过生气,苏夔这回没有纠正四郎的称呼了。

四郎早就听饕餮说起过,冉将军为了筹措军费,养了一只掘子军。这里靠近钟山,山上很多老坑子,华阳不也说过么,钟山里还有个保存完好的大坑呢。江城目前并无战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冉将军才会在最靠近钟山的南门外,驻扎了整整一个营的军队吧?

苏夔继续说:“因为是官方掘子军,古墓里出来的大件都要上缴。摸金校尉们不敢动古墓里的东西,便都偷偷带着手下士兵去盗掘钟山上那些百姓家族的墓地。”

四郎有些惊讶:“破坏辖区百姓的家族墓地,可是要激起民变的啊?”这事放在现代,也得叫舆论哗然,更何况在特别讲究入土为安的古代。

苏夔眉间的皱褶简直能夹死苍蝇了:“这只队伍里的将官都是姓冉的四处网罗而来,懂那么一点术法的牛鬼神蛇,军政自然不肃。下属行事猖狂,长官们哪里不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不过,上头既然敢盗大墓,自然有高人暗中相助,做事情时也懂行规。这些士兵都是拉壮丁拉来的,眼里只认钱,下坑时简直如蝗虫过境,一点余地都不留。听说钟山已经被挖得满目疮痍。死者的骨骸被随意丢弃在路边……”

两人正说着话,南大营里忽然吹响了呜呜的号角声,打断了苏夔的愤怒。街上有骑士纵马来回奔驰,警告江城市民迅速回家,马上就要宵禁了。

远处的太阳死气沉沉的挂在牌坊门楼上,西边的天空被染出一片鲜血般的红。有乌鸦落在门楼上,发出不祥的叫声。

回首十里大道,四郎在行人踏出的黄沙里,似乎隐隐约约看到了许多干瘦的饿鬼。他们蹲在大道尽头的牌坊门口下,弓着背捡拾地上碎裂的西瓜吃,边吃边把西瓜皮到处扔。

匆匆回家的行人脚下忽然出现一块瓜片,便常常摔倒在地上。那些饿鬼就发出赫赫的可怖笑声。有的行人稳住了身子没有摔倒,饿鬼们便暗暗跟在那个人背后,朝他脖子上吹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于黄昏时分忽然冒出来的这群饿鬼都只能在牌坊门楼周围活动,似乎有什么东西牵制着他们,让他们不能继续跟着那些行人。

苏道士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叹了口气:“平民百姓的坟墓被刨开,尸骨暴露在地面上,便无法得到后代的享食,从而沦入了饿鬼道。姓冉的手下这只军队,不仅为祸于人界,而且为祸于鬼界啊。”

“斜阳射破冢,骷髅半出地。不知谁家子,犹自作意气?”远远的地方传来少年的歌声。四郎转头看过去,从城里行来一辆板车,是刚才见过的那两兄弟。

这回是哥哥在前头拉车,弟弟带着草帽,坐在板车后头,边拍打西瓜边唱着一曲小调,垂下来的脚上居然穿着一双红色的绣花鞋,还一晃一晃的,着实像个变态。板车里,原本冒尖的西瓜已经只剩下零星几个了,看来西瓜卖得挺好。

那群饿鬼看到板车经过牌坊门楼,都吱吱叫着一哄而散。

经过四郎的时候,哥哥友好的打了一个招呼。四郎单手抱着西瓜,也友好的挥了挥手。然后,他就莫名觉得自己背上一冷,手里的西瓜一下子没抱稳,“梆”的一声摔到地上,直摔得四分五裂,汁水四溅。

板车上那个弟弟的眼睛隐藏在帽檐下,嘴角边盛开出一个充满恶意的,阴森森的笑容。前面的哥哥对此恍若未闻,毫无所觉。四郎正在沮丧自己怎么手滑了,就看到弟弟示威般指了指地上的西瓜,然后把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天边只剩下最后几丝光线。

在四郎这吃货心里,最可惜的还是这么大一个西瓜,抱了一路呢,就这样没了。所以他压根没明白穿绣花鞋的少年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就算明白,四郎现在也是顾不上跟这个奇怪的少年斗气的。他和苏夔虽然都有自保能力,也并不愿意遇见那些夜游的鬼怪,特别是成群结队的百鬼夜行,于是四郎根本不搭理那个少年,转头和苏夔两个不约而同的加快了步伐,

天,再次黑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斜阳射破冢,骷髅半出地。不知谁家子,犹自作意气?、

这首诗是个看不惯古代盗墓行为的和尚写的。不是我写的。

☆、99·陵园瓜4

四郎和道士加快脚步,飞掠过江城空荡荡的大街小巷,在他们身后,黑暗如影随形。

街面上偶尔窜过一两只被热得吐出舌头直哈气的野狗。灾荒年月,人尚且常常饿死,哪有什么心里管狗?所以这些野狗都是被自身难保的原主人撵出来的,因为无家可归,便只能夹着尾巴,在巷陌间流窜,冷不丁就被某个拐角处伸出来的黑手拖进了墙壁中。

江城里的民宅,都是白墙青瓦的小院落。纵然白墙有些发黄,青瓦上长了野草,但在白天看起来,也还称得上典雅别致的。

然而,这些民宅于青色的月光下,便显得十分低矮破败,有种萧条的颓败感。高低错落的房屋像一只只伏地的兽,窗户中没有一丝丝光亮透出来,唯有青色的月光泼洒在白色的墙壁上,像是墙上也生出了一张张青面獠牙的脸,阴森森地注视着在空旷的街道上飞奔的两人一鬼。

不一会儿,四郎和道长就走到上次老汉遇鬼的地方,那是一个十字路口。因为这回他们出发得稍微早了一些,到达那个路口的时候,看到的就不是夜行队伍的尾巴,而是一群鬼怪正在往横街方向走过去。

和上次一样,光的河流,雕刻精致的西瓜灯,十二层纱衣,清洌名贵的熏香,以及秉烛夜游的贵族男女。

尽管算是第二次看到,祝老汉依旧一副沉迷的神色,他现在已经醒悟过来自己不是人了,心里想要和这些美丽的幽魂一同离去的渴望更加强烈。

苏夔紧紧锁着眉头,死死抓着祝老汉的手不叫他往外冲。老头这么出去,只能落个被群鬼吞噬的下场,因为他虽然不知道老头究竟看到了些什么,可是却能够感受到从巷子那一头传过来的、极强大的阴气和怨戾之气。厉鬼是可以吞过吞噬别的小鬼获得力量的。

苏夔虽然是道士,但是并没有天生的阴阳眼,在没有使用天眼通之术或者借助牛眼泪、柳树叶等道具帮助的情况下,他是看不到远处的鬼魂的。所以苏夔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那边路口缭绕着青白色烟雾,雾中似乎有幢幢的鬼影,地上映出一些扭动的黑色影子,还有密密麻麻的老鼠来回窜动。

四郎天生阴阳眼,所以三个人中,只有他清楚地看到一排面目狰狞的鬼怪列队而过,走在前面的几个手里都提着两盏人头灯,走在后面的却只提着一个。

不知是不是因为取的时候太过粗暴,有几盏人头灯下面还拖拉着一串内脏。因为天气炎热,那些被取下来的人头已经腐烂发臭,黑洞洞的眼眶里似乎有白生生的蛆虫在蠕动。人头被挖空了,里面有奇怪的火焰在跳动。四郎知道,那朵火焰就是活人的灵魂和生气。

有的鬼怪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在啃,一路上不断往外甩动一些血糊糊的肉块。于是便引来了成群结对的老鼠,一有血块肉末落下,饥饿的鼠群就冲上去将其吞噬干净,连鲜血都舔得一干二净,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四郎也见过不少鬼怪,但凡有点道行的,或多或少都带了种凄凉而哀伤的美感,有的甚至十分稚拙可爱。所以在四郎心里,人、妖、鬼并没有什么差别。有味斋不只做人的生意,也做妖鬼的生意。可是这群鬼魂却给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极不舒服的感觉……

对了!就像是墓所坟堆里爬出来的腐尸。虽然用鲜艳的锦缎裹住了身体,作出人的样子,可是早就丧失了人的本性,从里到外都已腐烂透顶。

有些恶鬼渴望人类血肉,由食欲支配着到处shā • rén,有的冤魂心存怨恨,在恨意的驱动下滥杀无辜,有的妖怪看似凶恶,其实只是人类手中争权夺利的刀,一切看似反常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

那么,这群夜游的鬼怪究竟从何而来?难道真的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吗?他们拿着的头颅又从何而来?是不是跟城中接二连三的枭首事件有关系?如果只是为了血肉飨食,为何单单取走头颅,留下身体,却又连凡人的死后的灵魂都不放过?

四郎心里思索着这些问题,结合眼前鬼怪的长相,他心里隐约升起某种猜想:或许这些鬼怪的出现,和冉将军的那只掘子军脱不了干系。

苏道长的三观,可比四郎端正多了,而且十分有责任感。可是,这样以斩妖除魔,守卫人间为己任的道士,也不肯对南大营出手相助,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

就在这时,夜行队伍中的一个鬼怪似乎嗅到了生人的味道,于是它脱离了大部队,举着人头灯,一步步往四郎和道士藏身的这条巷陌走了过来。

道长的眉头皱得越发的紧,暗中把手摸进了道袍——那里有一把符水浸泡过的小赤豆。如果惊动了群鬼,他们这边可只有两人一鬼,绝对寡不敌众,唯有撒豆成兵,才能争取逃跑的时间。

四郎也哆哆嗦嗦摸出自己早前画好的符篆。因为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强敌,小狐狸紧张啊,一紧张就……就想尿尿了……

“别看。”正在四郎憋尿憋的十分难受之时,一个高大的黑影无声无息出现在四郎背后,伸手捂住了四郎的眼睛,将他揽入了怀中。

然后,四郎便听到殿下熟悉的,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奴隶本事见涨啊。居然敢招惹夜行的群鬼了?你纵然不知事,你师傅也没告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