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多余力气去关注这盏灯笼了,他现在只一门心思想回家。今夜的归途被几次三番的耽搁,此时已经快到子夜了。
不知道这一大一小是什么来历,他们一出现,那群提着人头的妖怪就离开了。
祝老汉心里还是有些介意那个小娃娃的最后一句话,他伸手进去摸了摸怀里的金钗:莫非自己的那点贪念真的会给自家招来灾祸吗?罢了罢了,金钗估计是那个士兵留下来的,明日咱还是去南大营还给他吧。打定了注意,祝老汉加快脚步,总算回了那个心心念念的家。
“所以,我这几日都在南大营门口摆摊,却一直没有见过那天那个军爷了。”被四郎当成鬼的祝老汉觉得很冤枉。
老头记性很不错,说话条理也清楚,在道长和四郎的追问下,一五一十的把事情都说清楚了。末了,他还拿出那根金钗,作为物证,向四郎和苏夔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老头之所以会把关于青年和小娃娃以及那盏狐狸灯笼的细节都描述出来,也是因为四郎再三追问的缘故。
四郎听了老头的描述,基本确定小水已经蜕变成功,从穿肚兜的小团子长成了七八岁的萌正太。对于以前的事情,似乎也想起来了一些。
不过,如果这么大费周折的结一次茧才长大几岁,依然脱离不了幼童期,周公子的追妻之路依旧漫长无比啊。
四郎知道小水虽然长大了一点,依旧是原来那个小水,并没有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心里又是放心,又是担忧。虽然二哥说小水跟着周公子才最好,不过,四郎依然觉得那个水魔梁利的替身根本不是一个正经人啊,很担心小水被欺负啊有木有!
老头刚才被四郎说成是鬼,这时候讲完这么一段话后,情绪依然有些激动。一边收拾家伙什,一边不停的叨叨。
周围的行人很诧异的看着四郎和道士,纷纷绕道而行。
四郎没有再吱声。他心里知道老头的确是死了,但是人死后七天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这也是为什么中国古代要举行“做七”,也就是每逢七天一祭的缘由。
古代很多看似没有用处的数字和讲究,其实都有其内在含义的。只是越到后面,真正懂行的人就越少而已。
想起那些沉淀在脑海深处的现代的事情,四郎不禁有些疑惑:按照现在佛道巫三教这样显赫的地位,为什么到现代不仅连妖怪,甚至连真正懂术法之类东西的和尚、道士都没有了呢?
现代大多数僧道似乎更像是一群学术色彩浓厚的学者或者哲人,他们在政府庇荫下,被严格而规范的程序管理着,终身以研究经书典籍为主。
不再像古代的僧道那样,拥有一种超越凡人的地位和力量。
那么,现代还有这类以斩妖捉鬼为己任的人间守护者吗?四郎忽然生出这样的问题。他知道,即使真的有的话,这些人必定也不像古代的同行一般明目张胆,更多的大概是暗地里行动,通过知情人的口口相传打出口碑来赚取糊口之资。
这只是因为自己处于的是一个平行的空间吗?然而这两个空间中,先秦以前的历史轨迹是完全重合的,神话的起源和记载也大部门一致,那么会不会这个世界的未来里,也不会再有到处乱窜的妖怪和修道者了呢?在这个修道者从明转暗的过程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呢?
四郎脑洞大开、杞人忧天的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就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了。
祝老汉认为自己一个大活人,却被个小道士诬蔑成鬼,收拾好自己的摊位之后,还在那里吹胡子瞪眼,四郎也不和他争论,反正按照老头的说的日期推算,他显然刚死不久,一时接受不了也很正常。
四郎在心里暗想,这老头儿也是个糊涂鬼,连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死的都说不清楚。要不是遇见自己和苏道长,恐怕就要这么浑浑噩噩的错过了转世重生的机会,成为一个最悲惨的地缚灵。
人死后,除罪大恶极者立即下地狱,善功极多者立即升天,灵魂一般并不能马上转生。因此,人死后头七天的状态是最模糊的,或许它们也不适合被称作鬼,而应该被称作亡灵或者是在等待转世过程中的一种身体。
刚才四郎喝了老头儿做出来的冷饮,味道挺不错,并不像有的鬼怪做出来的那般,一股子土石味。这其中其实有很多事情都很反常的,比如老汉的生意不如往日,比如买东西店家都不再理会他等等。想来这一切都因为祝老汉坚信自己没死,被他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加上他的确还没过头七,心里又有个金钗牵挂着,所以估计是每日照常在家里做了冰饮出来卖的。
只是,老头儿究竟是怎么死的?又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98·陵园瓜3
“两位军爷,你们可见过我手里的这只金钗?”苏道长接过祝老汉手里的金钗,走过去问守营的士兵。
这两位自然是肉体凡胎,此时看四郎和苏夔的眼神,就像在看两个打人不犯法的精神病,充满了谨慎小心和微不可查的恐惧。
在他们眼里,那个长的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实在有些神神叨叨。先是一个人跑去空空如也的牌坊门楼下,好像在自言自语,然后又大喊什么捉到一只鬼。
于是,两个守门大汉都忍不住嗤笑:这小道童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就是成天装神弄鬼不学好。
结果两人刚嘀咕完,就看到仙风道骨的苏道长颇为慎重的走了过去,然后牌坊门口下面就忽然木板木棒、杯子盘盏凭空乱飞,跟耍杂技似的。到最后,苏道长手里拿着一根在太阳光下闪着金光的物事走了过来,后头还跟着个凭空出现的老头子。
老头子干瘦干瘦的,驼着背,大夏天居然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衣棉裤,最外面套着一件黑色长袍。整件衣服上一个扣子都没有,全部用带子系紧。脚下穿着一双崭新的黑布鞋。
更诡异的是,老头儿头顶还带着一顶白布挽边的黑色帽子,帽顶上耷拉下来一个用红布做成的疙瘩。
这……这分明是丧服的打扮啊!
老头儿看到两位军爷,那张青白刻板的面皮上忽然咧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守门的士兵甲虽然长得人高马大,胆子却并不大。虽然此刻青天白日,头顶烈日炎炎,他依然被吓出了一声冷汗,哆哆嗦嗦的举起手,指着穿丧服的老头子说:“道……道长,有……有鬼啊,鬼啊!”说着就颤抖着横过手里的刀,作出防御的姿势。
四郎看这么一个大汉被吓得不行,未免心下好笑。他现在倒不记恨两个士兵说他像女孩子的事情了,十分豪气大方的出言安慰:“别害怕,别害怕,祝老爹不害人的。”
祝老汉本来对着这位军爷挺友好的笑了笑,结果却见威武的军爷面色惨白,一副活见鬼的样子。老头儿常在这条道上卖冰水,守门的两个士兵都认得他——老头手艺好,挺有名。但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冷不丁见到一个分明应该死去的人,还穿着一身黑漆漆的丧服,在夕阳的余晖下朝自己走来,方才显得尤其可怕。
祝老汉就和大部分老年人一样,大约是经历的事情多了,反而养成了固执的毛病。老头心里认定的事情,除非他自己想通,否则你甭想说通他。
眼下一听军爷说有鬼,人老头自己还害怕呢:“道长,怕不是那个要东西的女鬼来了吧?我这金钗子可就放你手头了。她总没道理再缠着我个老头子吧?钱财虽好,终究烫手。”
众人忽然闻到一股骚臭味儿,原来旁边守门的士兵乙比士兵甲还不济事。随着祝老汉越走越进,他已经被吓得失禁了:“冤有头债有主,老爷子,您千万别来缠着我们啊。”
道长和四郎都皱起来眉头。四郎心里奇怪:这士兵未免太胆小了一点吧?听说南大营里都是今年招来的新兵,说是招来,其实多半是被拉壮丁的。是因为从来没上过战场,也没见过死人,所以才这般胆小吗?
四郎见二人不似作假,倒像是在真心害怕。赶忙上前扶住依旧不肯相信自己已经死去的祝老汉,死死拉住不叫他继续往前吓人。然后四郎转过脸问士兵甲:“这么说,老爷子是死在这十里大道上的?”
苏道长为了查清楚事情的真相,给祝老汉贴了一张显身符。但是他也知道人是最会自己吓自己的。往往是鬼魂还没怎么着呢,凡人自己先沉浸在恐怖的幻觉里。
他心里也怕这两个凡人因此吓出什么毛病,于是就飞快的迈步上前,挡在了冷汗直冒的士兵和怒气冲冲的老头子之间。
士兵甲看道长能制住鬼怪,心里便不那么害怕了:“可不是死了吗。就是两天前的事情,我看的清清楚楚。喏,靠近牌坊门楼那块,大清早我起来换班,就看到有个人趴在地上。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个乞丐。后来有商贩要过路,走过去扶起来一看,好家伙,原来是沿街卖冰的那个老冰胡儿,已经断了气。有心软的街坊邻居当场都落了泪,听说这老头之所以六十多了还出来做生意,就是因为儿子在外边没了音讯。唉,也是个苦命人啊。如今世道乱,大人们打来打去,还不是百姓遭殃?听说他儿媳妇昨日刚带着孙子回了娘家,只剩一个瞎眼老婆子在家,如今家里也没有什么理事的人,热心的街坊就帮忙叫了一辆板车拉回去了。”
四郎听完就问:“老头儿的尸体你们都看过了吗?”
士兵甲点点头,他这会可不敢小瞧四郎了:“回道长的话,阿发没去看,我倒是去看过,还帮着搬了一回尸体呢。唉,酷暑寒冬对于上了年纪的人而言,那就是一个生死关呐。老爷子看着壮实,也禁不住每天烈日下来来去去的叫卖冰水。况且,他还贪图凉快把摊子摆在牌坊门楼的阴影里。”
老头子挺奇怪的插嘴问道:“那里挺凉快啊,怎么就去不得了?”
士兵甲还是有些怕鬼,不敢不回答:“自从三月里几道旱地雷之后,十里大道上多出来两个大坑。我们这些驻扎在南大营的人都知道,这坑可邪门了。即使在正午从那两个大坑边走过,也会有些凉飕飕的感觉,这种凉意在酷热的夏日,自然叫人觉得十分舒适。沿街叫卖的小摊贩都爱在这里歇个脚。可是,渐渐地,人人都发现了一件怪事,牌坊门楼下头凉快是凉快,可是那种凉意好像是见缝就钻的。在那里待不了多久,就让人感到骨头缝里都是冰凉冰凉的。凉的叫人虚汗直冒。本来一身大汗的行人经过这么一冷一热的交替,往往回家就上吐下泻。要不怎么街上的商贩宁愿打伞,也不肯去那里歇凉呢?”
四郎点点头,他早就发现了,牌坊门楼下面凉意森森,可是却并没有什么商贩在那边做生意。可见江城人也渐渐发现了门楼的古怪之处,都下意识的避开这不祥之地。
祝老汉听完就不做声了,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何自己这两日心里一直都惶惶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是了,那天自己被太阳晒得实在受不了,才不顾众人劝阻,执意要把担子摆在门楼的阴影下。收摊以后,猛然间被赢面而来的热浪吹打在脑壳上,自己当时就觉得头晕目眩,喝下去的清凉米酒直往嗓子眼里冲,身子也像是特别重,似乎……似乎还闷头栽倒下去了?可是自己后来分明爬了起来……难道,难道我真的死了吗?
想到这里,老汉实在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嘟囔着:“现在的后生真是不像话,消遣我个老头子呢?哼,说我死了,那这几日家里老婆子怎么还跟我说话,给我做新衣服,帮我收拾家伙什,制作冰水来着?怎么……怎么我就死了呢?”老头子的眼睛里流出来两滴浑浊的老泪,他虽然嘴硬,但是心里也渐渐明白过来了。
为何这几日只要自己一拿起冰桶,里面就有现成的冰,为何摊子上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为何他主动招呼街坊,街坊却对他视而不见……老头心里只记得要把金钗还给那个军爷,这些不对劲的地方,居然全部被他忽略了过去。
他今年都快七十了,早就活够了本。可是如今儿子也死了,媳妇早就有了改嫁的念头,他这一走,家里的瞎眼老婆子可怎么办啊?
这么一想,祝老汉又有些生气,他一拍脑门:“我这回可想起来了,给我金钗的那个军爷必定不安好心。他自己被鬼缠身,就想拿我老头儿做替死鬼呢。真是天打雷劈的,老汉和他无冤无仇的,这人心要坏起来,可比什么都坏啊。不行,我得把他找出来问个清楚。”说着,老头儿闷头就要往军营里走,这回他知道自己是鬼,也不怕什么军爷了。
被吓得失禁的士兵乙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下了:“老爷子,给你金钗的大奎,他……他已经死了啊。”
“怎么死的?”四郎一边问,一边拉住怒气冲冲的老头。“大爷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苏夔在一旁冷冷道:“是做了亏心事,才被鬼拿走脑袋吧?”
士兵乙这么大的块头,此时却吓得像个鹌鹑,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说不得,可说不得。”
苏夔道:“你不说,没准下一个没头的就是你。”
那边还有个穿着丧服的鬼老头瞪着自己呢,士兵乙本来就最怕鬼,不然也不会被发配来守门了。他那里经得住这句话?眼睛一翻就娇花一般晕了过去。
四郎本来也很在意那个把金钗遗留在祝老汉摊子上的士兵。金钗对一个士兵而言,可算的上十分贵重了,说不定还是他积攒了许多年的老婆本,怎么想也不该被随便乱放。
虽然祝老汉拿出来的金钗给了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