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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着小文君游街的男人来到河边,把她装进早就准备好的,运载猪只的竹笼里,然后在开口处捆以绳索将竹笼吊起来,放到洄水里淹浸。水刚好淹没到小文君的脖子,她的头部依然是露到水面上的。

有看热闹的闲汉表示不解:“怎么还露出一个头来?”语气里满是对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居然没有受到应有惩罚,说产生的不满。

李大富腆着肚子,有些悲悯地说:“这妇人虽然德行败坏,但是我念在她也是被一个狐妖迷住,才做出这样的错事,便不惹赶尽杀绝。我今日动用家法,并非为了为难她,乃是为了祛除她身体里的妖邪!”

周围的人便捧他臭脚,说他仁慈大度,不愧是一家之主之类的话。

小文君方才不知道是不是晕了过去,此时悠悠醒转,听得此言,立时破口大骂:“呸!我小文君是妖邪?医治我的神医是妖邪?不分青红皂白的秃驴,口蜜腹剑的伪君子,这才是真的妖邪!”

李大富居高临下站在岸上:“呵,还在为那个妖怪说话,你真是鬼迷心窍了!既然口口声声说冤枉,我就问你一句,你敢发誓替我儿守寡一辈子吗?”

小文君也硬气,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不肯服软,梗着脖子道:“滚,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姑奶奶好好一个活人儿,被你们骗来江城嫁给个痨病鬼,如今凭什么要我替个死鬼守寡?男未婚女未嫁,寻求爱侣就是淫邪?你们这群男人,一面自己三妻四妾,一面又要求女子守身如玉。凭什么?说什么三从四德,统统放你娘的屁!”

四郎戴着大草帽,和苏道士两个也站在洄水边,他们旁边就是那群洗衣的女人。

如今听了小文君这番话,尽管四郎是个穿越者,也被惊得站立不稳,中国自古就是个男权社会,似乎只有随分从时的女人才能算作是聪明,而小文君这样硬要拿鸡蛋碰石头的,无疑就是个一等一的蠢妇了。

人都是不能脱离自己所处的时代和环境生存的,若是一个现代女性来过十几年古代生活,说不得也会开始自觉维护封建礼教。谁知道小文君一个古代女人居然有这种觉悟!又肯用这样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来反抗来自整个社会的束缚呢?

四郎作为一个现代人,虽然不能说小文君做得对,但是却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跟有钱有势,且有社会舆论支持的公公李大富一比,小文君的确极弱势。不过是不肯生生把憋回去,做个立牌坊的贤德妇人,就被人说成是妖邪。四郎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贞,什么又是淫了?高门大户里的丑事比小文君这几句话骇人听闻的多,可只要蒙上礼教和权势的面纱,便又是正人君子、贞烈好女了。

大约是有些事可以想,可以做,但是不能说,不许写。因为小文君这番话说的太过直白大胆,旁边那群捣衣服的女人便都皱起了眉头,对着狼狈凄惨的小文君指指点点:“可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啊。这么些话亏她一个女孩儿也能说得出口!”

有个面向慈和的媳妇子在旁边附和:“女儿家的贞烈名声,自来就是一等一的重要。我家夫君嗜酒如命,所以我也同这个酒娘子打过交道。她以往看着也还好,可见必定是被狐妖作祟的缘故。唉,我听家里的老人说过,这狐妖可是害人的东西,惯常最会用些旁门左道来迷惑人,谁若着了道儿,就会生重病,严重的还会死。”

一个婆子却不同意,:“瞎,什么迷了心窍,这小文君历来就有些轻浮,不守规矩,她做出来这种事啊,我可一点都不意外。唉,你们知道不知道,听说她以前和那个姓罗的书生也有一腿呢。”说完,她有些苛刻的看了那个年轻媳妇一眼,年轻媳妇便不敢说话了。

妇人们正在说罗书谋呢,他就打着扇子走了过来,明晃晃的穿着一件白衣,十分打眼。

围观的糙爷们有很多都看他不惯,此时就有男人大声嚷嚷:“这也是个奸夫!李老板可别放过了他!”

“对,干脆一并沉塘罢。也叫他们去阴间做一对鬼鸳鸯。”

“哎,这卓李氏可就一个身子,又是妖怪又是书生的,这到了地下可不够分呀。”

立马就有男人嘿嘿笑道,说起了荤笑话。

也有人嘲讽岸上的书生:“呸!一个捡破鞋的,成天得意个什么劲呢?”

众人心知肚明的递眼色,不约而同的哄堂大笑起来。罗书谋本来酒量就不大,今日又喝的是闷酒,一瓶文君酒下肚,便醉得恍恍惚惚。

在罗书谋心里,他自然可以三妻四妾,但是也是真心喜爱小文君的。如今小文君和个妖怪被人捉了奸,简直是把他的真心挖出来扔到地上踩。可是他自认是个怜香惜玉的君子,虽然小文君对他不起,但是还是不忍她被人沉塘,所以便拿出小文君珍藏的酿酒秘法来,找到李大富想要救她一命,从此便两不相欠。

如今醉酒后,又听到众人的嘲讽,罗书谋忽而起了满腔的怒火和委屈。他大吼道:“我罗某的未婚妻是死去的孝女彭家姐儿。可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真真是岂有此理!”说完便愤然一甩袖子,东倒西歪的走了。

小文君泡在水里,虽然天气很热,可是她的脸却是青色的,印堂里笼着一团黑气。估计是前段时间大病一场的缘故,本来苗条的身姿都瘦的脱了形,大眼睛深深凹陷进去,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风采。此时她发髻散乱,头发一束束,小蛇一般蜿蜒在脸上,遮挡住了围观众人或恶意或戏谑或同情的视线。

周围有妇人她指指点点,挖出些陈年往事证明她的确咎由自取,还有男人朝她吐唾沫,并且辱骂她,言语极尽下流。小文君却没有丝毫反应,看不出来害怕或者羞愧。看到罗书谋出现,小文君眼中倒是浮出一点期待,等罗书谋转身而去,小文君眼里那点期待也平息下来,反而显得她整个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这种固执的、不肯合作的态度激怒了围观的审判者们。

众人捡起泥巴就往她身上砸去。小文君的衣服被水浸湿了,白色中衣穿了和没穿并无分别,浑身曲线毕露。有的男人特别下流的,还故意把泥巴往小文君那挺拔丰满的胸部上掷去,看着河中的女子痛苦的皱起眉头,这群男人便比自己真刀真枪的干了一场还要兴奋。

“哎哟哟,倷笃可真是给江城塌台!也不怕天打雷劈?”有个年纪大的街坊老妪看不过眼,操着一口吴侬软语,指着那群疯狂状态下的男人骂了几句,然后便摇着头走了,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听着周围闹哄哄的骂声,四郎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疼。

小文君一躲闪掷过来的泥巴,但是猪笼上有两根大铁钉将她死死盯住,让她一动就痛不欲生。尽管如此,小文君依然扯着嗓子尖声大叫:“我没错!我没错!李大富,别打量着我不知道李家那些男盗女娼的破事!你们每一个都比我该死!就算我死了,也要把幽魂化为厉鬼,让世人看看你们的真面目!”

李大富厉声道:“反了反了!给我把她的嘴堵起来!给我堵起来!”立时就有一个仆人从地上团了一把泥土,下到水中晒到小文君嘴里,然后又把小文君的往水里头摁。

小文君激烈的挣扎着,然后水中忽然出现了一丝丝血水。血越流越多,最后几乎是从小文君的大股大股喷涌而出。从小文君肚子里忽然传出来一阵阵娇嫩的婴儿啼哭声。

“是鬼胎!是鬼胎!这妇人真的怀了那东西孽种!”岸边有妇人大叫起来。有胆子小一点的立时就害怕得退了开去。

小文君似乎也被自己两腿间的温热吓了一跳,这样多的血迹,不太可能是忽然来月事,最有可能就是妇人小产。可是,小文君知道自己是没有怀孕的。

岸上众人对着那汪血水和突如其来的婴儿哭声窃窃私语,面上都带着一种兴奋和惊恐混杂的狰狞表情。四郎转头一看,觉得这些人的脸在阳光下面,都泛出琥珀色的油光,好像是被烘烤得往下滴油的干腊肉。

小文君自己也愣了片刻,忽而厉声大笑起来:“苍天啊,你何其不公!真正的恶魔和披着人皮的恶魔都还活的好好地,为何遭罪的却总是无辜者?这世道,千夫所指处就能颠倒黑白!无孕的病人也能说成是怀孕的产妇!活着你们不肯信我,那我就剖开肚子给你们看个清楚明白!”说着,她原本被缚的牢牢的手不知怎么脱了出来,只见她手掌一翻,五指成爪状,硬生生直奔自己肚皮去。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劲道和狠心,岸上的审判者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小文君居然已经自己把自己开膛破腹了!

蓦地,那种婴儿隐隐约约的哽咽声变成了哇哇大哭,听起来叫人毛骨悚然。这声啼哭仿佛召唤地狱道众生的号角,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热风,风里带着暑气和浓重的腥味,吹得人站立不稳,浑身冒虚汗。

四郎头脑晕晕沉沉的,看到这幅具有冲击性的画面,立时睁大了眼睛,左手捂住右手腕便急忙后退。

“快走!”苏道长和四郎动作几乎同步的往回跑。

四郎转头一看,随着河中小文君的身体喷涌出大团大团的血水,原本明晃晃的阳光忽然变得惨淡起来,江面上不知何时浮起一层黑雾,张牙舞爪向着岸边人群扑过来。

“是百鬼借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快跑!回自己家中躲起来吧!”苏道长大声说道。

四郎的法术是从他那里学来的,两人几乎动作一致的挥动袖袍,首先就把街上一些反应不及的路人远远送了出去。

[对了!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把临济宗的和尚和有味斋众妖都引到一处,地狱爬出来的厉鬼们才好顺利实施自己的计划。虽然苏道长帮了他们一把,可是,那群参与此事的凡人,纵然多少有些无辜,最后只怕也还是会凶多吉少了。]听到苏道长吼出百鬼借道那四个字后,四郎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于是他再也顾不上越来越疼的头,脚下不敢稍作停留,施展身法,和道士一同迅速跑回有味斋里!

哐!

大门被四郎和道士使劲顶上,黑雾弥漫开来,明亮的日光似乎忽然间暗了下去,然而,那种酷烈的炎热却依旧没有半分退却。门外隐隐约约响起了婴儿细弱的哭声。

街道上有凡人慌乱的哭号,然后,四郎似乎听到风声里传来一声声惨叫,接着就是婴儿吸允母ru般的咂嘴声。一种奇怪的沙沙声和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铁链拖在地上滑动的声音离有味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院中的大槐树忽然疯狂的生长起来,整个树冠撑开来,把有味斋笼在里面。

四郎手里的铜镜也大放异彩,发出来的光芒前所未见。几乎笼罩住了整个天水巷。

“结阵!”苏夔大声说道,虽然只有两个字,四郎却奇异的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这种道法是苏夔教导过四郎的,虽然从来没有实战演练过,可是事到如今,四郎也不得不赶鸭子上架了。只见四郎以手中佩戴的铜镜为媒介,闭上眼睛,调动体内隐约流动的先天之气,手里结着名为“定础”的复杂手式。

苏道士踏着七星步伐,在院子里摆出“方围”的式,两个人配合得极为默契。

片刻后,四郎睁开眼睛,一个“结”字几乎是从他的胸腔里迸发而出,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磅礴的混沌之气注入到苏道士摆出的阵势之上,宛若活物一般,生生流转不息。

结界一成,便有丝丝缕缕白气夹杂着点点灰光从有味斋里冒出来。这些白气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围绕着有味斋,在与黑雾的拉锯战中渐渐扩大到整个天水巷,很快便形成了一张绵密的防护网,而本来弥漫的黑气和黑气中数不胜数的鬼怪们便被阻挡在了天水巷和洄水之间的沙地上。

这一刻四郎心里并没有任何杂念和想法,既没有替天水巷里的凡人担忧从而产生救人的善良,也没有因为对所处环境的恐惧,从而产生对自身命运的焦虑和关注,反而陷入了一种奇怪的,仿佛一切浑不在意的虚空之中,甚至连对二哥的眷恋都被层层落叶掩埋在识海深处。

这就是参同契的精髓和至高境界!而四郎误打误撞间居然提升了境界!

此时四郎真正做到了心无杂念,随着境界的提升,一直练不成的结界四式忽然间便都清楚的浮现在了识海里,然后被四郎行云流水般的外化出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境界提升和四郎的强悍度并不匹配的缘故,结阵的过程中,四郎的头越发的疼了,可是他一直在咬牙坚持。直到阵势一成,四郎觉得心中仿佛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然后便脱力一般,直直往地面栽倒。

☆、96·陵园瓜1

壬午年夏,月为木宿所蚀,是年南方大旱,赤地千里。

从四月开始,整整快两个月了,江城这样的水乡居然一滴雨都没有落。

白日里,炎炎夏日将地面晒出一道一道的裂痕,人走在街面上就好像踩在烧红了的木炭上,路边的野草被晒得焦黄枯萎,唯有一些根扎得极深的大树,才幸免于难,但是也现出些没精打采的模样来了。

五月又叫恶月。古人深恶痛绝五月,因为进入五月后,天气炎热,瘟疫流行,五毒神等妖魔鬼怪纷纷出来为祸人间了。古人还把端午认作一年里最不吉利的一天,甚至有人把端午出生的孩子视为灾星而丢弃掉。只是后来有了屈原和端午节,这种来自古老巫师口中代代相传的忌讳就被渐渐弱化了。

也许古老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在五月打头的那一日,李大富在洄水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