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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过这种千两黄金一小包的云雾茶。

钟山的山顶盛产茶叶。据胡恪表哥所言,峭壁上的那株快化形的茶树又懒又好色,常常在云雾朦胧的时候吸取天地精华。所以春天采茶的时候,一定要让些身体洁净的处子于云雾朦胧时采摘,才能得到品相最好的茶叶。

这样采来的云雾茶叶倒入杯中,自然分为三层,还能上下翻滚形成云雾的状态。如果是男人去采茶,老茶树就只肯给次等品,或者等到日出雾散之后去采茶,因为老茶树躲回了树干中,没有茶妖的灵气浸润,采来的也只是凡品而已。

这两种情况下,虽然也是历经千辛万苦采集茶叶,但和山上其他茶树就没有什么差别,冲泡时自然也不会有云雾翻滚的奇景了。正因为这样,每年采摘到的云雾茶极其稀少。很多年份里,即使千金也难以求到一小包。

凡人并不知道这些妖怪的癖好,所以常常派强壮有力的人攀援峭壁,为了采得绝顶云雾茶不惜人力物力,结果却往往空手而归,或者只能得到次品。

一等的云雾茶也叫女儿茶,产量极小,喝过的人也少。有时候用同一株茶树上次一等的茶叶蒙混,一般人其实分不大出来。

物以稀为贵,真正的女儿茶在市场上便被炒成了天价,便常常引得一些聪明的茶商故意以次充好,或者也有一些茶商是无意的,只是因为他们采集不得法,自以为得到的是绝品,其实也都是次品。但是有意或者无意,旁人又哪里区分的开呢?

不过熟悉的街坊都知道这位彭员外是个厚道的儒商,想来并不是故意要欺瞒江城的达官显贵。

街坊婶娘听了四郎的问话,左右看看,才做贼似的低声说:“听彭家媳妇说,那云雾茶每年都是他家男人亲自带店里的伙计爬峭壁上采来的,根本做不得假。只是大人们说是便是了,我们这些小民哪里敢有一个不字?只可怜彭家媳妇有病在身,他家独生的女儿喜娘正在说亲。喜娘可是个好姑娘,又孝顺又温柔,还会一手分茶的好手艺。彭员外虽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是彭家偌大的基业还在……”

听到这里,二哥脸立马就黑了。虽然四郎没有自带风靡万千少女属性,可是却总是有街坊大婶来做媒!殿下不常来店里没怎么遇到过,二哥就常常被大婶们当面撬墙角!

在这些街坊婶娘的眼里,有味斋虽然在坊间有些古怪传闻,可是人家胡四郎脾气好,又有一门好手艺。虽然对所有女人都温柔有礼,但是就不像街头生个桃花眼的混子李昌一般,油头粉面的乱勾搭小寡妇,姑娘嫁给他可不是享福的?

就是长得有些太俊了,不过好在气质亲和,并不会让人产生距离感。所以从汴京到江城,偷偷来给四郎做媒的,私下说和的真是数不胜数。在街坊婶娘眼里,周谦之崔玄微一流的翩翩公子,看着过过眼瘾也就罢了,小门小户的姑娘,嫁人还是嫁给四郎这样的手艺人好。

四郎一听这话锋不对,当着二哥的面他可不敢瞎嘚瑟,赶忙把话题引开:“没错,喜娘是个好姑娘,谁要是娶了她真真好福气。若不是我爹娘在老家给我订了门娃娃亲,一定也要去彭家试一试的。”

[对,你在襁褓里就被爹娘卖给我做童养媳了。]这么一想,二哥转而得意洋洋起来。

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听四郎说父母已经给订了亲,热心做媒的街坊婶娘也只好叹气。

这些街坊婶娘的嘴没有一个不碎的,这时候看做媒不成就说漏了嘴。原来是彭家媳妇打发她来探口风。彭家放了话出来,若是四郎愿意,便把整个彭家茶庄都做陪嫁。

四郎听了这话,偷偷看旁边抱着小水的二哥一眼,两个人都黑着脸,如出一辙的“你不要我们了吗”的表情。赶忙再次表示自己已经订过亲,也有心上人了。

两人正在说话,旁边又过来了一位,是住在梨花胡同里的罗婶娘。他家的大女儿罗阿九嫁给了艾发才,前段时间新做了寡妇。家里还有一个小儿子,叫罗书成,最近正在谈婚论嫁。

新寡的罗阿九前段时间发了笔横财,便常常接济娘家,小儿子罗书成读书又十分用功,家里境况眼见着是好了起来,这位罗婶娘便想要给儿子找个有大笔陪嫁的富家千金,于是看上了彭家茶庄的喜姐。这时候估计是专程来打探消息的。

罗婶娘的面容蜡黄,常年替人洗衣服做针线,熬得眼睛里都起了白翳,穿一件时兴的雨丝锦裁的新衣服。虽然是新衣服,颜色却有些打眼,晃得人眼花,反倒把她的脸皮子趁得更黄了。罗婶娘刚过来,没听见前面的话,只听到街坊婶娘后头说彭家要陪嫁一个茶庄,赶忙拉着她细细询问。

四郎便趁机溜掉了。

☆、81·女儿茶2

如今正是草木蓬勃的时节,杨柳叶可以摊烧饼,枸杞头可以烧汤,榆树叶做蒸糕或者凉拌都十分可口。

今日江城太守要来店里办个品茶的小宴,这类小宴席并不如何正式,所以只派人来提前指定了一道干蒸鸭,其余菜式便说随掌厨的意。

因此槐大特意大早上起来,去鸡鸭房新买回一批肥大的鸭子。四郎几个回到有味斋时,槐大正在后院里料理鸭子,弄得院子里到处吊着一只只血糊糊白森森的鸭子。

看到他们提着篮子走了进来,槐大一边收拾凝固的鸭血一边说道:“太守家的下人特意指名了,做干蒸鸭只能用苏州来的娄门鸭。”

四郎拨弄着那些吊在树梢间的鸭子,点头道:“娄门鸭体型大,肉质好,是麻鸭中最好的一个品种。羽毛华美的高邮鸭多是养来专门下蛋的,吃起来便总觉得少了点滋味。绍鸭叫声虽大,肉质却不甚美,而且实在小了些,也不合用。”

这么说着,四郎就疾步走到绿皮水缸边,把小水采来的青蒿倒进去洗净,然后沥干净放入锅内,加一瓢水煮。水才刚冒泡泡,一股浓浓的清香就在有味斋内悠来荡去,涤去了槐大杀鸭子时积聚的血腥之气。

四郎将刚采下来的榆钱洗净,加入白糖,味道鲜嫩脆甜,别具风味。想到二哥喜吃咸食,四郎又放入盐、秋油,五辣醋、葱花、芫荽等作料,清拌了一盘。

可是不论四郎怎么巧手烹调,小水就是偏着脸不肯吃这种生拌的榆钱,非要坐在一旁巴巴等着吃蒿团。于是四郎提前体会到了父母遇到自家包子明明生病却还要挑食的心情了。

为了让小水不挑食,四郎将榆钱洗净切碎,加些虾仁、猪肉丁,与煮出来的鸭油调匀后包在饺子里,用小圆笼蒸熟上桌。这么调制一番,好说歹说,并且许诺吃完一盘榆钱,就可以吃两个蒿团,小水还是不听话,扭着身子撒娇。

再怎么懂事乖巧,小水只是个天生天养的小妖怪而已,凡间小儿会有的怪毛病,它是一个不缺,有时甚至还要变本加厉。

四郎好话说尽,见小水还是不听话,外间的槐二又过来说客人催促上菜,不由得有些焦头烂额。

一直在一旁吃鸭油蒸饺的二哥见状长腿一迈,几步就走到四郎跟前,帮他拭去方才匆忙间抹到脸上的面粉。然后二哥似乎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外面不是有客人吗?你先出去招呼,这里放着我来。”

四郎的确很忙,没时间一直和小水磨蹭,于是就把混熟后越来越胆大的小水扔给了二哥。

小水:/(ㄒoㄒ)/~~呜呜呜窝再也不敢挑食了。

店里来了几个年轻书生。其中一个四郎也是认得的,就是罗婶娘的儿子,小名叫做保住,进学前花了几十个铜板请街坊上的落魄秀才刘青云给起了个文绉绉的书名,唤作罗书谋。

四郎端着他们点的菜出去的时候,罗书谋和几个书生正在高谈阔论目前的天下大势。各个都摆出一副打天下舍我其谁的国士派头。

一个说皇帝还没有死,南边朝廷里,郑家异军突起,居然收服了中原一些流民,江城还是应该维护正统。马上就有书生反驳他,说当今得位本来就不正,听说前太子并没有死,反而流落到了西北的陆阀之中,陆阀一直在西北抗击犬戎守卫国土,虽然名声不显,但是实力不可小觑。

有的说如今朝廷,朝中妖孽横行,陆阀只堪为将,况且前太子云云不知真假。不如支持兵强马壮,而且有皇后太子在手的宇文阀,不过听说最近宇文阀阀主似乎身体抱恙,不得不暂缓南下的步伐。

这些书生都是寒门学子,读书人在乱世不比武将建功立业的机会大。加上如今朝廷停了科举,他们要想出人头地,唯有被割据一方的太守或手握重兵的将军看中收为幕僚,方有些微可能。

这些人中,当然也有胸怀大志,真正想要辅佐明君开创万世基业的,不过这一类型毕竟是少数。大多数的书生还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来。

还有一些经历过北方粮荒瘟疫以及汴京之乱的读书人,深深明白什么叫乱离人不如太平犬,竟然连荣华富贵都不敢奢求,只是,想要在这乱世中为家人求一个避难所罢了。

荒诞不经的美梦自然人人都做得,倘若说起志向,吃不饱穿不暖的平民寒士哪里敢奢谈什么志向?

昨日这群书生听说赵太守带着赵府的公子要来有味斋举办小宴,便特意跑过来想要在太守或者太守公子面前露个脸,以此求个进身之阶。因为关系到日后的前程,众书生各执一词唇枪舌战,吵的不可开交,简直像是一百只鸭子在大堂里乱叫。

大堂里有些客人被他们吵得不耐烦,这时候看到四郎四郎端着一个托盘,里面只装着香油拌疙瘩丝,榆钱炒肉片,煨竹笋几个素菜,余者还有一碗红烧肥肠。

有些促狭的闲汉就故意问这些书生:你们这么多人怎么才点这几个小菜,莫不是吃饭时还要背一段子曰诗云,然后让来让去才肯动嘴么。只是让来让去只怕还是不够。

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罗书谋赶忙站起身来,先对着四郎行了一个礼,方才文绉绉地说:“我家里世代耕读,没有过过奢侈生活。然自祖父以来,便安于淡泊,蔬食菜羹,只要清洁干净就够了。”

书生们囊中羞涩,所以点的都是些时下的小菜,菜品不多,摆上桌难免看着寒碜。被闲汉打趣,虽然可以自我安慰“夏虫不可语冰”,心中到底尴尬。此时听了这话纷纷表示罗兄高见,我们不是吃不起好饭菜,我们是不屑为之,然后就由相互攻击立马转变为互相吹捧。

四郎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得这些书生十分逗趣。一道好好的煨竹笋要给起个名叫“傍林鲜”,红烧肥肠要叫“一片柔肠”,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心里偷偷意淫哪家的好女儿。吃个榆钱炒肉片前还要念“杯盘粉粥春光冷,池馆榆钱夜雨新”之类的诗句。当然,这些都算是雅癖,虽然吃饭前来这么一出的确折腾了些,人家书生自己乐意,旁人也管不着。

可是有些书生却像是眼睛有毛病似的,每取一个自己觉得很贴切的名字或者作出一句好诗,都要往楼上看去,偏偏又不肯光明正大的看,要把眼珠子斜着往上头瞟。这番作态自然都是为了楼上雅间里的赵太守了。

店门口来了一位白衣公子,正是周谦之周公子。人比人气死人,这位周公子不只受到冉将军重用,在赵太守这一边也混得是风生水起。

因为赵太守爱茶,这几日新茶上市,便特意邀请了周公子一同品茶。

周谦之身边带着上次见过的黄衫少年,他在店里扫视一圈,没有看到想见的人,便目不斜视的上了二楼。把几个站起身行礼行了一半的读书人晾在那里。

面对这种人生赢家,大堂里的书生们都有些愤愤不平。罗书谋指着一道清拌杞菊苗,大声说:“杞菊,征物也,有少差尤不可用,然则君子小人,岂容不辨哉!”这话越发佶屈聱牙了,说白了就是把周公子比作小人,把他自己比作君子而已。

话音才落,楼上雅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出来一个青衣小仆蹬蹬蹬往楼下跑。

虽然罗书谋极力掩饰,到底修为不到家,脸上还是露出几分期待之色。周围几个书生在心里暗骂他阴险,同时后悔自己怎么没想到踩着周谦之上位的好方法。

结果那个小仆却不是来请罗公子上座的。只见他迅速跑到四郎旁边,脆生生说道:“我们老爷叫上一道龙井虾仁,一道干蒸鸭。鸭子要用订好的娄门鸭。其余的菜色叫店家看着做。老爷今日请了贵客品茶,菜品务必不要与茶妨克。”这一大通话一丝不错的传完,小仆仿佛松了一口气,转头对着那群书生说话时口气就不怎么好了:“老爷叫你们小点声。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成日里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四郎几乎不忍心去看罗书成的脸色了。那群书生闻言纷纷羞愧的面红耳赤。只是也没有人离开,身为寒士,拜谒时受些冷言冷语都是常有的事,一次两次还有些可笑的自尊心作祟,次数多了便习以为常,谁也不会拂袖而去,给大人们没脸。

见前头没别的事情,四郎就回到后面厨房去做赵太守点的菜色。

厨房里头,小水乖乖蹲在角落里吃凉拌榆钱,看到四郎进来了,立马要放下碗跑去抱大腿。二哥一个眼神过去,小水又蹲了回去,捧着碗默默吃树皮嚼野草。

自从那晚雷雨过后,来日江城妖怪界便发生了一件举足轻重的怪事。此时胡恪表哥正在向陶二汇报这件异事:

前段时间,江城外的卧牛山背阴的峭壁上长出来一个石瘤,虽然是石头,那瘤子却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有一间门楼那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