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道士倒没有生气,冷着脸把饭菜都端出去倒掉,然后嘱咐四郎收拾东西。
四郎心里气氛,迅速的收拾好东西。然后前去和老管家辞行,顺便把那盒桃花酥递给他,请他转交朱大少。随后,四郎就跟着苏道士走出了占地颇广的朱家大院。
刚到门口,后头一个人疯了一般的冲过来,抓住四郎问道:“谁给你的这盒糕点?啊?你们是不是都想害我?做梦!!”
四郎甩开那人的手,一看,原来是朱员外。才过去短短一日,他看上去老了很多,此时他眼睛充血,看着四郎仿佛在看不共戴天的仇人。
“朱员外这是什么意思?”苏道士沉下了脸喝道。
似乎被苏道士的声音惊醒,朱员外找回了几分理智。他用手抹了一把脸,换上慈和的笑容,有些讨好的对四郎赔不是:“小道长,方才我一时激动了些,您别往心里去。只是……只是还请您告诉我,这糕点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这件事本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四郎就一五一十告诉了朱员外,谁知朱员外听了,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喃喃自语到:“难道行善积德半世,还是抵不过年少时的一念之差吗?”说着慢吞吞的走回了家门。
“朱家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四郎看着朱员外有些萧瑟的背影,疑惑的问道。
朱家发生的这些事情,他真是看得云里雾里,只知道那株桃花原本是替朱老爷镇宅的,被和尚劈开后露出的女尸应该就是人桩,用生生世世不得轮回之苦保佑朱员外家宅永宁,财源滚滚。如今被劈了开来,朱员外的护身符就没有了,难道他是以前做过什么缺德事,担心会被厉鬼寻仇?四郎看了他家一眼,里头没有厉鬼的黑气。
只是不知道那个天赐少爷是怎么回事?而作法的和尚又是不是故意为之呢?毕竟,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看到朱员外家用这种有伤阴德的法子镇宅,肯定要出手干涉。
“他们家在昨夜之前,极为干净,连一般老宅院里的小精怪都没有。当时我就怀疑朱老爷用了什么偏门道法镇宅。谁知和尚倒是心急,抢着出了手。至于他家少爷的病嘛,我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那颗桃树劈开之后,朱大少爷看上去挺健康的,没发现什么毛病啊?”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家人都有点奇怪。”四郎小声说。的确,当时讲究父子君臣的封建伦理,父亲对儿子有天然的掌控权,就算朱大少是老来子,朱员外是慈父,这个父亲的姿态也太低了一些。再说,一般人在儿子生病后第一反应是去找大夫,而不是到处求神拜佛吧?
两个人在朱家没有吃上饭,此时肚子都饿了。道士这次没有拿到钱,两个人自然吃不起大鱼大肉,在路边找了一家分茶铺子。苏夔给四郎和自己一人点了一笼扁食,又要了两个馒头。四郎想了想,自己从腰带中抠出仅剩的几枚铜板,请店家再上两碟黄瓜干。
隰县的黄瓜干是当地传统的名特菜蔬。虽说只是一味小菜,却曾经得到先帝的赞美。
据传先帝带兵路过这里时,尝过黄瓜干后亲笔御批“龙筋”二字。若非这道小菜实在如不了士族的法眼,估计还会被列入贡品呢。
就是这么一件小事,常常被士族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可见当时的士族骄傲到了什么地步。
因为这个典故,四郎一直很好奇隰县黄瓜干是什么味道。黄瓜干制法并不难,是把黄瓜去皮切条置架杆上炉火烘烤,干后密封于大缸内,到冬令时节就可以食用了。他自己也试着做过,但是做出来总不如隰县运进汴京城的清脆爽口。
如今既然来了一趟,当然要个清楚吃个痛快了。
四郎等伙计把菜都上齐活后,问道:“这‘龙筋’味道独特,不知道做法上有何巧妙之处?”
伙计听四郎还知道这个典故,不由来了兴致,滔滔不绝的说:“客人您一看就是识货之人。我们这里的黄瓜干都是选用的当地特有的新鲜黄瓜所制,隰县城外山水好,出的黄瓜是无刺、纯绿、肉厚的品种,在别处啊,您是尝不到这个味道的……”
四郎一边用清香鲜美的黄瓜干佐馒头,一边笑眯眯的听伙计吹牛,一顿饭虽然简陋,但是也吃的人身心舒畅。苏道士看他幸福的小松鼠一样,捧着个馒头夹着黄瓜干笑眯眯的慢慢啃,不知不觉间也受到影响,觉得昔日味同嚼蜡的馒头今天吃上去,似乎别有一番风味了……
两个人正在吃饭,忽然听见屋外大街上乱哄哄的。
一伙人疯了似的四面八方乱跑,口中嚷嚷道:“反了反了!陆阀在西自立为王,宇文阀在北割据一方,豫州一带起了巫教作乱,说要改天换日。京中不知怎么打了起来,皇帝说世家要谋反,世家说要清君侧,他们你杀我,我砍你,连佛道两家也搅和在里头。南门外的流民趁机攻进了城……如今……如今天下大乱啊!”
一堆人都跟着哭号道:“流民见东西就抢,见人就杀,京城中到处都是死人!”
四郎侧耳听了听,脸色大变,放下筷子冲了出去。
街上本来洋溢的节日气氛如今一扫而光,到处都是乱跑的人,一个簸箩落在地上,里面滚出一颗颗鸡蛋大的红枣,散落在雪地上,就好像是殷红的血点。
四郎抓住一个中年人问道:“大叔,这些话都是真的吗?”
那中年人留着一把美须,看着是个斯文读书人的的样子:“比真金还真,城外来了一群京中逃难的马车,都是世家豪门里的公子贵女们。他们传出来的,现如今北方也打起来了,京中更是被流民糟蹋的不成样子了,听说……”
说道这里,中年人忽然压低声音:“听说京中还有妖怪光天化日之下到处乱窜,这不是国之将亡的兆头吗?如今都说要往西边和南边避祸去呢……”说完这话,中年人就甩开四郎的手,自己急匆匆的走了,不知是不是打算立马收拾家当逃难去。
四郎呆呆的站在寒风呼啸的街头,心上忽然涌上乱世将至的凄凉和担忧。他抬头一看,天空中又是黑云密布,不知道是不是还要下雪?这雪一下,逼得流民没了出路,只怕造反的人会更多。
苏道士跨出来把他拉进分茶铺子:“外头冷,你生了病我可不会管你。”
四郎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是个人都受不了这种小动物一样凄凄惶惶的眼神,苏道士在心里默念了几句清心咒,再开口时语气就缓和下来:“你放心,有味斋里都是些妖怪,流民伤不了他们的。”
四郎忍了忍,终于没有把“我想回汴京城去”这句话说出口。尽管情感上的确恨不得立马长出翅膀飞回精分饕餮身边,可是理智却在告诉他,如今京中这样兵荒马乱的,他一个没有法力的半妖在城里乱跑,说不定会遇到什么事情。就算不是很明白饕餮殿下的谋划,但自己还是不该再给他添乱。
四郎闭了闭眼,渴望变成大妖怪的心情更加强烈。乱世中,弱者没有资格随心所欲!
“道长,如今你打算怎么办呢?”
苏道士以为四郎会哭哭啼啼的求自己送他回去妖兽身边呢,没想到小狐狸再次让他刮目相看……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吗?这么想着,苏夔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如今我是不打算回汴京城了。打听一下哪里没有战乱和流民,先避一阵子再说。”停了一停他又说道:“你也跟我一路吧,路上留下一些暗号。那位神通广大,看到后自然会来找你。岂不是比你在兵荒马乱中四处瞎跑好很多?”
这话倒是中肯,四郎也是这么想的。
☆、58·桃花酥2
如此一来,二人就结伴同行,跟着逃难的马车一路向西而去。
每到一处,四郎都会仔细的留下印记,告诉住店的老板有人打听他就说他往西走了。就这样,四郎依旧担心饕餮找不到他会发疯,又变作小狐狸到处尿尿。希望用这种看上去略蠢的方式向饕餮殿下报平安,顺便指明方向。他前世看过动物世界,依稀记得动物的鼻子对这个比较敏感,一闻气味就知道是谁到处乱尿了。希望妖怪们的鼻子也这么给力啊。
结果一路上走啊走,走过爆竹声声的元日,走过春风送暖的立春,饕餮殿下始终没寻来……
四郎跟着苏道士一路抓妖捉鬼挣路费,居然也学到了一些法术。在精分殿下身边时,因为他没有狐珠,不能习练天狐族的法术。殿下又护着他,总是把危险先行消灭在萌芽阶段,一门心思宠爱他。如果四郎不是穿越而来的,说不定就被宠废了。
如今跟着道士,反倒学会不少人族的小法术。
道士这段时间冷眼看着,见胡四郎在这上面果然很有几分天资,而且心地纯良。
纵然苏夔还是有事没事冷着脸,说出来的话简直冻得人掉冰碴子,但是对待四郎倒一日比一日温和。
路上虽然常有流民抢劫袭击官宦人家的车马。四郎和苏道士两个一看就没什么油水,加上役鬼秀秀守夜,两人晓行夜宿,并没有出什么岔子。
行了有一个月,四郎和苏道士走到了江城外。流民还没有打到这里,战火也尚未波及此处,江城一代还算安稳。
此时,城外一片初春的风光,河流已开冻,燕子在浅黄色的柳芽中呢喃。
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路上,四郎和苏夔居然又遇到了那位朱天赐公子,他只带着一个老仆人,跟在汴京城朱家的车队旁边。
四郎和他聊了几句,似乎他并没有收到那盒桃花酥。
听他自言,元宵节那日城中来了流民,家里的房子起了火,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
路上遇见汴京朱家逃难的车队,因为是本家,所以就一直跟着走。路上遇见几次流民袭击车队,他们跟大部队走散了,如今车队中只有他和汴京朱家的两兄妹,并朱家的几个家仆罢了。
同行一路,四郎看到那个朱家嫡脉的小姐也不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常常带着一个小丫鬟出门采摘些野花野菜。和朱天赐少爷有说有笑的样子。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一日四郎在路边撅着屁股采牛蒡,忽然听到那个小姐在一颗已经开花的桃树下念诗,她的声音清丽,念起诗来挺好听的。
不过才念了一句,就被那位汴京朱家的少爷气势汹汹的叫了回去。
四郎弯腰低头,尽量不伤草根的采下一株土苏,一边琢磨着今天的菜谱。没办法,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他和道士已经快没有路费了。虽说道士能打野味,四郎变成狐狸时也能扑棱几只田鸡,奈何野味吃多了上火,所以当四郎见着这几日路边有新生的牛蒡,可真是若获至宝啊。如今忙不迭的采摘野菜,没工夫去关心别人家的家事。
略带寒意的春风吹来几句话:“你是士族贵女……朱天赐是寒门……”桃花树被这阵无趣的春风摇落满地花瓣,一眼看过去,几乎让人误以为是武陵人误入的桃花源。
四郎拍掉手中的泥土,把采来的的野菜有布兜包好,对着满地的落英缤纷叹了口气。
如今时事艰难,北边干戈再起,中原地区疫病外加xié • jiào猖獗,京城一带流民肆虐,江城虽然还称得上是安稳,也受了些影响——租税一日重过一日,官家还时不时来啦壮丁,而当地豪强人心惶惶,拼命兼并土地,提高税收,厉兵秣马。
外来逃难的人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失去了亲人和故园,大家都很茫然,不知道哪里才是安稳的世外桃源。
四郎采了牛蒡回去的时候,隐约听到朱家小姐的车架里传来压抑的哭泣声,若不是他耳朵比凡人灵敏,那样的哭法,凡人是听不见的。
四郎采牛蒡菜的功夫,苏夔也满载而归,他今天打了两只野鸡。四郎一看总算放了心,这一天的饮食中算有了着落。
朱家的车队先行离去,四郎和苏夔一路收刮各种能吃的东西,在后面缓缓而行。
慢悠悠晃到黄昏,他们才到江州城门外。因为没有进城的打算,就歇在城外的一个分茶铺子里。
铺子外头已经停了四五辆马车,估计是从东边逃出来的官宦人家。
饭店里坐着六七个客人。
四郎和苏道士一进门,店里的伙计立即热情周到的迎上来问:“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说完道士看了看四郎。
四郎:o(╯口╰)o
他和道士两个走了几日,才发现一个大问题:没有路费了。道士本来就是云游四方,靠捉妖收鬼度日。如今恰逢乱世,凡人都变得不人不鬼起来,谁还会雇他去看风水算命。要说捉妖收鬼,也没有那么多妖鬼恰好在大户人家作怪,道士做的十有bā • jiǔ还是义务劳动。
两个人一路行来,常常为路费发愁。
于是每到要住店的时候,都是四郎借了店家的厨房打点吃食。借口就是道长饮食很讲究,需要尤其注意,实际上不过想要省几个铜板而已。
有时候四郎还特意多做一点菜,请店家和伙计吃。店家吃了四郎做的美食,心里高兴了,免去二人的住宿费的事情也是有的。
道士法术的确很厉害的,不过其实是个生活白痴,而且非常穷。
这一路走来,四郎简直不敢相信他以前一个人云游时过得是什么日子。四郎可不愿意跟着穷道士过那种犹如苦行僧般的日子,所以在有限的条件之下,他都会尽力让两个人过得舒服一点。
苏道士自己也感觉到了,自从有了四郎后,他的生活水平忽然上了一个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