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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氅的带子,一边拂去肩膀和头顶的落雪,一边叹了口气:“我能有什么事呢?无非混吃等死而已。只是如今世道越发的乱。我今天去外面,见到达官显宦依然歌舞升平,而逃难的灾民一个个骨瘦如柴,据说进城的这些还算好的。被阻在城外的那些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虽然身为妖物,但胡恪当年也是楚国的公子,被自己老师教的光风霁月,心怀天下,只是身份所限,并没有兼济世人的机会。

他也知道自己不过一个妖物,就算再喜欢人类,人类也把他当做异类。只是看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惨象,他一只千年老狐,也有些可笑荒唐的不忍和悲凉。

四郎见他愁肠百结的样子,便安慰他:“城里的贵人和朝廷都设有粥棚,我们也可以随着献些米粮。”

槐大在一旁不以为意:“我们怎么没捐?自从粥棚设起来后,一天几趟有军士来商户处征粮,说是如今圣上体恤臣民,不肯伤了崔卢王顾几个老牌世家的体面,宁愿削减自己宫中用度来救济灾民。既然宫中都到这个地步了,商户富饶又没有世家的体面,自然也得出些米粮。所以,如今有味斋的米缸里也没多少存货了。纵然我们用不着吃喝,也不好捐太多去做出头鸟。”

胡恪听了叹道:“不过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天家聪明,士族中也不都是酒囊饭袋。”

接着他转头对四郎说:“上次我在罗家出诊时遇见一个游医,他虽然医术比我稍微差那么一点,却还有些悬壶济世的胸怀。最近他在南门口开了个医棚,是冬至那天开的张,也学张仲景的作为,煮些‘祛寒娇耳汤’施给流民和城中的穷人。只是流民太多,这几日又逢大雪,出城采买食材的车队还没有归来。郑兄便出钱请我们煮一锅羊肉汤先送过去应应急。”

这样的举手之劳,四郎没有不应的。

见自家表弟点了头,胡恪立马起身披上大氅风风火火的往外跑,油纸伞也不要了,只顺手从桌上拿个暖手炉捂在怀里。还把不情不愿的槐大也拖走了。

☆、31·不寒齑2

蒋铁夫是个高头大膀的中年人,在城南这一片也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他年轻时学人家做过游侠儿,把自家祖上留下来的那点家底败光之后,好歹在南城区算是混出点名声,街上的泼皮无赖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的称呼一句:铁老大。

后来养了一个小少年在屋里,自觉也算成了家,就不在街面上胡混,打算做点什么买卖养家糊口。可是一来他拉不下那个脸,二来如今街面上的生意并不好做,一年到头除了房租,苛捐杂税,材料人工之外,实在落不下几个钱,三来他也心疼自家小宝日日腌黄齑酱萝卜,那双原该拿书握笔的手都粗糙了。

他蒋铁夫虽算不上什么好人,却也知道心疼屋里人。前几月听说威武镖局要招人运一趟镖北上,因为走南闯北的行商里有传言说北边的豫州郡发了人瘟去不得,许多趟子手都不肯接镖,所以威武镖局许了重金招些会功夫的壮汉充作趟子手。

跟这么一趟镖下来,就有十几两银子到手。蒋铁夫便瞒着自家媳妇儿报了名。

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倒也没出什么大岔子。

只是越往豫州方向走,就看到越多的灾民,到最后简直是饿殍遍野,但是也没人停下来救助那些倒下的人。只有越来越多的灾民携家带口南下。他们路过的地方,连野草根都刨的一干二净。

因为他们镖队成员各个身材高大,还都带着兵器,饿慌了的流民虽然常常狼群一样跟着,却没有敢上来动手的。但是那种眼神也让人瘆的慌,蒋铁夫挺庆幸这趟任务不必进入受灾最重的豫州地界。

这一日眼看着就要到达约定地点,蒋铁夫提在胸口的那口气还没呼出来呢,就出了事。

倒也不是有人劫镖,只是天公不作美,忽然遇上暴雨。带路的人又走岔了道,领着他们偏离官道好远才发现不对。

于是全队冒雨赶了一天的路,希望能够回到大道上去,结果越着急越找不对路,走了一天依然只在泥泞的小道间打转。一行人虽然都是身强体壮的彪形大汉,饿着肚子冒雨赶路,也都叫苦连天。但是伸长脖子看来看去,原野中依然光秃秃一片,没有任何可供歇脚躲雨之处。

又走了一阵,就听见在前面探路的王虎忽然高喊一声:“兄弟伙,前面有座庙!今晚可算有着落了。”

蒋铁夫努力睁开眼向前方看去,果然茫茫雨幕中有一座小庙。他心里微微有些奇怪: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怎么会有一座寺庙?

可是对火堆和热水的渴望很快就战胜了这些细小的疑惑。

一队镖师都欢呼起来,瞬间一个个都来了劲儿,争先恐后的冲进庙里。

庙有三间,中间的正殿设了一个神像,悬挂着黄色破布幔帐。正殿里已经有人点了一堆火,旁边坐着一个枯瘦的番僧,秋初的天气已经微有些凉意,他却裸/露出半边肩膀,怀里抱着一个琵琶。看上去古古怪怪的。

同行的王虎就骂了一句:“真晦气!”

蒋铁夫是个老江湖,往年做游侠儿时也经历过一些异事,看到这样独行的僧道妇幼并不敢轻视。所以没有接他的茬。

因为他们人多,正殿显得有些拥挤,总镖头就派人去左右两间房屋查看。铁夫和王虎分为一组,被派去查看右边的房屋。那屋子门缝里贴着一张黄纸,被王虎一把扯了下来。然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里面的情景吓了两人一跳。原来右边这间屋子是个停尸房,里头停了一屋子的棺材!那棺材横七竖八排的密密麻麻,散发着一种来自幽冥的阴森之气。饶是王虎铁夫两个还算见过世面,也半天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左边房间里传来一声惨叫。

王虎虽然有些傻大胆,也被这声音吓得一哆嗦,飞快的把那扇木门关上。木门发出彭的一声巨响,被王虎过大的力气拉的和门框撞到了一起。

然后两个人匆忙往左边房间跑去,只见派去探路的两个人一个拿着自己腰刀站在一滩血泊里,另一个就躺在他脚下,被从中间劈成了半截,内脏拉拉杂杂落了一地。

镖头也赶了过来,见此情景皱起了眉头,示意身边的亲信把shā • rén者绑起来。

那个shā • rén者也不挣扎反抗,仿佛失了魂一般呆愣愣的,从喉咙里发出“荷荷”的怪声。被杀那人也奇怪,明明已经死了,身下的血泊依然在不停的扩大,一会儿整个房间的地面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血浆。场面一时有些诡异……

出了这样的怪事,左右的房间自然不能住人,一群镖客都被总镖头带回了正殿。众人点了一个火堆,胡乱吃了几口干粮。

火堆总是能够给人类带来温暖和安全感。烤了一会儿火后,气氛又渐渐活跃起来,还有个镖师讲起了黄段子。段子讲的不错,尤其是里面风骚无比的小尼姑。听得一个个大老爷们不住的咽口水,哪里还有什么害怕?反正人在江湖,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里过日子。过得一天算一天。

蒋铁夫虽然也跟着露出了一个笑容,心里却总是记挂着那个装满了棺材的房间。他坐的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右侧房间的门。他明明记得王虎用了很大力气关的门,怎么现在门又打开了?是被风吹开的吗?

他不由得站起身走了过去。

印着正殿里模模糊糊的火光,右侧房间越发显得深不可测。也许这个房间并不宽大,可是里面黑沉沉的不透光,就给人一种看不到尽头的感觉,仿佛直接通向什么不可预见之地。而这种神秘阴森的不可预料,恰恰是最大的恐怖。

虽然右侧殿黑不见底,靠门的地方却被火光照的忽明忽暗。借着正殿里的光,蒋铁夫发现那具被劈成两半的尸体不知道被谁装进了靠门边的第一口棺材里!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次恐怕是遇到大麻烦了,赶忙回去禀报总镖头。

正喝的高兴的镖头被扰了兴致很不耐烦,随便往右边瞟了一眼,有些轻蔑的说:“大丈夫不要成天疑神疑鬼的。右边的门不是关的好好得吗?”

蒋铁夫回头一看,果然,右边的门根本没有打开的痕迹。

难道刚才真是自己看错了?

这么想着,他心里依然充满了不安感,觉得这座野庙里似乎藏着莫大的危险。但外边下着那样大的雨,不在庙里呆着又能去哪里呢。

外面的雨下的越发大了,如同把他们困在了这个满是鲜血和棺材的破庙里。

怀着莫名的不安,蒋铁夫临睡前就情不自禁的揭开了黄色幔帐,跪在那个神像前乱七八糟的祷告了一通。然后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以前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所以从来不信鬼神,如今心中有了挂念,遇到危险也开始求神拜佛。只是临时抱佛脚,自家却说不出来拜的是个什么神。只觉得那神像塑的有些古怪,身上缠了一条栩栩如生的大蛇,戴着一个黑铁头盔。脸上不知道刷了些什么东西,白惨惨的。又生着三只眼睛,两只怒瞪着,中间一只紧闭。不知是不是因为年久失修,中间的眼睛下面有一行红色的污迹,倒像是神像顺着眼眶在流血一样。

总之,整个造型都透出一股诡异感。

不过蒋铁夫其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拜神,虽然觉得跟庙里常见的慈眉善目版本不太一样,却也没有想太多。

他本来对此也没讲究。只想着管他正神邪神,能保佑我渡过此劫的就是好神。秉着这层意思,磕头之时还算像模像样无比虔诚。

磕完头,蒋铁夫闭上眼睛想着家中小情儿那身细皮嫩肉,慢慢的也迷糊了过去。

半夜时分,他忽然听到一阵琅琅的琵琶声,那声音仿佛疾风骤雨一样在他耳边响起。

他娘的,难道那个鬼番僧半夜里居然有兴致奏乐?

蒋铁夫有些生气的睁开眼睛。然后发现自己身边停了一口棺材。他蓦地回头一看,果然同行的镖师都被悄没生息的装进了棺材里。除了最靠前的那一口里面装着被劈成两半的尸体,其余棺中的人虽然身体都是完整的,脸上却都有一种极度痛苦的表情。他本能的知道这些同伴一定都没气了。

莫名其妙遭此大难,就算是蒋铁夫这样的江湖老油子,也不由得害怕起来,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往外跑。到了庙外,见那口本该装着自己的棺材没有追出来,他也不敢松气,拔足在泥泞的路上飞奔。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人在生死关头爆发了潜力。他感到自己身体变得特别的轻快,而且跑了很久也不累。

因为不歇气的跑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不亮蒋铁夫就看到了人烟。是一群逃难的饥民。于是他就混在饥民队伍里跟着走。

可能是前天晚上冒雨狂奔着了凉,第二天白天蒋铁夫总觉得自己晕晕沉沉的不舒服。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一旦倒下就不可能再站起来了:要回家,家里还有个人在等着自己呢。他的小宝,那么小,那么娇,没有他还不被街上的兔崽子们欺负死啊?

于是蒋铁夫撑着一口气跟着流民队伍走,死都不肯倒下。

也许是命大,也许是心中有所牵挂,他许多天没吃一口粮食,饿了就吃观音土,观音土吃完了就拼命灌水。就这样,眼见着流民中死的人越来越多,蒋铁夫自己反而渐渐恢复过来,到汴京城门口的时候,已经行动如常了。

然而,千里迢迢南下的灾民却被挡在了城门外。

蒋铁夫是个胆子大的,又是自小南门口一带玩泥巴长大,紧闭的城门拦得住流民可拦不住他。

那天晚上,他就趁着夜色进城回了久别的家。走了这么久,真的很想念小宝做的酸齑面糊糊。

这么想着,他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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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胡恪把槐大拉去医棚帮忙,四郎便叫陶二帮忙杀了只活羊。

这也是青崖山上的小妖怪送来的,因为华阳嫌弃冰冻的羊肉有股子骚味,便特意搬运了几只活羊养在院子里。

冬至那天王厨子拿出全副本领,做了一羊七十二吃,真是各碗各盘都是羊肉,但是味道皆有不同。除了胡恪哼哼唧唧的在一边做了几首酸诗之外,店中其他鬼怪都吃的挺欢乐。吃完了还不忘给四郎和饕餮留两只。就拴在后院的槐树下,引得槐二这几日常抱怨说是一出门就踩到羊屎。

因为城里前一阵子涌进来不少逃难的灾民,所以米粮菜肉都有些供不应求。如今一斤羊肉的价格比往年高了几层。就算你出得起钱,去的晚了也是连点羊杂都见不到。

槐二出去问了一圈,只空手而归。

因为今天答应了要给南门口的医棚送羊肉汤,四郎便做主把华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