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早,黎天成就收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由雷杰安排在县警察局内部潜伏着的一个三青团团员“暗线”报告称,昨天冉庆标带人突然实施了一起特急行动,将一名涂井盐厂的共产党地下分子抓捕了,并连夜进行了重刑拷问,目前已经取得了重要口供。而冉庆标将这一切捏在了手里,企图借此大做文章,对黎天成等有所不利。
他心头重重一沉:想不到涂井盐厂的地下党组织实在是太粗枝大叶了!上一次自己借王拓之手已然暗暗警告过他们,不料他们继续不顾危险莽撞行事。这下好了,不但被冉庆标乘隙抓了个活口,还遭逼出了一个叛徒!不行,自己得火速通知陈永锐,让他去促令盐厂地下党支部在第一时间撤离!
于是,他提起钢笔,用隐形墨水写了一张秘语字条放进了口袋,正欲出门,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铃声大作!
他拿起话筒,里面传出了吴井然惊慌已极的声音:“黎书记长,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黎天成的心脏也骤然提紧了。
“今天县政府军事科,和我们保安队,一齐在县城码头为赶赴前线的川军二十二师护航送行时,二十二师师长刘本强突然拉了两船士兵,不由分说地往涂井这边赶来了!”
黎天成大吃一惊:“他们来干什么?”
吴井然急忙讲道:“我派几个保安队员进去打探了一下,他们有可能是抢盐来了!”
“抢盐?抢涂井盐厂的盐?”
“嗯。”
黎天成马上反应过来:“你即刻带上所有的保安队员,乘快船赶来涂井!”
“书记长,你是知道的,警察局的武器装备比我们保安队要强。”
黎天成一下截住了他的话头:“我会给冉庆标打电话的,你快去召集人手过来。记住:现在是党国需要我们这些特别党员挺身而出的时候了!”
吴井然短促有力地答道:“遵命。”
搁下电话,黎天成马上喊来朱子正:“你去把马处长、齐代表、田厂长、东燕队长以最快的速度喊过来。”
朱子正匆匆领命而去。
他又拿出那张秘语字条,递给了朱六云:“你稍后秘密替我去一趟石宝镇崇圣寺,把这字条亲手交给静尘长老。路上你要小心,千万不能遭人跟梢!”
“是。”朱六云答了一声,疾步而出。
然后,黎天成定了定心神,面色沉肃地拨通了一个号码:“冉局长吗?涂井这边有可能会发生一起士兵暴动抢盐事件。我以县党部的名义通知你带人火速前来支援。”
“书记长,你太夸张了吧?怎么会有士兵暴动抢盐?哦—是川军二十二师?哎呀,谁叫你们县党部上一次不拨出给他们的‘过境慰问费’呢。”冉庆标在电话那边立刻跟他绕起了圈子。
“别的不用多说。”黎天成硬硬地截住了他,“现在,县党部只需要你马上带人过来支援。”
“支援?怎么支援?”冉庆标拖着嗓子怪腔怪调地说道,“就我手底下这几十杆‘歪把子’短枪?鬼才相信拦得住他们呢!书记长,他们可是凶悍难防的‘兵痞子’!”
“再凶悍、厉害的兵痞子,你们今天也要过来硬着头皮顶上去!”
冉庆标冷冷哼了两声:“黎书记长,军队是归军事委员会管理的,我们警察局可没有这个职权去管。你们涂井盐厂不是新成立了护盐队吗?让他们硬着头皮顶上去吧!请恕冉某这边先请示省警察厅后再说吧!”
说完,他就“啪”地挂断了电话。
黎天成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无赖,在激愤之中刚放下电话,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他急忙一接,里边却是沙克礼不阴不阳的声音:“天成同志,我们省党部收到了一个举报,告你们县党部纵容赤化、防共不力。”
“沙秘书,我这边有紧急情况急需处理,请你谅解,稍后我专门向你‘赔罪’!” 黎天成毫不客气地挂断了他的电话。
电话甩在了桌面上,黎天成觉得自己的脑袋几乎都快要炸掉了—怎么会有一大堆事儿在今天暴涌而来!可是,自己千万不能乱了方寸啊!他咬了咬嘴唇,竭力稳住心神,想了一会儿,给邓春生打了一个电话:“邓乡长啊!川军二十二师有一支队伍马上要来涂井盐厂参观,你知道吗?”
“书记长,我不清楚呀。”
“这样,你在一小时内迅速组建起一支欢迎队,在涂井码头寸步不离地守候着。等二十二师的参观队伍一下船登岸,你就带领他们到街上多逛一会儿。记住了!一定要千方百计拖着他们,我们涂井盐厂这边还没做好迎接他们参观的准备呢!”
“好,黎书记长,这件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邓春生在电话那边异常兴奋地答应着。
当听到川军士兵要闯来涂井盐厂抢盐时,马望龙顿时慌了心神,三魂七魄就像飞掉了一大半:“这……这怎么得了?小黎,这些兵痞子是蛮不讲理的!算了,算了,依我看,不如放他们进来,让他们拿一些盐去好了!万一他们发起疯来把场子里的设备乱砸一通,咱们的损失就更大了!”
田广培也附和着说道:“书记长,马处长讲得很对—他们不过是想抢一些盐巴做薪资,咱们犯不着和他们硬顶!”
黎天成没想到这紧急处置会议一开头便成了这般令人丧气的局面,却也不显异色,侧脸朝齐宏阳问道:“齐代表,你的意见是……”
齐宏阳虎睛圆睁,肃然生威:“对这些匪兵退避三舍?这怎么行,这场子里的盐巴可是送往前线的重要战略物资,每一月、每一日的定量都不能少!被这些匪兵抢了,前线的战士可就更紧缺了!我们决不能放任他们闯进来乱抢乱搞!”
“齐代表,你不要忘了这样一个事实:咱们一共只有十几个税警和几十个护盐队员,和这两大船几百个兵痞子相抗,简直是以卵击石!”马望龙战战兢兢地说道,“随他们去吧!反正官井里天天都在冒盐水。”
任东燕听了,满面红霞飞展:“怎么?马处长,你太小瞧我们‘天虎帮’的弟兄了—他们那些乱兵胆敢硬来,我们就给他们一个奋勇还击!你们可都是管盐、护盐的官员啊!怎么能这样胆小怕事呢?”
马望龙掌中的“灵明石蛋”都快拿捏不稳了,脸色勃然而变:“东燕队长,我这是在委曲求全—你可懂得‘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话吗?你可知道蒋委员长拱手让出南京‘以空间换时间’的大智慧吗!”
任东燕把嘴角一撇,眉眼里尽是不屑:“马处长,我书读得少,是不知道什么成语啊、大智慧啊,我只知道守土有责,敢于担当!肩膀不硬,连女人都不如!”
“东燕,东虎大哥现在在哪里?”黎天成为了避免马望龙继续难堪,急忙开口打断了任东燕的话。
“我大哥正在四海茶馆监督着盐运上船。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他了。”
“嗯。”黎天成转过了脸,看着齐宏阳,“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齐代表,我陪你一同去盐厂门口守护,尽量不让那些乱兵闯进来乱搞。”
齐宏阳没料到他这样一位国民党官僚竟也有这样一份坚实的担当,不由得“唔”了一声,诧异至极地瞪了他一眼。
“天成,乱兵如潮,是开不得玩笑的。”马望龙出于关切,还是禁不住向黎天成出声提醒。
“马处长,你生性沉稳,就在场子里留守后方吧!”黎天成侃然而言,“这批川军乱兵一定是由武德励进会的人挑唆起来的。这个时候,压得伏他们的,就只有王缵绪省长和潘文华将军了。”
“好的,好的。”马望龙茅塞顿开,惊喜失声,“我马上和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联系,求他们去衔接王省长和潘将军,请他俩在电话里出声来弹压一下。”
“是啊!这一切就拜托你了!”黎天成昂然立起,和齐宏阳并肩走了出去,将一个英挺而沉实的背影留在了马望龙盈满泪光的眼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