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莲玛瑙杯里的茶水淡黄透亮,上面漂浮着几瓣粉中带白的樱花,腾起一缕异香,在半空中袅袅飘散,沁人心脾。
一身日本和服的赵信全在榻床上盘腿端坐着,夹起一小块冰糖,放到茶水中,轻轻地搅拌着。
密室的木门“吱呀”一响开了,竟是一个戴着大头福娃面具的黑衣人慢步走了进来。
“来来来,请喝一口我刚泡的樱花茶。”赵信全看着面具人在他对面坐下,伸手将彩莲玛瑙杯推了过去,张嘴讲的竟是一口流利的日语,“在这片土地,你我到哪里去找这么香甜的家乡茶呢?”
“家乡茶?信全君,你的家乡应该是四川,你的家乡茶也应该是川茶吧?”面具人也用日语冷冰冰地答道。
“平山君,你真的错了—我在昭和四年于东京帝国大学深造之时便全心归化为大和民族的一员了,所以你应该尊称我为‘川崎君’,而不是什么‘信全君’!否则,我将视此为莫大的侮辱,与你决斗!”赵信全脸上一阵发青,同时暗暗捏紧了掌中的茶杯。
面具人盯了他一会儿,终于缓缓伏下身来:“对不起,川崎君,在下实在是失礼了。不过,我实在也是没心情喝这茶了。恕我冒昧地问一句:川崎君,是不是你组织实施了这次‘吊耳岩盐案’事件?”
赵信全这时候才有些明白这面具人刚才话里的火药味,便淡淡一笑:“你认为呢?”
“我认为你这是在打草惊蛇!如今国共双方一致派出了联合调查组进驻涂井盐厂,令我们的潜伏工作变得更加困难。我们用不着采取这样的方式来刺激敌人吧?”面具人重重一拳擂在了茶几桌面上,震得彩莲玛瑙杯里的茶水哗地溅了出来,“上峰一定会对我们小组予以严厉制裁的。”
“对啊!连身为‘515计划’川东行动小组副组长的平山君你都能料想到这一点,那作为组长的我又怎会像你说的这么愚蠢?”赵信全拿起毛巾慢慢擦拭着桌面上的水迹,不无反讽地笑道,“而且,我竟会蠢到在案发现场留下什么‘日式手枪’‘日制子弹’这样明显的漏洞吗?”
面具人的目光似火星般闪烁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是你做的?那又会是谁做的呢?我以为你是在特高课的催促下才一时失了分寸。”
“所以,平山君你真的是错怪我了。”赵信全的语气忽然变得出奇的严肃,“难道你还不应该向我道歉吗?”
面具人深深地垂下了头:“对不起,川崎君,请处分我吧!”
“如果有谁对我的工作持有异议,大可将我撤调回去嘛。”赵信全冷冷然直视着面具人,“只要我人在忠县,就只能运用适合忠县本地的手法去做。我相信,军部中的有识之士一定会赞成我这种手法的。”
面具人马上表态道:“川崎君在‘515绝密计划’川东行动小组中的才能和地位是无人可以置疑的。”
赵信全这才稍稍缓和了脸色:“我多次说过,要想实现对华盐资源的全面遮断计划,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我们要千方百计潜入他们的盐厂内部,最好能暗中操控他们对盐资源的产、运、销,随时可以在任何一个关键环节上发起狙击,这才能令他们的盐供送陷入绝境。这也是我一直煞费苦心地介入涂井盐厂管理权之争的原因。”
“现在,牟宝权和田广培还能帮你达成这个目标吗?”面具人脸上满是愁容,“连我都看出来了,那个黎天成对涂井盐厂的管理权抓得很紧。而且,那里又‘空降’了一个国民党的代理厂长和一个共产党的盐务代表下来,真是让人很头痛啊。”
赵信全眉头一皱,弯起右手食中二指在彩莲玛瑙杯杯身上轻轻弹了几下,“平山君,涂井盐厂现在的那个代理厂长不是叫马望龙吗?这未必不是我们柳暗花明的一个契机哟!”
“柳暗花明?”面具人摇了摇头,“在下实是不懂,请川崎君明示。”
赵信全徐徐而言:“我们‘515计划’川东行动小组还有一位组员,代号为‘云鸥一号’,是时候该出动了!她早已潜伏到了马望龙的身边,对他的影响力相当大。”
“‘云鸥一号’?是啊!我怎么把她给忘记了,只要是男人,就闯不过‘云鸥一号’的美人关。”面具人把手掌在膝盖上“啪”地一拍,失声嚷了出来。
赵信全慢慢握紧了彩莲玛瑙杯:“这段时间,我一直努力行动着。对涂井的官井和私井,我们都要把自己的力量渗透进去。”
面具人喟然叹道:“涂井乡现在最大的私井老板就是钟世哲这个老狐狸。但他的抠门和顽固也是无人能及的。”
“只要抓准了弱点,再狡猾的老狐狸也会乖乖就范的。”赵信全深深地吸了一口樱花茶上飘起的香气,“对黎天成这个人,你怎么看?”
“你也注意到这个黎天成的蹊跷了?”面具人一下也来了兴致,“我在涂井盐厂内冷眼观察他一路的所作所为,越看越是不懂—你说他贪图涂井盐厂的利益,但又是他劝说其舅朱万玄向国家捐出了股份的;你说他不贪涂井盐厂的利益,但他又偏偏把盐厂的监管权紧抓不放。而且,他的行事风格也和一般的官僚大不一样:从来只有他在笼络别人,却不见他被谁收买、笼络住的。他仿佛一直是在超然于外而同时又深入其间。”
“你这一说,反而把他说成心思缜密的清官了。不过仔细一想,黎天成的作风,更让人觉得他是混迹在国民党内部的间谍。”赵信全略带反讽地笑了一笑。
面具人的目光却显得十分森冷而沉肃:“我们把他污蔑成共产党分子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我们制造得出他通共亲共的证据。”
“哦?平山君你还真是奇招在胸、一鸣惊人啊!”赵信全也敛起了嬉笑之色,“说一说你的具体想法。”
“川崎君,你也看到了:这黎天成背后有陈果夫、陈立夫兄弟的CC系势力撑腰,那些曾仲鸣、陈公博之流都顶不了什么用!你就是给他扣上贪污、腐败、堕落、无能的帽子,也是搞不下他去的!要想扳倒他,我们真的只有另想奇招—或许,‘通共’‘亲共’‘防共不力’,倒是打翻他的唯一利器!”
赵信全不自觉地凑近前来:“莫非你发现了什么引线?”
“不错。我感觉有一些共产党的地下分子在盐厂内部暗暗活动。”
“好。我明白了。”赵信全端起彩莲玛瑙杯向面具人深深敬去,“平山君,你在盐厂内部好好谋划,尽量找准漏洞给黎天成以致命一击。我在外面会尽力呼应你、配合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