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祖娘娘庙位于涂井场中段的最高处,是专门建来供奉祭祀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司盐之神—井祖娘娘的。每逢赶集,这里便是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在庙内正殿的井祖娘娘神像前,雷杰恭恭敬敬地插上了三支线香,连鞠了三个躬。旁边一名道士快步过来,将他引进了侧厢一间净室去,“这位施主,有人在这里等着你呢!”
室门被静静掩上,那位灰衫商人从书架背后走出,神色平和地讲道:“雷老弟,你放心。我耽搁不了你多少时间的,我知道你一小时后要去盐厂公署见黎天成。”
这段时间里,雷杰冷眼旁观,将黎天成的一系列动作看在眼中,对他甚是钦服,便向灰衫商人侃侃禀报道:“黎天成以‘保护中央党产’的名义在涂井盐厂设立了党分部,并且由他亲自出任分部负责人,这一招堵得四川省党部陈公博、沙克礼那些人是干瞪眼,丝毫也插不进手。他把我们县党部的骨干成员今天全部召到盐厂开会,就是想借党分部这个组织把涂井盐厂控制得更加严密。从这个意义上讲,黎天成也是在替韦副站长守护涂井盐厂夯实基础。”
“这些,我都知道了。看来,那个黎天成真有几分手段,他收到我写给他的那封匿名举报信后,出招当真是雷厉风行,敲打了田广培、阻断了官盐倒卖,甚至还把党分部建设到了盐厂公署里来。只可惜他同时也得罪了‘天虎帮’郑顺德那一伙儿。黎天成切断了人家的财路,人家肯定要扭着他找碴啦!这不,你们县党部宣传科的东西就在码头被人家给扣啦。”
雷杰沉沉一哼:“‘天虎帮’不过是一群草莽之徒,能把我们忠县党部怎么样?”
“你觉得草莽之徒很好对付?”灰衫商人撩起衣角坐了下来,唇边斜斜挑起了一抹冷笑,“这些人可是刀头上舔血、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在码头上扣下你们的东西或许只是一个开始,后边接踵而来的投毒、夜袭、纵火、暗刺……够你们受的。”
雷杰面色变了变,看着灰衫商人开口求道:“韦副站长,我知道你有三头六臂、神通广大,这一次务必请你帮我们县党部一把!虽然黎书记长是中统局的人,我们是军统局的人,但我们都是在为党国效力嘛。”
“确实,他是中统局的人,这太可惜了。不然,我早就走到明处和他‘把酒论英雄’了!罢了,‘天虎帮’这一劫,看他如何化解吧。我对他还是蛮有信心的。”灰衫商人斟满了一杯浓茶慢慢地呷着,“他现在升任了书记长职务,那个县党部秘书的位置不就空出来了吗?你觉得他会把你提上去吗?”
雷杰脸色一定:“我一向谨遵曾文正公的教诲—‘只问耕耘,莫问收获’。”
听罢,灰衫商人的目光灼热起来:“我们军统局的干部是绝不应该甘居人下的。雷老弟,我希望忠县这一片天地最终是属于你的。”
雷杰沉默着,脸上静如止水。
灰衫商人眸光一转,言归正题:“对了,我今天找你过来,是有一个秘密任务要交给你的。”
“请讲。”
“近来,我们站里电讯科的同志,用德制的监测器追查到涂井乡场镇上,发现其暗中活跃着几股神秘的电波讯号,时段、方位和去向都十分可疑。”
雷杰沉吟着问道:“涂井场镇有这么多游商走贩进出来往,出现两三家商用电台应该也是很正常的吧?”
“当然,我也很希望它们只是普通的商用电台。只怕万一却是共党、日谍的地下电台呢?”
“不会吧?共党也好、日谍也罢,他们跑到这么偏远的江湾乡村来做什么。”
“你怎么还这样缺乏敏感性呢?涂井乡场镇位于长江口岸边上,又有大型官办盐厂这样重要的战略物资基地,怎么不会引起敌人的窥探。你不要忘了,戴副局长给我们的职责可是要好好守护涂井盐厂!”
雷杰急忙身体一正,换上了满脸的严肃:“属下不敢稍忘,你是需要属下配合站里的同志查出这些电波的来路?”
灰衫商人把茶杯紧紧捏在手指间,“你是忠县党部的组织干事,对涂井乡公所应该有足够的控制力—让涂井乡供电站在适当的时候以划区分段停电之法配合我们的电讯科监测队查出那几股不明电波的来历,这不难办到吧?”
“属下定当尽力!”雷杰恭然答道。
“我知道,你心中未必理解我今日的所作所为,甚至还认为我是在没事找事。”灰衫商人缓缓闭上了眼睛,左颊下那道深红的刀疤不自觉地抽动了起来,“涂井盐厂周围早已暗潮汹涌、豺狼四伏,可上面的人却仍没有作为,总得有一记重棍把他们狠狠敲醒才好。”
一张精巧的红漆托盘端了上来,上面装着黄澄澄、油亮亮的圆饼,似宝塔状层层叠起,甜香四溢,令人垂涎。
朱万玄伸手拈起了一块饼子,细细看了一遍,问道:“这段时间这香山蜜饼还走得好吧?”
“咱们的饼素来是物美价廉,每天只要刚一出灶,就立刻被抢得精光。”朱孚来笑盈盈地答道。
朱万玄慢慢地放下了饼子,长长而叹:“战乱之世,民以食为天,商以仁为本。我们店里的香山蜜饼只须刨去食材费、人工费、炭火费即可,不要再多赚民众一分钱了!”
“老爷,你宅心仁厚,佛爷菩萨都会保佑你的。”朱孚来深深赞道。
朱万玄缓缓坐回了圈椅之中,瞥了瞥肃立于侧的朱六云,挥手道:“六云,难得今天喊你回来这一趟,这盘蜜饼就赏你吃了!”
朱六云弯腰一躬:“多谢老爷赏赐。”
朱万玄又转头向朱孚来吩咐道:“钟世哲也喜欢吃我们这店里的香山蜜饼,你找人给他送一箱去。”
“是。”朱孚来应了一声。
“不是他打电话来,我竟不知道天成的东西在涂井码头被郑顺德、包四狗给扣了。六云,天成没有找任东虎兄妹?”朱万玄盯着朱六云,徐徐而问。
朱六云的表情甚是恭敬:“表少爷早些时候派了颜利久去联系任东虎兄妹,却不料任东虎去了万县码头办事没回来,听说任东燕也到丰都去闭关练武了,他俩竟都不在。”
“什么?他俩都不在?”朱万玄吃了一惊,“这么巧?他俩是真有事不在,还是故意躲了这事儿?”
“这……这就不清楚了。听说昨天下午郑顺德、包四狗又带人硬扣了表少爷手下的一批县党部办公用品。表少爷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决定不再等任家兄妹回来,要单刀赴会和郑顺德他们当面摊牌了。”
朱万玄屈起了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你们表少爷可把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郑顺德、包四狗布设了这么大的局,就是想趁任家兄妹不在的时候引他入瓮,狠狠地治他一把啊!”
朱孚来也附和道:“这段时间表少爷的风头也真是出得不小,先是高升了书记长,又是在盐厂公署设置了党分部,武德励进会的人快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了—所以,牟宝权、冉庆标才指使了郑顺德、包四狗跳出来对表少爷作难。”
朱万玄没有多说,站起了身,背负双手,在厅堂上缓步踱了几圈,敛容而道:“无论如何,我是欣赏你们表少爷这一股激浊扬清、独为其难的心劲。孚来,当年你也知道,我和我万青妹妹也都曾经拥有过。我想,我只能好好地代替万青妹妹保护他。六云,你的身手近些年都还没荒废吧?”
“老爷你放心,谁敢伤害我家表少爷,我叫他犹如此木!”说完,朱六云面色一定,立掌若刀,往红木桌上一劈,“嚓”的一响,一角巴掌大的木块顿时应声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