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尖叫

那是一张最多不过十五岁的脸,肤色苍白,脸颊凹陷,但眉眼顾盼间依旧能窥见曾经勃发过的美丽。

程素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亲近,站起身,想靠近她一些,却忘记老房子的台阶比新房子高很多,一个大跨步,她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上。

膝盖或许已经破皮了,但她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撑着地想站起来。

奇怪。

她举起手臂,将短圆手指张开又合拢。

她今年几岁?

见她发懵,那女孩在不远处吃吃地笑笑出了声。程素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索性不动了,就这么趴在地上。

她努力昂起头,问:“你是谁?”

一口稚嫩的童声。

女孩没有回答,歪着头定定地看着她。

那双眼睛深邃浓黑,镶嵌在凹陷的眼眶内,亮得惊人。她眨眼的频率很低,但在眼皮开阖的瞬间,能看见瞳孔深处透出的微微红光。

不知为何,被这样的目光锁定住,程素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不自觉地,她移开了与之对视的眼神。

起风了,树叶被风鼓动,发出簌簌的响声,程素的一头长发也被吹得狂舞。

“你知道我是谁呀。”

风越来越大,穿过树枝发出凄厉的啸音,轻柔的女声却似乎近在耳边,但程素知道,她们离得很远。

话音落下,透过发丝间的缝隙,她看见那个女孩如同被风抹开的沙画一般消散了。

风停了,也带走了阳光和温度,凉意笼罩全身,她将身体蜷缩成一团,渐渐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空调还开着,但被子不知什么时候被她踢到了地上,她缩在大床一侧,手、脚、肚子都冰凉。

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程素立马套上厚厚的家居服,离开房间,打开客厅的电暖桌。

暖意从手脚传输至全身,她懒洋洋地靠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

客厅的窗帘没有合上,外面天光大亮,雪已经停了一天一夜,还丝毫没有融化的迹象。程素望向这片银白色的天地,回忆着昨夜梦中火红霞光下的女孩。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那张脸。

可无论她怎么回忆,也想不起关于女孩的一丁点信息,联想到那句“你终于回来了”,程素猜测,她们应该是在镇上认识的,所以梦里的她还是个小孩子。

她决定等会儿向爷爷奶奶打听一下。

又坐了一会儿,虞雯莉上来了。

“吃早餐了。”

昨天下午加一个晚上的补眠没能彻底消去疲惫,她的脸上显露出肉眼可见的憔悴。

早餐是包子和豆浆,程素坐下来,先喝一口打得浓浓的豆浆,再掰了半个肉包子。

“以前院子里是不是有棵柚子树呀。”她装作不经意地问。

“是啊,怎么了?”虞雯莉端着豆浆,看她一眼。

“没什么,就是昨天梦到老房子了,看到柚子树上结满了果,有点想吃柚子。”程素撕下包子外面薄薄的一层光滑面皮,送进嘴里,“树还在吗?”

“不在了,早就砍了。”程同甫声音一顿,吸一口豆浆,“招虫子得很。”

杨淑君也搭腔道:“想吃柚子,你伯伯家有,过段时间我去找他要几个,过年的时候给你带过去,他家是沙田柚,沁甜的。”

程素赶忙拒绝。毕竟她又不是真的想吃。

“我昨天还梦到柚子树下面站了一个女生。”程素切入正题。

“什么女生?”

“我不记得她的脸了,”程素简单描述,“应该十五六岁吧,穿一件蓝白格子的连衣裙,头发特别长,到大腿那里。”

桌上的人忽然都停下了筷子,互相看了几眼。

“家里没来过这个人吧。”

杨淑君拿起勺子,给自己还装着一半豆浆的碗添满,看向程同甫。

程同甫喝着豆浆,头也不抬地应和:“啊,我也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虞雯莉还问她:“会不会是你在路上或者学校里遇到过,记岔了?梦嘛,多多少少会有点混乱。”

程勇军专心吃着包子,没有说话。

太奇怪了,他们的表现太奇怪了,程素狐疑地看着他们,就像在观看一场演技糟糕的舞台剧。

“真的吗?她还欢迎我回来呢,我以为她是镇上的人。”

也许是程素不相信的态度太过明显,杨淑君泄气一般将勺子放回去。

“是有这么个人,比你大几岁,你小时候她陪你玩过,但是后面她家出了点事,早就搬走了。”

见她松了口,程素追问道:“她家出什么事了?”

杨淑君含含糊糊:“不是什么好事,你别多问。”

可能不太光彩。程素并不是很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转而问别的:“那她家住哪儿呀?我们俩玩得好吗?”

“山那边,你没去过,不晓得。那个时候你还在读小学,她比你大好几岁,怎么可能玩得到一块去?有时候她没事,就会过来陪你玩一会儿。”

“是吗?”程素回想了一下,“我感觉梦里她态度什么的还挺好的,我看见她也很熟悉。”

“人家是姐姐嘛,”虞雯莉给她夹了一个包子,“一个梦,哪里有那么多问的。吃饭,这是是竹笋炒肉馅的。”

竹笋是本地的一种细笋,嫩的时候只有手指粗,将它撕成细条,切成小段,腌制过后和肉一起炒,咸香无比。她一连吃了两个,胃满意足。

过了一会儿,家里吃饭最慢的虞雯莉也下了桌,程勇军主动承担起了收拾碗筷的任务,其余人则围坐在烤火桌前。

天冷,没有暖气,冬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儿消磨,喝茶,嗑瓜子,再烤个馒头片,烤个橘子,要不是镇上出了事,这也不失为一段忙里偷闲的珍贵时光。

杨淑君将烤热的橘子从桌子下面拿出来,烫得将橘子在两手间倒来倒去,柑橘类独有的香气弥漫在屋内。这是属于冬天的味道。

突然,屋外传来一声尖叫,接着是不断的呼喊声。

一屋人被吓了一跳,赶忙开窗仔细听。

“好像是隔壁传来的。”

他们家隔壁只有一栋房子,就是吴桂芝家。

那喊声没有停,一声比一声更急,一行人管不得那么多,打开门跑到隔壁。

程素也想跟着去,但被留下了家里。他们不让她出门。

杨淑君在门口叫了几声,屋内没有回应,程勇军试着拧了拧门把手,发现没有锁。

进门,堂屋正中间的圆桌上摆了几样简单的小菜,碗筷都干干净净,还没有被人动过。叫喊声则来自右侧开着门的房间。

房内,吴桂芝跪在地上,一边哭喊,一边用力摇晃着床上的老人,老人直挺挺躺着,双眼紧闭,没有任何回应。

门外几人看见这一幕,不禁呼吸一滞。

“哎呦,老刘这是怎么了?”

杨淑君回过神来,惊呼一声,上前将瘫软在地的吴桂芝扶到椅子上,虞雯莉则走到床边,一只手探向刘天全颈侧,一只手用力掐他的人中。

刘天全还是没反应。

“还有心跳,呼吸比较微弱。”几息后,她做出判断,“应该是昏迷了,不排除植物人的可能性。”

“人没事吧?能醒吗?”

这些术语吴桂芝只是一知半解,她关心的问题只有这两个。

虞雯莉为难地看了一眼程勇军,选择说实话:“我不是学这个的,只是大致的看了一下,最好还是送到市里的医院去。”

她的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现在他们连镇子都出不去,更别说去市里了。

“镇上的医院行吗?”吴桂芝带着一丝期冀地问她。

虞雯莉抿抿嘴,摇头:“治应该是治不了,但也许能送过去让护士帮忙监护一下。”

泥塘镇位置偏远,镇医院规模不大,没有条件置办设备,片子都拍不了,只能治治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待遇也一般,几乎没有什么年轻医护愿意留下来,院里的医生平均年龄估计有个四五十岁,医术自然也很难追上市里的,护士更是不够用。

其实虞雯莉的话还是照顾了吴桂芝的心情,真送过去,镇医院能做的也很有限。

房间内气氛低迷,吴桂芝像是被放瘪了的气球,全没有昨日在程家的精气神,杨淑君想劝劝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虞雯莉只好拼命搜刮脑子里的相关知识,她是三甲医院的牙科医生,平时聊天的时候偶尔会聊起别的科室的疑难病历,再加上以前学的一点基础知识,还真让她想到了一点。

“昏迷一般是脑血管病引起的,刘叔最近有没有头晕头痛之类的症状?”

听到她的话,吴桂芝像是被打入了一口气一般,抬起头来:“没有,他最近都好好的,别说最近了,这半年都好着呢,上山砍竹子都没事。”

“那他有没有单独吃过什么东西?菜,水果,零食,或者药。”

吴桂芝想了想,摇头:“也没有,我们都是吃的一样的,他最近也没吃药。”

那中毒的可能性也可以排除了。

虞雯莉想不起别的原因,一时陷入了沉默。

“对了,”吴桂芝猛拍一下额头,“昨天家里有只鸡不好,吃鸡食不进去,他一直到晚上都不放心,七点多的时候出去把鸡捉进来,给它灌了几勺茶油,又放回鸡笼里去了。”

杨淑君皱着眉,忍不住数落她:“昨天我不是跟你说,别出门了吗?你没有劝一下他?”

吴桂芝不敢看她:“我说过了,但是他不听,我总不能把他锁住吧,而且一直到睡觉的时候,他都好好的,我就以为没事。”

“现在你们不也出来了?”顿了顿,她又小声补了一句。

听到这话,程同甫的脸色不是很好:“你以为我们是为什么出来的?”

程勇军和虞雯莉也有点生气,但碍于对方是长辈,不好说些什么。

似乎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吴桂芝转移了话题:“老刘会不会是中邪了,我们要不问一下罗道长吧?”

几十年的邻居,对方什么样彼此都清楚,没有人和她多计较,程勇军拨通了陈卓的电话。

“罗道长可能忙得很,我们先问一下陈卓。”

陈卓那边显示通话中,过了一会儿才接。

“喂,军儿哥啊,怎么了?”他的语速比平时更快,听筒里隐约传来车辆行驶的背景音。

猜到他或许有事要忙,程勇军没有多说废话:“隔壁的刘天全刘叔,晕了,怎么喊都没反应。”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唾骂,声音小小的,似乎是特意将手机拿远了。

“你那边也晕了一个?”陈卓奇怪地嘟囔了一声,“怎么回事,这一早上晕了好几个了。”

“什么?”程勇军没有听清。

“没什么,下边也有几户找我,我先去那边,看完了再来你们这儿,行吗?”

先来后到,程勇军自然没有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安排出现了一点小失误,加更一章,凑够3W字,希望明天有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