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的平静是那日离开定北侯府开始的。
若他初时还对霍青容的种种举措尚且存着猜测和疑虑, 那么从她说“清晰的记得那年端阳,她被人长剑挟持,乃是叶照所救后”, 萧晏便将她前后所有的行为和话语都理顺了。
她既是清晰的记得, 又如何会记错呢?
那年端阳她确实被苍山门下的闻音挟持,也的确是叶照所救。
但是闻音的武器是一把二十四冰铁弦箜篌,横在她脖颈的,并非长剑, 乃是箜篌上的数根冰铁弦。
她断不会记错,不过是故意说错,提醒他如今所见的很多事都是错的。
在言说这句话之前, 便已经给了他两方暗示。
她故意给他上了他不能食用的碧桃酪, 然后把玩腰间那枚玉佩。
上含有桃肉的点心,一来自是示警,二来是铺垫。
而那枚玉佩萧晏很是熟悉,自是当年她远嫁是送给他, 后来言与李素感情不顺,在数月前又要回去的。
可是却未曾给李素,彼时萧晏只是觉得他们感情尚有裂缝, 不曾和好。
直到霍青容言语被挟持那话之后, 萧晏方将前后彻底理顺了。
因为她话毕,又做了两件事。
亲自送上了一碟果盘,同时撤下了碧桃酪。然后重新把玩那枚玉佩。
彼时萧晏闪过那个念头时,不可谓不震惊。
那果盘中果子四样, 香玉梨, 沙枣, 糖李子, 蜜瓜,看着平平无奇。但是糖李子裂了一道口子,是坏的。
霍青容高门出身,又在深宫被教养多年,纵是同萧晏再亲近,也不该这般随意,用坏了的果子待客,且招待的还是国之储君。
无非是,霍青容暗示他,“李”坏了。
如何坏的?
桃子撤下,一样的位置放了李子。
——李代桃僵。
李素不是生了二心,亦不是如她般被人控制,而是直接被人取代。
如何判定?
便是霍青容之后重新把玩腰间玉佩的动作。
这枚定情的玉佩没有给李素,并非他们感情不曾和好,乃是眼前人并非当时人,所以不能给他罢了。
那是只能给她夫君的玉佩。
这人,不是她夫君,如何能给?
而取代他的人,则自然只有这侯府少主,霍靖。
在定北侯府生出的如斯结果,回府邸的一路,萧晏在数月的种种细节中全部得到佐证。
四月初李素东来洛阳,天水关遇刺,失踪数日方归。
想来霍靖便是这个时候取代的他。
霍靖比李素身量高些,是故伤了腿,如今走路微跛,如此掩盖。
还有阿照,在定北侯府孩子满月宴上的感知。
还有不久前,他站在九重白玉阶梯看李素不见其容的错觉。
还有给萧昶的报信,对京畿皇城的熟悉,对朝臣的了解……
最重要的,是身为礼部侍郎对皇后周年祭的用心……
萧晏在那个从定北侯府回来的午后,在清辉台默声做了一个下午。
确定了霍靖的归来,剩下便是他的意图。
霍家曾有的霍家军已经被陛下清缴,暗子也被他剔出,霍靖无有兵甲。
所以他复仇无望。
挑拨萧昶妄想让他们内耗,如今萧昶已死,他亦不随愿。
如此,只剩下一桩,便是先皇后。
生时,皇后与他,母子难聚;与霍亭安,爱恨难消。
故去,皇后又与他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与霍亭安共死却不曾同椁。
所以,霍靖如今执念,自然唯剩此处,便是带走皇后骨灰。
他无兵无甲,唯一能用的便是应长思苍山一派的。但是即便西域苍山门人个个功夫高强,但也难敌千军万马。
所以他扣了阿照在手,当是用以交换皇后骨灰。
反过来,只要皇后骨灰一日没有拿到,即便他不放阿照,也断不会伤她。
萧晏有了这样的判断,十月底派暗子去趟骊山松玉峰。
诚如他所料,霍亭安的陵墓旁,有部分泥土是新的,当是松动过。待翻开陵墓,里头倒是骨灰尤在。
但待仔细问过,萧晏便确定,那骨灰已经被换过。
因为霍亭安跳楼前,原同皇后一道服了“孔雀胆”,如此他们的骨灰当呈青紫色,而不是寻常人的灰白色。
想如此,自是已经被人取走。
然这之前,李素并没有长时间离开洛阳,反倒是霍青容曾去骊山守陵一月,骨灰当是她换的。
是故这一点,也正好再次印证了如今的李素便是霍靖这一推断。
有了这般来回往复的推论,萧晏的心才勉强平静下来。
只要阿照和小叶子平安,他便可以等,也能忍。
甚至在进入了十一月后,但凡涉及先皇后周年祭的事,萧晏都即为配合李素。
李素提出的建议,如周年祭当日的第一礼,天子对先皇后的追悼颂文可适当延长时辰;而日暮最后一桩封椁献祭,天子则可以不再出面,由太子带行;再比如晌宗亲入祭拜,且由先前的诸人齐拜,改为由太子为首,按评级逐一跪拜;最有便是按着钦天监计算,嫁给周年祭时间退亲了四日,定在十一月十七。
这一些列,萧晏接同意批下。
这一日,是十月初十,大朝会结束后,萧明温留下了萧晏。
将上头萧晏批复的四大更改点拿出,同他探讨,那样修改是否当真合理。
萧晏遂逐一回复。
道,“初时延长追悼颂文的时辰,和晚间父皇可不再出行,原是为了父皇身子考虑。入冬了,已经接连下了两场雪。儿臣在母妃处听闻父皇早年征战的宿疾如今又开始隐隐发作。如此调换了时间,父皇晌午多陪陪母后,之后便早些回宫歇息,想来母后也不想父皇受风寒侵袭。”
萧明温闻言,扯着嘴角笑了笑。
萧晏顿了顿又道,“至于宗亲齐拜,换成轮流祭拜儿臣觉得甚好,父皇且容我们在这日多给母后尽尽孝吧。”
“最后改了期限,儿臣原问过礼部,乃是司天监的意思。十七那日,胎身正东,与母后陵寝同向。母后一生无所出,望她来世与父皇可以子孙绵延。加之冥诞可前不可后,故而儿臣觉得甚好。”
“如此,逐一批下了。”
萧晏回得流利,本也确实如此,但心头总觉不安。
毕竟萧明温对先皇后的态度,他是清楚的。
若是他执意前往,或是直到封椁还留在那处,骨灰便不好动手了。
且青紫色的骨灰,还做不得假。
并且,萧晏若推断无措,当天陵寝周遭除了正常的禁卫军,当还有陛下的血卫营在远处监视,欲要借此除掉霍靖,已决后患。
萧晏正思索话术,却见萧明温又将卷宗前后翻阅观看,终于点了点头道,“你想得甚是周全,就这般去办吧。”
“父皇可有指点的?”萧晏以退为进道,“儿臣初办此事,且事关母后,不敢有所懈怠。”
“便按此办,无需再改。”萧明笑意深些,合上卷宗,语气柔和了些,“七郎,你如今是太子了,一国储君,婚姻大事还需上心考虑。”
到底,萧明温没提叶氏。
他看着面前的儿子,虽依旧长身玉立,但腰封玉革拖沓。
人快撑不起衣袍了。
“父皇,容儿臣缓缓,待过了这一年。新的一年若还寻不回……儿臣便听父皇的。”萧晏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同萧明温再起争执。
左右,他马上就可以接阿照回家了。
萧明温自不这样想,只是闻萧晏终于放软了态度,心中到底开怀,只道,“且回去歇歇吧,好好养着身子。”
萧晏领命退去。
萧晏离去未几,血卫首领刘钊便入了勤政殿,向萧明温汇报先皇后周年祭当日的安排事宜。
这是他自个的一直亲卫队,直接跳过了萧晏,向他汇报。
萧明温扫了眼暗子按插和监控的布局,并无异义,只添了句,“那日朕晚间便回宫了,届时由太子全权负责。若是那乱臣贼子真来了,且一定护好太子。”
刘钊领命应诺。
*
萧晏回了府邸,又岂敢真正歇下。
走到如今这个局势,无论是他还是霍靖,皆是完成了大半。
剩下的——
萧晏合了合眼,且先发制人。
晌午时分,他以太子之身,传召李素入了清辉台。
清辉台退了侍者,殿门合上,萧晏开门见山。
道,“今日回去,且让襄宁郡主携子入宫。”
“母后骨灰离开陵寝,阿照和小叶子必须有一人先回来。骨灰入你手,她母女剩下一人也需回来。届时,我随你们上船。”
李素初闻还愣了愣,却也不过转瞬,未再掩饰。
尤其是听到萧晏说,他代替叶照母女上船的一刻,便知他什么都知道了。
只冷笑了一声,复了自己本音,“果然厉害,不仅识出了我,连着我后续要作甚都猜出来了。”
“因为你入朝根基尚浅,吃不下司天监。”萧晏笑道,“改期至十七日,胎神一说或许有几分道理,但孤问了,更有一重,那日是罕见的冬日起东南风,且风势盛大。”
“从洛阳往东南方向去,七百里外有城池扬州,那处是母后的故园。”
“家国大业,壮志荣华,我都没有了。妻儿各自归母族,我亦不得相认。”霍靖长吸了口气,“如此,我只有母后了。母后一生所愿,一生所念,你当知晓是什么!”
“所以,看在母后面,我成全你,你、也成全我。”萧晏道。
霍靖看着萧晏,“我还是觉得两人在手,我且安心些。一小一瞎,甚好拿捏。”
“这是在清辉台。”萧晏道,“说不定你就踏不出去了。”
“我今日踏不出去,明日你便只能给她们母女收尸了。”
萧晏颔首,“所以,明明有两全的法子,又何必两败俱伤?”
霍靖的目光始终凝在萧晏身上,半晌方道,“你已是东宫太子,他日君临天下,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子嗣亦是会繁衍昌盛。你换她俩,值得吗?”
萧晏亦看他,突然便笑,“所以,阿照爱我。永远不会爱你。”
“有道理!”霍靖颔首,起身道,“便按太子殿下所言,但愿你我皆圆满!”
*
这之后,霍靖亦算有诚意,当日下午,霍青容便带着孩子入了淑妃处。
数日里,还送过两封阿照的血书。
寥寥数字,不过“平安”尔。
萧晏捧血书而垂泪,送去湘王府给慕小小告以安慰。
只道,“很快,阿照便回来了。今岁可一起过新年。”
慕小小抚着隆起的胎腹,满是期待。
只是背后萧旸问他,到底是何法子,他却也不曾多言。
计划是好的。
他也信霍靖如今没有太多的杀意,但是总难保万一。
万一他反悔,恨意骤生呢?
十一月十六,先皇后周年祭的前一晚,萧晏在清辉台将罗带缝制好。
他想,接到阿照的头一刻,便交给她。
丢了这么久,她那性子,定是急坏了。
说不定,还不敢同他说。
这一晚,许是想着即将可以见到叶照。
萧晏觉得实在太过漫长了。
便是终于到了白日里,各项事宜都依让他觉得繁琐而冗长。
几乎大半日,萧晏都在看滴漏,观日影。
一直待到夕阳西下,执事关唱喏,“请太子封椁。”
如此,他方独自入陵寝,给先皇后封椁。
早早备下八角缠金紫檀木盒,拢在宽大的广袖中,如此悄无声息地来去。
周年祭,宫中备了斋宴。
太子用了两口,道是一日疲乏,先行退席。
礼部侍郎李素亦道。瞧太子殿下脸色不好,陪之同行。
这日事情办得妥帖,萧明温怀念皇后之余,终是欣慰,自是恩准。心中唯虑一事,遗憾那竖子未来。
许是多饮了两杯,思念愈盛,他扶着大监往陵寝走去。
而这厢,承天门口,太子殿下和礼部侍郎尚且言笑晏晏。太子上马车时,礼部侍郎亦搀扶而行。
“看到了?”萧晏将紫檀木盒推进车内。
霍靖颔首,“我同阿照在西郊码头等你!”
已经起风了,枯枝颤颤,在黑夜中格外凛冽。
至府邸,门口掌事皆喜极而泣,道是郡主回来了。
萧晏奔进去,才入府门便看见了就在门边的孩子。
他俯身一把抱住小姑娘,似要将她揉进血液骨肉里。
七尺男儿眼泪一下便绝了堤,蹭在女儿后颈上。
半晌哑声道,“我去接你阿娘,你在家等我们。”
“快点回来……”小叶子追出去,喊道。
她用足了力气,声音很大。
但是风声更大,也不知策马疾奔的人是否听到。
*
西郊码头,月照寒江,朔风携白浪,
两艘船只早早便已准备被妥当。
霍靖、叶照、应长思一行三人正候在岸上。周围数里之内,草涧声格外粗重,不像寻常被风吹拂后发出的声响。
叶照凝神辨声,确定有人伏在此处。
是苍山派一行,这没什么好说的。当年应长思散功之际,被霍靖救过,如此鞍前马后,以报恩德。
只是不止这一处,她仿若听见岸边,江水咕咕冒泡的声响,这是有人潜在了水中。
她的功力恢复了四五成,奈何眼下被点了穴道,若能冲破穴道。一会萧晏道来,胜算便能大些。
霍靖与她说了,萧晏单骑而来。
然彼此心中都清楚,他一定会带人手,不过是伏于较远之地罢了。
所以,她能冲开穴道,便能撑到他的人手赶来。
若冲不开,便只能成为他的累赘。
霍靖,怎可能得了骨灰,便真的放她离开。
夜风吹得叶总双眼生疼,她咬了咬唇瓣,彼时冲不开穴道,此处便是江河。她跳下去便罢,断不能让他受制于人。
小叶子已经回去。
这辈子还能再见,她该知足的。
如此思之,她则继续凝神尝试解穴。
不过片刻,便听到了哒哒的马蹄声。
仿若踩在她心上。
额上渗出细小的汗珠,叶照告诫自己莫要分心。
马蹄声止,脚步渐近。
叶照勉励控制着心跳的加速,却依旧控制不知嘴角的扬起。
人在她身前站定,熟悉的沉水香弥散开来,还有淡淡的药味。
他病了。
“阿晏!”她唤他,奈何却动不了。
“小叶子在家等你,照顾好她,也照顾好自己。”萧晏的掌心抚过她面庞。
“我……”叶照还未来得及再接话,萧晏已经放下手,越过她。
江水涌动,船索断开,他怎么上了船?
她身侧的应长思和霍靖也上了船……
所以发生了什么?
“阿晏——” 叶照散开好不容易聚起的内力,拼命呼唤他。
未几,因体内真气涤荡,被激得吐出一口血来。
江风伴着夜的寒凉,呼啸而来,叶照孤零零站在堤岸上……
船只顺风而下,原本伏在这处的苍山门人依次退去,萧晏的人疾奔而来。
同时而来的还有正出洛阳城门,皇城中天子的血卫营。
这日晚间,萧明温终究还是去了皇后陵寝,发现骨灰已不再。
前后梳理之下,又从霍青容处逼问,弄清了此事。
俨然是雷霆震怒。
那个乱臣贼子,原来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
而他的儿子,为了一个如草卑贱的女子,竟然盗走堂堂一国之母的骨灰!
*
“王妃,我们先送你回去。”来人乃林方白,原本他们一直同萧晏隔了五里之遥。
“快,解开我穴道。”闻声是林方白,叶照不由大喜。
她已经明白萧晏的意思。
霍靖怎可能拿了骨灰,便放她离去。若是这样,待萧晏人手逼来,他哪里还有活路。
如此,他备了两艘船,一同行驶。
到了江心处,便留一艘在那,用另一艘金蝉脱壳。
萧晏怕他不遵约定,担心届时自己不在那艘留在江心的船上,所以他替她去了!
可是,相比恨她,霍靖分明更恨萧晏。
叶照将将使体内真气流转开来,便提气运功欲要追去。
却听得江面上皆是阵阵打斗声。
“殿下他们的船被逼回来了!”林方白话音才落下,便听岸边水声四溅。
“拿命来!”水中声音伴着数柄长剑直刺而去。
叶照闻方才那个声响,很是熟悉。
是何承。
所以江上这波是陆晚意的人。
“小心!”叶照突然出声。
她清晰的感受到应长思琉璃幻的真气正在流转出来,他那样一掌劈下,周围之人,不论哪方都非死即伤。
话音出口,她便一应而起,跃上江面,随着掌风感应,硬生生接了应长思一掌。
“殿下!”林方白反应极快,在看见叶照接掌的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遂追她而去,借着她挡掌风的一刻,一个起跃将萧晏带回岸上。
船已经被震出裂缝,霍靖感知足下渗水,亦跃起飞回岸上。只是他反应甚快,连续两个点足,跃去了方才苍山一派人的所藏之处。
果然,那处人并未撤离,只是在稍远处继续埋伏。眼下得霍靖手势,遂蜂拥上来。
陆晚意的人亦纷纷从船上回岸,追霍靖而去。
“将我们的人都派去帮忙!”萧晏目光不离船只,那处叶照被应长思缠住,两人尚且激战中,“你快想办法子,帮王妃脱身!”
林方白原已经试了两回,奈何那两人内力太高,根本近不了身。
小半时辰过去,叶照明显现出了颓势。
而东边竹林里,因苍山门人甚多,且武功诡异,萧晏兵甲出身的人手和陆晚意绿林十三州的武林人士,并不曾占到多少便宜。
如此胶着中,叶照同应长思二人足下船只炸裂,不得已双双跃回岸边。
苍山门人本护着霍靖,眼下一处现了空门。林方白趁机缠上,如此又两柱香的时辰。
竹林中尸横遍野,鲜血四溅。
明显陆晚意一处占了优势,苍山门下已经所剩无几,霍靖见状顿生一计,竟然挣脱苍山门人的护救,抱着骨灰择路逃奔。
陆晚意原同萧晏一般,在制高点观战,见此状,唤人直追而去。
她手中持着梅花针,迎上欲射霍靖。却不料霍靖一个转身跃起,反手将她制住。
于此同时,叶照这处,因萧晏看着准头,终于在叶照和应长思再次对掌之时,萧晏射出箭矢,一箭射中了应长思胸口。虽不至于致命,但至少缓减了叶照的压力。
这厢,两人对掌中,从虚空飘落,肉眼可见应长思倒退了两步。
月上中天,西郊码头的这片竹林中,在刀枪剑戟拼杀半夜后,终于出现了一刻的静默。
叶照和应长思尚在对掌中。
而她身后一直线,半丈之地,霍靖挟持了陆晚意。
萧晏正处在他们侧面,而眼下来增援的弓箭手,亦无从下手。因为如果要射击霍靖,射中便罢,但凡稍有偏差,极有可能伤到同一直线上的叶照。
“萧晏,教你的人退下!”
“还有叶照!”霍靖吼道,“即刻收起功法,否则我杀了她!”
“你杀好了,这女人拆散我夫妻,我保她作甚!”
萧晏说这话,当真没有什么权宜之计。他和叶照已经同陆晚意两清了,眼下他只想着如何对付那应长思。
而他对面,林方白已经凝掌在手。
“怎么办?叶氏和霍靖那处,殿下离得太近了!”萧晏尚且未曾让弓箭手退下,然却不知萧明温的血卫营已经到了。
刘钊领人占据弓箭手位置,示意他们退下。
“陛下说了,叶氏和霍靖都必须死,太子殿下在侧处,伤不到他!”
话语落下,他一个抬手。近身的三个弓、弩手接到命令,二连六发直射霍靖而去。
那是强弓、弩,为保万无一失,乃是按着先后发射。
彼时还未有人察觉,唯有林方白催掌击向应长思。然应长思许是在方才打斗中被破心法,眼中燃起琉璃色,耳垂微动,只唤道,“师尊,小心!”
一个旋身,竟是将叶照推去,被一支弓、弩穿颈而过。
而林方白的那一掌,余力则不偏不倚落在叶照背上。
不是太重的伤,只是叶照缠斗许久,又长久服用软筋散,耳力差了许多,反应也不甚快。尚不知共有六支弓、弩接连而来。
不过是转眼的事,一支刺穿霍靖持刀的手,半寸箭矢划破陆晚意锁骨,一支盯在霍靖眉间,一支刺穿他肩膀,三支从他肩头擦过。最先出来的一支强弩自是射穿了应长思喉咙。
而接连而来的两支,原该落在叶照身上。
然待她耳垂微动,袖中纱挥出的时候,她并未听都裂帛的声响,只有一股沉甸甸的重力压在她纱面之上,而她半张面庞被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溅。血之多,将让她倒退了半步。
只一瞬,她感觉半边身子都湿了。
有个身体向她倒来,她张开臂膀,却没有抱住他。
他跌在她胸膛,然后一下滑下去,身子压过她双足,再滚落……
她的耳畔响起一声声“殿下”,所有的人都涌在她面前,在呼唤倒地的人。
只有她,白绫作响,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明明张了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唯有烈烈风声里,仿佛听到一点声响。
是他在说,“这个……给你!”
她伸手,也没接住。
他先垂了手。
好久,她才在地上摸索到,是一条染血的罗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