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关于这起光怪陆离的事件,我想就用我个人的解释来做一个结束。
涟三郎说的话里有个令我耿耿于怀的部分,那就是从棺材里伸出来的手指。我就是从这里产生了一个疑问,如果要深思这个疑问……不,以下还是按照时间顺序来为大家做说明吧!
九供仪式之后,纱雾在隐居小屋里看到姐姐的时候,小雾整张脸都变得肿胀发紫,上头还长满了黑色的东西,就像怪物一样。纱雾说她自己醒来的时候,虽然情况没有那么严重,但手脚也有一阵子是没有知觉的,从这个事实再想到姐姐全身变色,呈现异样肿胀的状态,那么涟三郎所说的话里便有一个矛盾之处,那就是症状应该比姐姐轻很多的纱雾都还要花上一个礼拜左右的时间才能恢复原状;而在第二天被宣布死亡,过了两天又复活的小雾,却可以把白皙的手指头从棺材里伸出来的这件事。
另外,看见小雾把手指从棺材里伸出来的时候,叉雾夫人所说的话也很奇怪:“都已经告诉过她,这么光荣的事情,在这个村子里可不常发生呢!”这种说话方式与其说是对自己最疼爱的孙女,更像是讲给村子里用来当替死鬼的小孩听的不是吗?
发现这个矛盾之后,我的脑海中便闪过了七年前在迎神仪式的前一天,传说遭遇到神隐的神栉家新神屋的八岁佃农之子一事,而且我还知道,那天叉雾夫人一整天都不在家。涟三郎以为她是去妙远寺讨论葬礼的相关事宜,但是我从泰然那里听来的说法却是他在每年的迎神仪式和送神仪式的前一天,他都会躲去邻村,而且多年来都一直持续这种会遭天谴的行为。而且纱雾也说过,在姐姐密葬的前一天,泰然是突然被叫来的。
小雾的死而复生,让原本因为自己的孙女变成山神而喜不自胜的叉雾夫人,感到很困扰——一直到这里,涟三郎的思考都是对的,他唯一猜错的只是方法,叉雾夫人并没有真的狠心到舍得把自己最疼爱的孙女活埋。只不过,那时候小雾变成山神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村子,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无法回头,否则小雾身为谺呀治上屋巫女的颜面将会尽失。所以就在那个时候,叉雾夫人的脑海中或许闪过了一个念头……
这其实是上天的旨意,是上天要让小雾变成活神仙的旨意……
于是叉雾夫人便在迎神仪式的前一天抓了一个用来当替死鬼的小孩子,再请欠她许多人情的大垣医生开立小雾因病去世的死亡证明书,用最快的速度把葬礼办完。叉雾夫人唯一的败笔,大概是在抓人的时候被小孩的弟弟目击到吧!在发现这件事之后,她还用珍贵的饼干糖果堵住弟弟的嘴巴,甚至编了一个〈迷途之屋〉的故事,好让他去欺骗村民,或许还骗他说:“你哥哥就住在那栋房子里,这些饼干糖果也是你哥哥托我交给你的,但是如果你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的话,就再也拿不到这些饼干糖果了……”年幼的弟弟或许也很轻易地就相信了。但是,对方毕竟只是个小孩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不小心泄露叉雾夫人的秘密,因此叉雾夫人又在同一年的送神仪式的前一天把弟弟也给解决了。之所以要等到那一天,当然是为了让一切看起来就像是弟弟受到哥哥的召唤,至于村民相不相信,那又是另外一回事。考虑到神神栉村这个地区的风土民情,如果能或多或少灌输给大家这样的想法,那自然是再好也不过了。
变成活神仙的小雾,从此以后就住在隐居小屋里,那个以前曾是叉雾夫人房间的五坪大房间里,然后在每次进行祈祷及祛除魔物等仪式时,以山神的身分,进入供奉在叩拜所的案山子大人里,参与那些仪式。
担任凭座的纱雾会完全没有开口说话的记忆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那全都是真正出自于山神之口的神论。小雾肯定是配合各种情况,变化成山神、附身魔物,以及生灵的声音。而叉雾巫女之所以要在仪式之前,让纱雾喝下一些飮料,使她进入恍惚的状态,应该也是为了避免被她发现吧!叩拜所和祓禊所之间总是隔着一道帘子,所以等待接受祓禊的待祓者和陪同待祓者过来的人才会一直以为那是纱雾发出来的声音。小佐野膳德曾经说过,以前嵯雾担任凭座的时候,叉雾夫人会允许寄宿在上屋的宗教者进入巫神堂观摩,可是自从纱雾担任凭座之后,就再也不让人观摩了,我想或许就是基于这个原因吧!因为一旦有同业的人在场,露馅的危险性也就大大地提高了。
至于杀害膳德僧的状况,我想大概是以下这样吧!
纱雾前脚才刚逃出膳德僧的魔掌,她的早雾阿姨后脚就进了巫神堂。趁着膳德僧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她身上的时候,小雾从案山子大人里走了出来,随手拿起一个供品把他打晕,然后再利用水井的滑轮把他给吊了起来。早雾之所以会说:“那个男人是受到案山子大人的惩罚,我身为谺呀治家的巫女,自然要协助案山子大人。”并不是疯人说疯话那么单纯,因为看在早雾的眼里,上一秒钟纱雾才离开巫神堂,下一秒钟小雾就从案山子大人里现身了,所以就算她误认为小雾就是山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阿辰在穿廊上看到的是小雾,而阿吉看到正要回南侧别栋的则是纱雾,在时间上并不是前者先于后者,而是后者先于前者。如果阿辰看到的是纱雾,应该会注意到她衣衫不整,而觉得很可疑才对,因为纱雾在逃离膳德僧、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一直到我和当麻谷去找她之前,都处于茫然若失的状态,而且在我们进屋之前,还得由她母亲嵯雾小姐先进去帮她把衣服重新穿好,可见她当时身上应该还留有被袭击的痕迹,阿辰如果完全没有注意到的话也太奇怪了。至于阿吉为什么会没看见,倒是可以解释为纱雾当时正往别栋走去,所以阿吉只看到背影的缘故。
我把以上的过程整理一下,纱雾离开巫神堂之后,早雾便从等待室进入巫神堂,然后小雾从案山子大人中现身,打晕了膳德僧,在早雾的帮忙下把他吊起来。这时被阿吉目击到纱雾正要回南侧别栋的背影(七点五分)。而且在小雾和早雾把膳德僧吊起来的时候,怀表从他的怀里掉出来,掉在地上摔坏了(七点七分四十九秒)。完成犯案之后,小雾便离开巫神堂,而被阿辰目击到她走在穿廊上的身影。
因为膳德僧的尸体一旦被发现,待在隐居小屋里就会有危险,所以进入主屋之后的小雾,恐怕是回到叉雾夫人以前的房间,也就是客房北侧的屋子里吧!可以让小雾避难的空间,似乎还包括了绯还川的大祓禊所,那里之所以会比一般的小庙来得大,或许也是因为那里真的是神明居住的场所吧!
杀害胜虎的时候,小雾肯定也是躲在渡船头的案山子大人里面。杀死国治的时候也是一样,由于他坐在背对着神龛的位置上,所以案山子大人就几乎在他的正后方,她只要趁着那场布袋骚动,将毒药沾在作为蓑衣的材料,也就是稻草或菅茅的尖端上,如此便成了一个临时的触手,再将其伸到国治的茶杯上即可。接下来只要等大家都离开那个房间,再把国治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样子就行了。虽然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那就是凶手为什么不把打开一道缝的纸门关起来呢?不过那也可能只是因为在房间里面的小雾必须尽快完成犯罪现场,再尽快离开那个房间,所以没空那么做的缘故。
这一次又是阿辰目击到她离开客房的身影。其实只要仔细回想她的证词,就会知道她看到的并不是纱雾。因为纱雾明明在冲出客房之后就直奔巫神堂,但是阿辰却说自己清楚地看见她的侧脸。以纱雾当时是冲向与阿辰反方向的巫神堂来说,能够令她如此斩钉截铁地声称自己看到纱雾的侧脸也很奇怪。通常只有在当事人若无其事地笔直朝走廊上走来,才有办法看到她的侧脸,所以这个事实代表她看到的并不是纱雾。
阿辰两次看到的小雾都穿着跟纱雾一样的衣服,可能是因为从小到大,凡是纱雾有的,也都会准备一份同样的东西贡奉给小雾的缘故。而且小雾肯定在日常生活中就小心地穿着跟妹妹一模一样的衣服,以便万一不小心被人看见的时候,可以马上伪装成妹妹的样子,以免让人发现活神仙的存在。
至于杀死绢子的手法,应该是躲在案山子大人里,让赶至现场的涟三郎从她面前先行通过;而杀死勇的时候,则可能是先潜伏在叉雾夫人以前的房间里,等待机会下手吧!
另外,小雾应该不是只有在巫神堂里的时候会把自己藏身在案山子大人里。或许还曾经躲在上屋内所有的案山子大人里,甚至是大神屋及新神屋,以及遍及村中各地的案山子大人里,藉以偷看、偷听村民们的样子及对话。涟三郎的亲身经历证明了躲在案山子大人里的确可以听见、看见外界的一举一动,所以这绝对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由叉雾夫人和纱雾二人所组成的巫女的凭座无论是在祈祷还是祛除魔物上的评价都非常好,就连预言也十分灵验的原因。村民们似乎因为常常亲眼看见或听见别人说,上屋的案山子大人和生灵会在大白天里就在村子里晃来晃去,而对其产生敬畏、恐惧之意,事实上不也是如此吗?山神自己都出来收集情报了,能不令人敬畏、恐惧吗?
附带一提,膳德僧在绯还川看到的是纱雾和小雾的身影。当时他只是以为自己掌握到上屋的双胞胎的秘密,并不知道里头还牵涉到活神仙这等复杂的内情,只是单纯地以为是叉雾夫人利用两个双胞胎孙女进行骗人的勾当,让外界以为其中一个已经死掉了,从而利用两人扮演一角的方式蒙混世人的眼睛。虽然叉雾夫人一开始并没有打这样的如意算盘,小雾和纱雾之间的关系实际上也没有他想的那么肮脏,但是如果光看小雾的行为,说是几乎跟膳德僧所猜测的一模一样也不为过。
各位读者已经看过的标示着“壹”到“陆”的章节其实就是她的日记,而“柒”则是在事件发生之后才写成的叙述内容,从以上这些内容全都是由供奉在现场的案山子大人的观点所描述。的事实这一点上可以清楚地看出,我对于小雾曾经藏身于各式各样的案山子大人里所做的推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
换句话说,她是从神的角度来描写这些事实……
只不过,小雾曾经藏身在村子的案山子大人里的推测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所以我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唯一能够断言的是,小雾至少曾经藏身于巫神堂、上屋的内室、隐居小屋、邑寿川上游的渡船头、上屋的客房、绢子的房间或者是看得到室内的地方,和逢魔小径的案山子大人里……
接下来,我并不打算把足以成为线索的描写一一地列举出来,因为全部提及的话,只会扫各位读者的兴而已,还是不要做这么扫兴的行为比较好。而且我也没有自信能够完全参透她的日记和叙述里所暗藏的玄机,所以还是不要贻笑大方得好。可是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又未免太不负责任了点,所以我想我还是介绍几个我注意到的主要疑点好了。
首先是视觉——也就是角度的问题。以我为例,假设是我要描写上屋的内室或者是客房等地的时候,通常会以出入口,也就是以纸门为基准点,一一地记下右手边有什么、左手边坐着谁之类的,更何况上屋的内室还有个前室,更应该采取这种描写方式才对。然而,当我从这个角度去看之前的描述时,总觉得位置的相对关系有点怪怪的,尤其是上座的位置与实际的房间结构是完全相反的,明明应该坐在上座的胜虎或国治,和壁龛的相对位置却怎么也兜不起来,除非是从房间的内侧,也就是从案山子大人的那一侧来描写,否则应该不会这样……而且在描写每个人物时的差别,就跟左右颠倒的问题一样明显,凡是坐在面向案山子大人的位置上的人,其表情的细微变化都有被详尽地记录下来,但是背对案山子大人的人就绝对不会被描写到那么细微。
只不过,在各个场景之中,最有趣的莫过于在巫神堂的那两个场景。首先是纱雾在叩拜所执行晨间祈祷的时候,尽管膳德僧已经溜进隐居小屋里,但是小雾描述的角度仍然一样。问题是,当我误以为黑子的真面目就是联太郎,以至于大神屋的那三个人和纱雾、黑子进入隐居小屋里验明正身的时候,小雾描述的角度也跟着移动了。据我猜测,恐怕是因为后者是处于正常的状态,而前者则是发生于纱雾进行晨间祈祷的时候,也就是说,作为晨间祈祷的对象,也就是山神本身,是不可以随便移动的吧!
然而,关于上述的角度移动之谜,如果我不是事先得知巫神堂叩拜所里的祭坛和隐居小屋山神房间里的祭坛虽然隔着一堵墙,但里面其实是相通的,可以在两尊案山子大人之间来来去去的话,不管把小雾的日记和叙述内容看上几百遍,或许还是无法发现也说不定。只要能够看穿角度的问题、着眼于两尊案山子大人之间的相对位置、再从涟三郎的体验中抓住祭坛内部是中空的这个重点之后,我想做出这样的推测应该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其次是听觉的问题,我发现只要压低声音说话的时候,小雾就听不见了。这个破绽就出现在叉雾夫人躺在床上对黑子下命令的时候。当时明明只有自己和黑子两个人,叉雾夫人却还要刻意地压低声音说话,显然是知道小雾就在旁边的缘故。
在知觉上也有许多值得探讨的问题,例如纱雾在绯还川遇到的怪事、胜虎他们的密谈内容等等,只要是自己当场看到、听到的事情,理所当然都会写出来,但如果不是自己当场看到、听到的事情,也就理所当然地只字未提。当然,也有正好相反的情况,例如哥哥山的迎神仪式和送神仪式过去也曾经在九供山举行过的事,泰然说他是在保存于妙远寺的文献上看到的,但是在小雾的日记里,却说那是记载在保存于谺呀治的上屋与妙远寺的文献里。换句话说,不只是泰然,恐怕全村的人都不知道上屋也保留着那份文献,知道的只有小雾——或许还有叉雾夫人——这两个人而已,因此才能够在“肆”里针对山神、案山子大人和厌魅之间的关系做出那么详尽的描述。
除此之外,仔细看一些比较细节的描写,还可以得到各式各样有趣的发现,像是把背对着案山子大人的行为称之为“诚惶诚恐”、用“神姿”来形容案山子大人;可是在另一方面,却把胜虎他们形容为“说是吃闲饭也不为过的四个人”或者是“对该尊敬的东西加以疏远、对该敬畏的东西抱以轻蔑态度的家伙”等等。
另外,把纱雾的日记、涟三郎的回忆录和我的采访笔记放在一起比较的时候,在日记里是以“谺呀治家与神栉家”或者是“黑与白”来叙述,但是在回忆录里却是以“神栉家与谺呀治家”或者是“白与黑”来叙述。不用说也知道这是因为两人的立场不同,所以才会各自以这样的顺序来叙述。附带一提,在采访笔记里则是尽可能配合当时的情况采取适当的叙述。然而,从“壹”到“柒”的小雾日记和叙述内容全都采用与纱雾的日记相同的表现方式上看来,不难发现那是她站在谺呀治家的立场上所做的描写。
不过,最明显的还是“应该是?”“?的声音”“似乎是?”“或许?”“我想是?”“?的表情”“?吧”“?也说不定”“看起来?”“彷佛是?”的这种推测型的表现方式。明明是小雾自己可以断定的地方,却故意采用这种书写方式,基本上都是以当时当地的状况和当事人的表情和声音来做推测描写,这点也令人十分感兴趣。
还有一点,也许是牵强附会的看法也不一定,那就是“是的……”、“不对……”的表现方式,都很常出现在小雾和纱雾的日记里的这项事实……除了容貌以外再也没有其他地方相似的双胞胎,却在这里出现了意外的相似之处,果然还是充满了斧凿痕迹不是吗?
另外,在全篇的日记和叙述内容里,凡是我觉得可能会给人家带来困扰的地名,全都以“**”字带过。虽然小雾所叙述的文章里也有五个地方出现了“XX”的伏字,我想那里头原本应该是“山神”这两个字吧!当然,那是因为对她而言,自己并非名为谺呀治小雾的人类,而是山神或者是案山子大人这一类的神灵。她这种特殊的认知,在我指着叩拜所的方向——其实是指着案山子大人的方向——也就是在指认真凶的时候特别明显,因为她写的是“他所指的方向只有一个人”。事实上,那个方向应该有小雾和叉雾夫人两个人,但是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人类,所以才会以“只有一个人”的方式来表现。
再这么没完没了地写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决定就此打住。
后来,在场的大江田警部当场找出了人就藏在供奉于叩拜所里的案山子大人里的小雾,而叉雾夫人早就在隐居小屋里毒发身亡了。到底是她自己服毒自尽,还是小雾让她吃下了毒药,如今已不得而知。很遗憾没能把一切都弄个水落石出,但是事件本身就是这个样子,我也没有办法。
小雾在接受警方侦讯的时候什么也不说,从头到尾都处于茫然若失的状态,令人束手无策。只是在当麻谷陪同应讯的时候,听说当警方拿出从她在隐居小屋的房间里发现的日记给她看的时候,她突然开始写起“柒”的内容来,不过写完之后又恢复成原本的样子,所以只好送她去做精神监定,然后就直接安排她住院接受治疗。站在警方的立场上,根本还没找到任何有力的证据,就必须为神神栉村的连续离奇死亡案件画下句点,这真是让人觉得非常不痛快的破案方式……附带一提,那位警部——大江田真八原来是我父亲以前离家出走,拜在私家侦探大江田铎真门下当弟子的那个大江田铎真的儿子。我虽然不认识他,不过对方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是被誉为昭和名侦探的冬城牙城的儿子,他才赋予我当时在那个场合的权力,这件事至今仍是一团谜,不过关于这位警部,我们后来还有交集。
基本上,这次的事件虽然处于悬而未决的状态,但总算是落幕了,是好是坏都对整个神神栉村带来相当巨大的影响,至于这些影响将来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呈现?会摧毁掉什么?又会孕育出什么?目前虽然很难全部预料到,但是可以想见的是,村子一定会出现大幅度的变革吧!
最叫我松了一口气的是,纱雾看起来似乎已经完全从她姐姐的束缚中走出来了。虽然她所处的状况是那么地险恶,但是本人却表现出积极地想要克服所有困难的态度,甚至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了。更令人惊讶的是,在这之前每次看到她的时候,总觉得有点不太安稳的感觉,曾几何时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或许她其实是位非常坚强的女性也说不定,总之让人觉得十分激赏。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我又发现关于那场发生在地藏路口的生灵骚动,纱雾果然还是有不在场证明。在帮千代祛除魔物——那也是导致叉雾夫人卧病在床的原因——的三天前,夫人曾经处理过一个症状比较轻微的待祓者,时间就发生在那个礼拜四的傍晚,与千代遇到生灵是同一天。夫人多半都选在傍晚时分举行祛除魔物的仪式,而担任凭座的纱雾自然要随侍在侧,所以从时间点来考量的话,根本不够让她去完地藏路口再回到上屋。纱雾的日记上写着“祛除魔物的仪式也只有在三天前举行过一次,那还是症状轻微的”,小雾也在礼拜一的早上写下“四天前从傍晚到天黑的那段时间,巫女才刚为谺呀治家下屋的某个佃农家媳妇举行过祓除蛇神的仪式,对于巫女来说,那已经是隔了好久才又接的工作”……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涟三郎为了研究能不能把这次的事件运用在对村民们的破除迷信运动上,所以邀请我继续留在大神屋作客,我也很想助他一臂之力,再加上当时还很担心纱雾的状况,所以便接受了他的好意。住在大神屋的期间,好几次都想把我从泰然那里听来的有关建男和嵯雾的事情告诉他,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我认为,如今就算把两家的关系摊在阳光下,也只会招来白之家的抗拒罢了,绝对不是什么好办法。所以我只告诉涟三郎,不止当麻谷,有空也可以去找泰然聊聊。虽然泰然是个不好相处的和尚,但是只要是他认为有必要的时候,肯定会告诉他建男和嵯雾的事吧!我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给他那样的建议。
跟涟三郎一起研究了一阵子,确定纱雾的样子没有问题之后,体内想要流浪的血液又开始蠢蠢欲动,于是我决定踏上新的途程。
在村子里的最后一晚,涟三郎希望我能为他哥哥联太郎的神隐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希望我能解开石阶和佛堂的消失之谜。我先告诉他我最多也只能从现象面去解释,然后便开始试着解谜。
首先,我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く”字,代表九供山的九弯十八拐道路,然后在下面这条线的右端写上一个“イ”,在线条转别的地方写上一个“ロ”、在上面那条线的右端写上一个“八”,继续在上面画一个“く”,再由下往上依序写下“ニ”“ホ”“ヘ”;然后把“ハ”和“ニ”用直线连起来,在中间画上一个小小的四方形。换句话说,这张图代表着兄弟俩从“く”开始往上爬,爬到“ハ”的地点发现了石阶,经由途中的佛堂(四方形)沿着石阶爬到“ニ”的地方,然后再进入九弯十八拐的山路。等到涟三郎看懂了之后,我再用直线把“ロ”和“ホ”连起来,告诉他:“这条线肯定就是你祖父当年爬的那条兽径小路了。”
我的推理是,在他们兄弟俩进入神山的时候还没有那条路,但是当联太郎的神隐骚动闹到几乎要捜九供山的时候,在叉雾巫女的指示下,由黑之家的佃农子弟们将神山上的草木砍掉,做出来一条假山路。他的祖父天男和叉雾夫人为什么花了两天才达成共识,就是因为夫人要争取时间开辟这条路所采取的拖延战术。她肯定还把砍下来的草木移植到原本从“ロ”和“ホ”往右手边延伸的道路上以作为伪装吧!跟在叉雾夫人后面,第一次登上九供山的天男无法识破这样的伎俩也在所难免。再加上涟三郎曾经提到过的绑着护身符的拐杖就掉在那条路的半路上,就更难辨真伪了。当然,那是为了让伪装显得更加逼真,特地把掉在佛堂石阶上的拐杖拿到那里去的。根据天男的说法,那条路有点倾斜,可能是因为从“ロ”到“ハ”的距离比从“ニ”到“ホ”的距离还要长的缘故吧!涟三郎曾经说过,九弯十八拐的路愈往上走,直线的距离愈短,就正好说明了这个现象。
果然不出我所料,涟三郎紧接着又问那他在石阶上看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如果硬要解释的话,应该是发现他们两兄弟进入神山而追上来的上屋的人吧!他说他亲耳听到从佛堂里面传来打开格子门的声音,其实只要想成是那个人从外面打开的话就说得通了,那个人或许只是要确定他们有没有把佛堂里弄乱吧!至于从穿过佛堂底下的石阶洞穴里探出头来的那件事,如果那个人并不是趴在地上,而是面朝上地走完那段最后的路程,那么以不合乎人体工学的姿势把脖子往上伸长的动作也就获得解释了。也就是说,涟三郎刚好看到那个人把头伸出洞穴的一瞬间,但是因为自己和哥哥都是以匍匐前进的方式爬出来的,就以为那个人肯定也是采取同样的方式,才会把那个动作看成是人体不可能做出的姿势。
只是,这些再怎么说都只是我硬加上的解释,我并无法坚持那就是事实的真相。
出发的那天早上,我和涟三郎在大神屋前与纱雾会合,一起走向村子东门外的巴士站,在那里看到当麻谷的身影。虽说他是要去村子里出诊,但是为了送我,还特地提早过来,特地在巴士站等我。
向三人道别之后,跳上巴士,和来的时候一样,坐在最后面的座位上,不住地朝他们挥手,直到再也看不见大家的身影为止。当巴士转过一个弯,使三个人从我视野中消失的瞬间,一尊供奉在大门前的案山子大人映入我的眼帘。
(这可能是我看到的最后一尊案山子大人了……)
正当纱雾天真无邪的笑脸开始朦胧淡去的时候……
猝不及防地,脑海中回忆起在村子里遇到的恐怖体验。也就是在连续发生离奇死亡案件的那个礼拜二傍晚,我在前往妙远寺的途中看到的那个。
结果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起那次的体验。那个当然是小雾搞的鬼。虽然我不知道她是为了牵制我这个没事介入这起事件的外地人,还是要找个机会把我做掉,但那肯定是小雾没错。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突然联想到和我拥有同样体验的千代,然后非常愕然地发现一件事情。
千代在地藏路口遇见小雾应该是在礼拜四的傍晚,因为叉雾夫人进行了祛除魔物的仪式,所以我认为担任凭座的纱雾有不在场证明。问题是,既然如此的话,必须扮演山神的小雾不就同样也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千代看到的究竟是谁?不对,究竟是什么……?
巴士曾几何时已经驶上了山路。
我望着早已消失于视线之内的神神栉村的方向,内心因为疑惑而扑簌颤抖。
千代和我该不会遇到真正的厌魅了吧……
这么一来,我所做的解释会不会其实打从一开始就搞错方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