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要从哪里开始说起——老实说,我也有点不知所措。”。
坐在巫神堂的祓禊所几乎正中央的刀城言耶,一面困惑地望着坐在自己左右两边的人,一面戒慎恐惧地开口说道。
以虽然正对着案山子大人,却和叩拜所有一小段距离的他为基点,左手边是谺呀治家的嵯雾和纱雾母女、当麻谷医生、负责指挥搜查的警部及黑子,右手边则是大神屋的须佐男和弥惠子及涟三郎、新神屋的建男和千寿子及千代,大家各自斜侧着身子坐成一列,正好形成从刀城开始往前开展,一直延伸到叩拜所的两列队伍。
礼拜四晚上,勇在上屋离奇死亡之后,紧接着就是恐怖又紧张的夜晚,在不停地进行现场搜证与讯问笔录之后,时间终于来到了礼拜五的傍晚,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全都聚集在巫神堂里。除了两家的亲戚以外虽然还有其他外人在,不过都是跟这次事件有关的人物,看样子似乎有违刀城当初的本意……
“虽然我是有事想要请教大家跟警察先生们,可是我想大家的情绪应该还没这么快整理好,本来只想先找几个人来聊一下,没想到……”
“别这么说,说起来真是太丢脸了,老朽只是不小心跟这位警部透露了一下,没想到居然演变成这么大的阵仗……真是对不住啊!”
当麻谷深深地低头道歉,刀城忙不迭地摇头,视线仍不免往坐在当麻谷旁边的警部瞥去,似乎就连他也搞不清楚警方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居然会为了一个从没见过、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毛头小子,把所有的相关人等聚集起来。
“不过,我现在开始觉得,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或许是件好事也说不定。把两家聚集起来,由我这个第三者来说明,乍看之下似乎有点突兀,但或许也有很多好处也说不定。只可惜还缺了叉雾夫人、荼夜夫人、以及泰然住持……”
“叉雾夫人还没办法下床,正在后面隐居小屋的房间里睡觉。”
当麻谷代替谺呀治家的人回答。
“我母亲说她死都不要上这儿来……居然说出这么任性的话,请原谅她的失礼。”
须佐男接在当麻谷的后面说道,而且还是毫不掩饰地说出荼夜的真心话。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把在座的人扫视了一遍,虽然没有半个人提起,但是谺呀治家出席的人只剩下嵯雾和纱雾母女俩的事实,似乎又让大家想起被害人的事,使得一股令人心里发毛的冷空气涌入了巫神堂。
“像这样把所有与事件有关的人聚集在一起,再由像刀城先生这样的人坐阵主持,简直就像是推理小说的大团圆结局嘛!”
或许是为了赶走现场那股微妙的空气,当麻谷难得以俏皮的语气说道。只是,平常根本没在看推理小说的当麻谷的这番心意显然是白费工夫,他的声音一下子就消失在巫神堂内的黑暗中,起不了任何作用,只有千寿子夸张地皱了皱眉头:
“推理小说吗……要是你也能像小说中的名侦探那样,把这起恐怖的事件解决掉就好了……”
看样子,只有刀城一个人很认真地把当麻谷的话当回事:
“因为阴错阳差的缘故,使得我这个外地人也跟这起事件沾上了边,或许正因为我是个外地人,所以可以看得更清楚也说不定。而且我来贵宝地的目的原本是为了收集这个村子的民间习俗,尤其是附身魔物信仰的传说,从这个角度下去看这件事,搞不好会出现跟警方有所不同的见解呢。昨晚我和涟三郎老弟一起把整件事整理了一下,今天早上也对各位提出许多问题,本来是想先跟当麻谷医生和涟三郎老弟报告我个人的结论……算了,那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就请大家听听我的想法。”
刀城似乎下定了决心,接在这样的开场白之后说道:
“我个人认为,光是要追溯这整起事件的开端,就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当然也可以从膳德僧,也就是小佐野膳德的吊死一案开始说起,但我总觉得,这次的事件似乎在更早之前就已经揭开了序幕。”
“更早之前?那是多早之前呢?”
当麻谷俨然一副代表大家提出问题的架式问道。
“可以说是很久很久以前,也可以说是一年多前,或者是几天前也都有可能。”
刀城的回答根本称不上是什么答案,可是大家反倒被勾起了兴趣,就连一直坐立不安的弥惠子、一脸不耐烦地把头转向旁边的千寿子,也都稍微探出了身子,竖起耳朵听他说。
“不过,我在这里只讲最近所发生的事,所以先把焦点放在前几天发生的事。上礼拜四傍晚,千代小姐在地藏路口看到纱雾小姐的生灵,还被附身,然后到了礼拜天傍晚,纱雾小姐在把封印着从千代小姐身上祓除下来的魔物的依代放流到绯还川的时候遇到了怪事。当下两个人都有同样的想法,她们或许不是遇到纱雾小姐的生灵,而是她姐姐小雾,也就是变成神灵的小雾……”
“我不是说那是她们两个的幻觉吗?”
正当刀城详细地说明两人的亲身经历时,涟三郎忍不住插嘴。
“嗯,当然也可以这样解释,但如果要把一切弄清楚的话,就必须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哦??是这样喔!不好意思……请继续。”
“顺带一提,隔壁的爬跛村正流传着神神栉村在上礼拜四的傍晚有厌魅出现的谣言,这事跟千代遇到的那件事有没有关系,目前还不知道,但是有可疑人物在村子里徘徊是可以肯定的。”
“哪有什么可疑人物,明明就是纱雾的生灵不是吗?”
千寿子的语气摆明就是“连这么简单的事也不知道吗”,纱雾不禁低下头去,做母亲的嵯雾正打算要拍拍女儿的肩膀以示安慰的时候——
“如果是纱雾的生灵,大家一看就知道了吧!这点换作是小雾的神灵也一样。就因为看不出来那是谁,所以才会传出厌魅现世的谣言不是吗?”
涟三郎毫不客气地反驳回去,眼看着阿姨和外甥之间的口舌之争一触即发,须佐男和建男赶紧居中调停。
“不好意思……关于这点我待会儿再解释,我想说的是这一连串的事件似乎都发生在纱雾小姐身边。”
刀城的这一句话,使得闹烘烘的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紧接在地藏路口的生灵事件和绯还川的怪事之后,就发生膳德僧被吊死的事,而且直到案发的前一刻,她都还待在案发现场的巫神堂里。至于胜虎先生在邑寿川上游的渡船头溺死一案,虽然看不出与纱雾小姐有什么关系,但被害人是纱雾小姐的亲人这点倒也不容否认。而且国治先生在客房里被毒死的时候、绢子小姐在逢魔小径上横死的时候她都在现场。就连她父亲勇先生死亡的时候,她也同时在上屋。若说这一连串的事件都是围绕在她周围发生的,似乎并不为过。”
“这不就证明一切都是她干的吗?”
“你可不可以闭嘴?别再说那些没凭没据的话了。”
建男连忙阻止千寿子再继续口无遮拦下去。可是,在座的除了涟三郎以外,所有神栉家的人望着纱雾的眼神或许程度有所不同,但都是一样地充满了怀疑。
“不对,纱雾小姐有不在场证明。”
然后刀城便开始说明地藏路口的生灵不可能是纱雾、就算绯还川的怪事都是她的幻觉好了,就算放流到河里的依代又回来的现象无法解释好了,她也不可能是在巫神堂杀害膳德僧及在客房里杀害国治的凶手。
“事件都发生在这孩子的四周,如果这孩子不是凶手的话,到底谁才是凶手呢?”
当麻谷提出的问题恐怕也是所有在座的人都想知道的问题吧!
“如果不是她的话,就表示凶手是故意要嫁祸给纱雾的罗?”
“嗯……该怎么说呢?我想凶手应该没有想到这么多,顶多就像是故意要找她麻烦一样,只是想把大家怀疑的焦点都集中到她头上,或者是上屋、谺呀治家上,如果能够顺便再把罪推给她,就等于是赚到了……”
“请等一下!刀城先生,你是说,不管是千代看到的生灵、还是纱雾遇到的怪事,都是那个凶手的杰作吗?”
看样子,涟三郎似乎对那两位少女的奇怪体验,比对五个人类在莫名其妙的状况下横死的事件更有兴趣。
“地藏路口的那件事,要是从纱雾小姐的生灵下去探讨,反而会变得很复杂,但只要想成是有人站在小庙的另一边,就什么不可思议也没有了。”
“不、不对,那个……真的是纱雾……”
察觉到千寿子一副想要接在千代后面开口的样子,刀城间不容发地抢先说道:
“我刚才也有说过,事件可能从一年多以前就已经开始了,当时开始有人想撮合千代小姐和涟三郎老弟的亲事,我之所以会提到这件事,是因为千代小姐,你虽然从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开始有被魔物附身的现象直到十七岁的现在都是,但是最近这年特别严重对吧!就是在开始有人说要将你许配给涟三郎老弟的这一年。”
“那、那又怎样……”
“别人的爱情实在轮不到我这个外人来说话,但是千代小姐虽然喜欢涟三郎老弟,涟三郎老弟却喜欢纱雾小姐对吧?”
“你、你这家伙,到底有什么权力对人家的女儿说这种话……”
“这、这是……不好意思,这完全是为了解开这次的谜团……”
“你给我闭嘴,太难看了。”
“女儿都被别人说成这样了,你这个做父亲的难道一点感觉也没有吗?而且他只不过是一个外人、一个靠爬格子维生的人、是个外行人,又不是警察……”
“他的权力是我给他的,你有什么意见吗?”
正当千寿子还想继续泼妇骂街的时候,却被警部的声音给打断了。所有人全都愣在当场,目瞪口呆地盯着发言的警部,其中最吃惊的似乎是刀城本人,看样子连他也不知道警方为什么会把权力交给他。
“请继续。”
当所有人全都陷入沉默之中时,警部催促刀城继续往下说,一副要大家闭嘴,乖乖听他说的样子。
“谢、谢谢……”
只答了这一句话的刀城显然已经被吓到了,他重新又打起精神说道:
“我想说的是,千代小姐最近这几年来或许都一直处于思春期女孩特有的、而且是因为单相思的情绪所导致的精神不安定状态,我猜她的心情应该很复杂,不只是对涟三郎老弟的感情而已,还有对情敌纱雾小姐的嫉妒、畏惧、羡慕等等,当然……”
“我女儿怎么可能对那个蛇女……”
千寿子又发火了,不过这次比较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嘟囔,所以刀城也假装没听见似的继续往下说:
“当然,我并不认为所有发生在千代小姐身上的附身现象都可以用这样的理由来解释,可能还有其他完全无关的心理因素,而且现在也还不能完全否定附身魔物的存在,只是,在她与涟三郎老弟的亲事浮上台面的这一年,她变得比以前更敏感——尤其是对纱雾小姐——我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你是说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千代有可能把谁误认为纱雾吗?的确,以老朽身为一个医生的专业角度来看,这是极有可能的。”
“再加上当时她约了涟三郎老弟,正准备要去见他,所以脑海中无意识地浮现出纱雾小姐的可能性相当高。”
“就算千代的状况真的是这样好了,那纱雾的体验又该怎么解释?真的只是因为怕所的气氛导致她出现幻听和幻觉吗……”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问题是,放流到河里的依代居然跑到她的肩膀上,这种物理现象实在很难用幻觉两个字一语带过。这么一来的话,就有必要从她所听到的脚步声和感觉到的气息都是真有其事的角度来探讨。”
“什么?可是纱雾说她回头看了两次,两次都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啊!这不就表示不管是脚步声还是气息都是不存在于现实当中的吗?”
“可是如果不这么假设的话,就无法解释依代的现象吧!”
与情绪激动的涟三郎正好相反,当麻谷一再明确地指出问题点。
“最简单也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当时在怕所的河滩上除了纱雾小姐以外还有另一个人,那个人用尽各种方法来吓纱雾小姐,最后还把他事先从河里捡回来的依代放在纱雾小姐的肩膀上。确实依代是被放流到了河里,但是依代是沉入水中了还是往下游流去,纱雾小姐并没有看到,因为她当时正闭着眼睛诵念咒语……”
“那一带的河滩对面的确长了很多草,可以说是一大片茂密的草原,如果是躲在草堆里,跟在纱雾的背后,的确有可能成功隐藏自己的行踪。”
涟三郎拚命回想绯还川的地理环境,但却不是很有自信的样子,说完之后又马上摇了摇头:
“不对,她第一次回头的时候可能还没问题,但是第二次的时候,那家伙几乎已经贴到她的正后方了耶!”
“嗯,手里还拿着从河里捡回来的依代呢!”
“既然这样,不就铁定会被看见了吗?”
“不,那样还是不会被看见。”
“为什么?他根本没有时间再躲回草丛里哦!”
“他根本不需要逃。我认为那家伙反而是一动也不动地就站在那里。”
“站在纱雾的后面?你在说什么鬼话?那样哪有可能不被看见的?”
“错了,就是那样才有可能不被看见。”
“为什么?为什么那样还可以不被看见?”
“因为纱雾小姐根本看不到那家伙。”
大家全都屏气凝神地看着刀城和涟三郎的你来我往,一听到这句话,无不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似乎谁也不了解刀城的言下之意。
“你说看不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麻谷问道,可能是身为一个医生的好奇心觉醒了吧!
“我从大家告诉我的事情中发现一件事,那就是纱雾小姐大概从一年多以前开始会不知不觉地发呆,就算走到她后面,她也常常都没发现。当麻谷医生曾经在九供仪式结束之后为她诊治,当我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就开始怀疑这两件事之间的关系。”
“老朽的确是告诉过你,她曾经有半身麻痹、没办法走路的情况,而且治好之后还是走不快……”
“医生您还曾经说过,那种症状就好像中风一样,而中风有时候会引发视野缺失的后遗症。既然纱雾小姐是左半身麻痹,那么极有可能是右边的后大脑动脉的分支被塞住了,因此造成视觉中枢的右枕叶以及右视丘梗塞,导致左半边的视野造成缺失。在这种状态下,就算把头往左边转过去去看,她也看不到什么,也就是说,她根本没办法注意到左边发生了什么事。当然这跟如果要看清魔物的真面目,就必须要越过左肩去看的咒法也脱不了关系。如果她当时半身麻痹的现象是出现在右侧,而咒法刚好又是要越过右肩去看的话,还是会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
“从医学上的角度来看是不无可能,可是距离那个仪式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出现症状呢?不过,她阿姨早雾的症状也是一年一年地在变化,所以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
既不是给予明确的肯定,也无法强力的否认,看来当麻谷似乎也很困惑的样子。
“你是说那个对纱雾和千代开那么恶劣玩笑的人,就是杀死山伏和纱雾父亲那些人的凶手……”
涟三郎催刀城赶紧把话说下去,不光是他,几乎所有在座的人都一样,都是一副“有没有医学上的根据根本不重要,那个人跟这一连串的离奇死亡案件有什么关系才是重点所在”的表情。
“我想膳德僧说他在河滩上看到纱雾小姐跟什么人在一起,肯定就是指那个人吧!只不过,他可能误以为他们是在幽会,把发生在纱雾小姐身上的事视为是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
“幽会?难道凶手是男的……”
“一开始我就说过了,这次的事件看起来似乎都跟纱雾小姐有关,但是除了纱雾小姐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人也都跟这次的事件有关。”
刀城并没有直接回答涟三郎的问题,而是边说边往四周环视了一遍。
“你说的那个人该不会是……”
真不愧是观察力敏锐的当麻谷,马上就把视线投向坐在自己那一列最角落的那个人身上,大家的视线自然也随着他往那一点集中,巫神堂内充满无声的喧嚣。
“没错,就是黑子……”
刀城一面说,一面也把视线望向他的方向,但是黑子本人却只是一动也不动地静静坐着,什么反应也没有。
“膳德僧被吊死的时候,包括隐居小屋在内,巫神堂里就只有纱雾小姐的阿姨早雾小姐、叉雾夫人、以及黑子这三个人。早雾小姐自从胜虎先生的事件以后便有了完整的不在场证明,而叉雾夫人自从那天早上就一直卧病在床,所以也不可能犯案,这么一来就只剩下黑子了。”
“可是,胜虎先生不是从院子里看到黑子在厨房里吗?”
“那也只是透过格子窗隐隐约约地看到而已,并没有一直直接盯着对方看。搞不好只要拿根棒子或扫帚立在窗边,外头再用块黑布包起来,就可以鱼目混珠地当成是替身了。”
“然后再趁那个时候回到巫神堂吗?”
“胜虎先生本来就没有要监视他的意思,所以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而后来的命案也可以用同样的逻辑来解释,像是胜虎先生溺死的渡船头因为光线昏暗,如果是全身黑的他,很容易就能藏身在黑暗中不被发现;还有在国治先生被毒杀的时候,当时唯一有机会下毒的三个人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也等于证明他就是凶手。”
“话虽如此,可是当时最先离开客房的人不就是黑子吗?他有可能再回来把国治先生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样子吗?”
“正因为他是第一个离开客房的人,才更有机会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躲进隔壁的客房里,接下来只要等到大家都出去,就可以溜进去把国治先生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样子。之后因为感觉到有人——也就是辰嫂——出现在走廊上,所以就直接穿过客房,躲进南端的房间。”
“可是走廊上不但有阿辰,纱雾的父亲也随后就回来了,只要一打开纸门,不就会看到他了吗?”
“我猜他可能是躲进了衣橱里,就算那一小段时间看不见黑子的身影,应该也没有人会在意吧!接下来只要赶在警方到达上屋,并进行正式的现场搜证之前,找机会逃出来就好了。”
“那么绢子小姐的命案又要怎么解释呢?他是如何逃离逢魔小径的?虽然警方对这一点不是很重视,但是当时的确是由纱雾、我和刀城先生分别从三个方向进入现场的不是吗?”
也不知道涟三郎是不是有意要讽剌警部,不过他的视线倒是牢牢地盯着刀城。
“黑子是往你那个方向逃逸的。”
“我那个方向?这点我们不是讨论过了吗?以当时的现场状况来看,凶手不可能在我从不见不见路的分歧点右转之前就先从那里进入左边那条路。”
“因为来不及……对吧?”
“对呀!因为这么一来他应该会在连接逢魔小径和不见不见路的那条路上就先被我逮住了。”
“那是因为他巧妙地躲起来了。”
“躲在哪里……”
“当然是躲在案山子大人里……”
“什么……?怎么可能……”
“我想他在邑寿川的渡船头等待胜虎先生的时候,应该也是躲在案山子大人里吧!因为国治先生把从神社到一之桥的周围都调查过了,可是却没有看见半个人影,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个可能性,只要躲在案山子大人里,自然就不会被国治先生发现。”
“不,不可能,我应该早就告诉过你了,这个村子的人……啊!黑子不是在这个村子里土生土长的,所以对案山子大人或许没有那么敬畏……不对,不对不对,他对山神的信仰也很虔诚,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做出亵渎神明的行为吧!”
“如果当时的黑子真的是他本人的话……”
“……”
不光是哑口无言的涟三郎,所有人都一脸狐疑地把目光集中在黑子身上。
“就算千代小姐的精神状态再怎么不稳定,这个人也必须要有足以让千代小姐把他误认为纱雾小姐的容貌,事先得知纱雾小姐有视野缺失的毛病;会让膳德僧误以为他和纱雾小姐是在幽会,还以为掌握到了可以威胁纱雾小姐的把柄,同时是会让胜虎先生他们觉得出乎意料的人物;又和黑子的交情好到可以互换身分,而且对案山子大人又不具敬畏之意——从以上这些线索来判断的话……”
刀城说完了这一长串之后,紧盯着黑子说道:
“那就只有莲次郎才办得到了。”
须佐男和弥惠子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下一秒几乎就要扑过去了,而涟三郎更是对黑子射出如箭一般锐利的眼神,一副想要透视他脸上的黑布似的,其他人则反而纷纷地向后倒退一步,可能是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吧!
“大家应该都知道,他在小时候常常会被拿来跟纱雾小姐她们两姊妹比较,虽然不太清楚现在是不是还长得很像,不过在夕阳西下的地藏路口,要骗过千代小姐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吧!另外,他既然是医学院的学生,可以事先发现纱雾小姐的毛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再加上从以前就有人看到他和黑子在聊天的光景,也可以将其视为两人之间具有一定程度的交情。我猜膳德僧应该不认识他,但是至少也猜得出他不是谺呀治家的人吧!如果是他约胜虎先生出去的话,胜虎先生当然会觉得很惊讶。除此之外,因为他从小就体弱多病,多次进出于**地的市立医院,虽说是在这个村子里出生的,却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换句话说,他肯定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案山子大人有那么多复杂的情感。”
“开什么玩笑……”须佐男情不自禁地喃喃低语。
“你说两人互换身分……到底要怎么做……”
涟三郎抛出一个再基本也不过的问题。
“因为他是从大学偷偷溜回家乡来的,当然不会搭乘巴士,而是从山路进来。再加上他以前也曾经在隔壁村的小学上过课,所以就算知道这种山路也不稀奇。只要在进到村子之前先打扮成黑子的样子,那么就算被人看见也没关系,而进入上屋的时候也是利用同样的手法。涟三郎老弟你不也说过,在这个村子里,不管任何人都可以随便进入别人的家,而且几乎都不会被发现,所以交换身分这种事,其实比想像中还要简单。”
“那、那动机是什么呢?莲次郎根本没有这么做的动机啊!”
当麻谷的语气与其说是在问刀城,听起来更像在担心他是不是真的能说出让大家心服口服的解释。
“莲次郎和黑子两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目前还不清楚。但我认为这一切的开端或许是黑子把胜虎先生他们讨论的内容透露给莲次郎知道之后,才揭开这一连串事件的序幕。恐怕在把勇先生卷进去、在膳德僧擅自加入之前,胜虎先生他们的密谈就已经进行过好几次,而这些应该都被黑子偷听到,也告诉了莲次郎了。虽然黑子是上屋的人,但如果只是把两家的联姻计划泄露给莲次郎,倒也还不算背叛山神和叉雾夫人。然后莲次郎再和黑子互换身分,自己潜进来调查,就在这个时候,无意中听见礼拜天的密谈。由于那个内室原本是作为茶室使用的,所以壁龛旁边有一扇雕花的窗子,窗外就是院子,只要躲在那边,就可以尽情地偷听了。”
“莲次郎的确从以前就对附身魔物信仰深恶痛绝,所以也肯定不能接受神栉家和谺呀治家结为亲家,但也不可能因为这样,就做出那种事……”
“我想最大的动机或许是担心实际出社会之后——也就是他准备当医生的时候,或者是他要结婚的时候——万一到时候神栉家真的跟附身魔物的家族沾上边的话,自己可能也会受到歧视,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就先被列入黑名单了。”
“你的意思是说,只是因为会阻碍到自己找工作和结婚的机会,就杀了五、五个人吗?”
当麻谷的脸上堆满了无法置信的表情,其他人也都一样,只有嵯雾和纱雾母女不同,她们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身体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医生您应该也知道,因为这种歧视而找不到工作,最后只好自杀;或者是原本相爱的两个人因此而无法结合,只好双双殉情的案例,现实中并不少见吧!正因为他是白之家的人,所以一想到和黑之家结亲之后将受到的歧视才会更加害怕,这也是么合情合理的。”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当麻谷回答得吞吞吐吐的,似乎理智上已经接受了刀城的说明,但是情感上仍不愿意接受的样子。
“如果小哥真的钻进牛角尖里钻不出来的话,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自从听完动机之后便一直低着头沉思的涟三郎,终于小小声地低喃道。
在他旁边的弥惠子马上接了一句“不会吧……”然后就再也接不下去了,可能是她自己也没办法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吧!
“可以请你把头巾拿下来吗?”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黑子的须佐男终于提出了这个要求。
“就、就是说啊!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千寿子叫道,这时跟前夫倒是意见相同,只不过,她的语气虽然很强硬,但是紧盯着黑子的眼神却充满了恐惧,尽管如此,她还是十分激动地大喊:
“快、快点!快点把你的头巾拿下来。”
黑子只是不知所措地把脸转向一边,也就是望向通往隐居小屋的木板门,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动作。
“警部先生,可以麻烦你把他的头巾取下来吗?”
须佐男转头问警部,没想到警部却把视线瞥向刀城,彷佛是在等他指示一样。
“只是,这一切都只是推测而已……”
刀城不知道是无视于眼前的骚动,还是根本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地沉浸在思绪里,然后喃喃自语地说道:
“在假设莲次郎就是凶手的情况下,有一点是怎么说都说不通的。”
为了避免他再自问自答似的嘟囔下去,当麻谷间不容发地插嘴问道:
“哪一点?”
“就是放在被害人口中的那些东西。”
刀城向大家解释了从妙远寺的泰然那里听来的那些跟蛇有关的事。
“那不是莲次郎为了让人以为事件的凶手是谺呀治家里的人才这么做的吗?”
“没错,以使用这些代表蛇的东西的动机上来看,这样想是没错的。但是,他为什么会知道那些东西可以用来代表蛇呢?在两家人里……不对,是在这整个村子里,最欠缺这方面知识的人不就是他了吗?”
“恐怕就连现在,在刀城先生说明之前,在座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那种事吧!”
大家都对当麻谷说的话点头表示赞成。须佐男还问嵯雾,谺呀治家里面有没有人知道这种说法,嵯雾只是摇摇头,说她也是第一次听到。可是千寿子马上就说不可能不知道,于是现场又开始吵吵闹闹地乱成一团。建男虽然有阻止老婆,但是语气并不像之前强硬,千寿子也发现了这一点,再加上嵯雾又没办法提出什么令人心悦诚服的辩驳,于是千寿子的态度益发地嚣张。正当当麻谷和警部想要出言制止的时候,在这片混乱中仍一个人陷入沉思的刀城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看来只有纱雾小姐和涟三郎老弟对这些东西有印象。”
那一瞬间,场面突然整个安静了下来,如果只出现纱雾的名字,恐怕只会更加混乱吧!但是因为还加上了一个涟三郎,也难怪大家都要瞠目结舌了。
“虽然你们都不知道那些东西代表什么意思。不过二位肯定在什么地方看过那些东西吧!只是当时可能只有自己一个人,没办法把那些东西拿给其他人看,再加上尽管看过的记忆几乎都消失了,但是却有一种很挂心的感觉一直留在记忆里的某个角落,可能是当时受到什么剌激之类的,唯一符合这些条件的地方……”
刀城抬起头来,先看看纱雾,再看看涟三郎:
“你是在设置于九供山上的小庙里看到的吧?”
“啊……!”
“……”
相对于涟三郎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纱雾只是低下头沉思,看这样子,两人应该都想起了什么。
“我还是没有完全想起来,只是在那间佛堂里,似乎有很多家里到处都可以看得到的日常用品,就陈列在案山子大人的周围……”
“你上次告诉我那段体验的时候,曾经说过,当时你往佛堂里一看,看到非常奇妙的东之西,都是些日常生活中随处可以看到的用品。如果当时你所看到的,就是梳子、筷子、扫帚这类东西的……”
“我倒没有记得那么清楚……”纱雾蹙紧了眉头说道,彷佛是强迫自己在记忆里翻箱倒柜的行为令她头痛了起来。“只是,我总觉得佛堂里有好多东西,看到那些东西的时候,会觉得很奇怪,不知道那些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想二位都被佛堂里的案山子大人吓坏了,所以才会几乎不记得除此以外的东西。”
涟三郎虽然也同意刀城的说法,但是一方面也对感到头痛的纱雾投以担心的视线,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等一下,这么说来,凶手不就是……”
刀城对又快要兴奋起来的涟三郎微微地点了点头,十分冷静地说:
“包括自己参加九供仪式的那次,再加上女儿那次、孙女那次,叉雾夫人至少应该去过那座小庙三次,但是她又不可能犯案。而早雾小姐自从胜虎先生离奇死亡之后,就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嵯雾小姐因为长得跟纱雾小姐很像,所以千代小姐是很有可能把女儿跟母亲看错,不过嵯雾小姐自从上礼拜三一直到周末为止,都一直卧病在床,根本没有办法去地藏路口。而小雾小姐已经去世,纱雾小姐的不在场证明刚才已经为大家解释过了。那么所有参加过九供仪式,也就是上屋历代的双胞胎们就全都没有嫌疑了。既然如此,除了上屋的双胞胎们,曾经进入过那座九供山、见过那座小庙的,就只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位是涟三郎老弟,但是涟三郎老弟完全没有动机,那就是剩下的另一个人……”
刀城用一种极其深沉复杂的眼光看着涟三郎:
“也就是联太郎……”
大家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气的声息,充满着巫神堂内。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导致空气中的氧气浓度一口气降低,几乎所有人都在下一秒钟咳了起来。不过这也只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再下一秒钟,寂静无声的冷空气立刻将所有人包围。
“骗人……”
过了一会儿,从涟三郎口中发出了简短归简短,却充满强烈感情的否定之声。
“刀城先生,你的意思是说——黑子并没有和涟次郎互换身分,而是黑子的真面目就是联太郎……对吧?”
为了慎重起见,当麻谷谨慎地问道,刀城点点头:
“联太郎是十二年前在九供山上失踪的,儿黑子出现在上屋的时间听说也是十几年前。涟三郎老弟曾经告诉过我,黑子是在他刚进小学的那一年来到这个村子的,换算回去也是距今十二年前,这是第一个巧合。再者,有人看到绝对称不上喜欢交朋友的莲次郎却唯独跟黑子有所往来,为什么莲次郎会对他有兴趣呢?”
“你的意思是说,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莲次郎开始怀疑起黑子就是自己遇到神隐的兄长吗?而黑子脸上的伤痕也很有可能是他迷失在九供山上时留下的伤痕,因为那两个人本来就长得很像,所以就算是脸上有伤痕,要在天色昏暗的地藏路口骗过千代,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所谓的聋哑人士,是指哑巴通常也听不见,当然也有反过来的情况。然而,黑子虽然不能说话,但耳朵还是听得见的。这么一来就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并非天生就不能说话,而是在精神上受到什么巨大的冲击,所以才变得不能说话的。”
“那肯定是在九供山上发生的事了。但是当初发现他的是叉雾夫人,为什么叉雾夫人明知他就是联太郎,还要大费周章地把他塑造成来历不明的黑子这一号人物呢?”
“这我也不明白。不过,我想是因为联太郎失去记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后续发展。换句话说,可能是他在九供山上看到什么不应该看的东西,叉雾夫人怕他随时会回想起来,才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这么说来,联太郎如今恢复了记忆,这一连串的事件就是他对上屋的复仇行动吗……”
“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会比黑子就是莲次郎的假设,更能对所有现象加以自然的解释。千代小姐的事件就像医生所说的一样,平常除了侍奉叉雾夫人之外就是侍奉纱雾的他,会注意到纱雾小姐视线缺失的毛病可以说是一点都不奇怪。当然,膳德僧压根儿也不知道联太郎是谁吧!所以只要把黑子的衣服脱掉,看起来就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了,如果他在绯还川看到的又只是背影,那么肯定无法注意到他脸上的伤痕吧!”
“如果化身成黑子来行动的话,所有的犯行就都有可能成立了……可是,那他对于案山子大人的信仰又该做何解释呢?”
“在他失去记忆的时候,害怕案山子大人的念头应该也跟着消失了。然而,当他开始以黑子的身分生活的时候,反而对案山子大人产生了信仰。可是当他恢复记忆之后,这两种情绪同时出现在他心里,可能因此而互相抵销了也说不定,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藏身在案山子大人里。”
“骗人……”从刚才就一直默默听着刀城和当麻谷说话的涟三郎,又再度开口说了同一句话。“这是骗人的……这一定是骗人的……骗人的!”
涟三郎猛然站了起来,就要往黑子的方向冲去,可是冲到一半却突然像是冻住了似的停下脚步,可能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吧!
“等一下,涟哥哥……”
出乎意料地,反倒是纱雾采取行动了,她走到黑子的旁边,以极小的音量再加上肢体语言,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其他人全都兴味盎然地看着他们的动作,不用说,其中当然是以须佐男、弥惠子和涟三郎的视线最为尖锐。
“我想现在就让大神屋的各位看看黑子先生的真面目……”
看样子终于达成共识了,纱雾抬起头来请求刀城、当麻谷、以及警部的同意。当麻谷以中间人的身分,介入刀城和警部之间,取得他们的同意之后,向纱雾无言地点了点头。
于是纱雾便和黑子一起站起来,连同大神屋的三个人,一起消失在通往隐居小屋的木板门的另一边。一行人穿过走廊,走进山神的房间,黑子在那里取下头巾,和大神屋的三个人面对面。验明正身的过程似乎一瞬间就结束了,因为紧张过头而微微颤抖的弥惠子突然哭了出来。
在其他人充满好奇心的凝视下,五人回到了叩拜所,各自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由须佐男代表向大家报告结果: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现在的心情,单纯跟大家报告结果的话,他并不是联太郎……”
如果黑子真的是他们下落不明的儿子或者是兄长的话,好不容易骨肉重逢的喜悦也持续不了多久,因为他马上就会被警察当作杀人凶手带走;如果不是的话当然就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但是心里那股搞不好可以见到儿子或者是兄长的小小希望也就跟着粉粹了——对于大神屋的一家三口来说,无论是哪一种结局,肯定都是充满了痛苦的试炼。
“真的非常抱歉,对不起。”
刀城向三人深深地低下头去致歉,须佐男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弥惠子频频拭泪,而涟三郎则是用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注视着他。
“这出闹剧究竟要我们陪着演到什么时候啊?”
千寿子望向刀城和警部的方向,毫不客气地说道。坐在妻子旁边的建男已经懒得阻止她了。千代则是始终目光深沉地望着纱雾。纱雾小心翼翼地看着刀城,而母亲嵯雾则是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黑子因为包着头巾,所以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一如之前所有怀疑的矛头都指向他时,他也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警部这下子露出头痛的表情,但是依旧采取静静地把这场戏看到最后的态度。
虽然大家都沉浸在巫神堂异样的气氛里,但是没有半个人是心甘情愿待在那里的。或者应该说,除了极少部分的人之外,绝大多数的人都希望能够立刻离开巫神堂。
“干脆趁这个机会再把凶手的特征整理一遍好了。”
当麻谷大概是其中唯一一个想继续讨论的人了。虽然没有人把他的发言当回事,但是他并不在意,依旧语气淡淡地开始说:
“既然与黑子无关的话,那就表示必须再加上一些新的条件了!换句话说,凶手必须具备以下的条件——
“一、千代在黄昏时分的地藏路口把他看成是纱雾也不奇怪的人。
“二、注意到纱雾左边的视觉有视野缺失的问题也不奇怪的人。
“三、在绯还川捉弄纱雾的时候被膳德僧看见了,而且被膳德僧认为那是可以用来威胁纱雾的人。
“四、有机会在巫神堂里把膳德僧吊死的人。
“五、成为胜虎的盟友会让人觉得很意外的人。
“六、有机会在国治的茶杯里下毒的人。
“七、在杀害国治之后,有机会把他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人。
“八、绢子死掉的时候,可以在不被刀城先生他们发现的情况下,从逢魔小径逃走的人——这点除了躲在案山子大人里面没有其他的办法,所以是对案山子大人无所畏惧的人。
“九、知道梳子和筷子那些东西跟蛇有关的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是像现在这样一条条地整理之后才发现到的,刀城先生想必也怀疑过吧!那就是现场的状况永远处于一种非常奇妙的状态,既可以解释为自杀,也可以解释为他杀,就把这个谜团放在第十个吧!”
在当麻谷做这番整理的时候,刀城一直没开口,只是竖起耳朵安静地聆听,即使在当麻谷已经讲完了,暗示要把主导权还给刀城之后也还是一样。
巫神堂内开始弥漫起一股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默,如同要与其相呼应一般,就连从格子窗洒进来的阳光也突然开始暗了下来。
纱雾站起来,走到叩拜所,先将祭坛两旁的蜡烛点起来,然后再把两个烛台从叩拜所的角落拿进祓禊所,在两列人的后面各立起一根,巫神堂内顿时被四座烛台照得灯火通明,但是这些光芒究竟能不能照亮刀城言耶深陷的黑暗之中的思路,倒也还是个未知数。
等到纱雾回到原位之后,刀城终于抬起头来说道:
“我又把整件事情重新想过一遍,但是符合这些条件的人物,还是只有一个。”
“那个人是谁?”
“……纱雾小姐,就是你本人(录入注:‘就是你本人’为楷体。)。”
所有的人都一起望向刀城,大家脸上全都写着不敢相信的表情,就连千寿子也一样,好笑的是,她看起来反而是最惊讶的那个。更令人意外的是,只有纱雾本人没有露出震惊的样子,既未感到惊讶,也不愤怒,更没有绝望的样子,只是用一种怯生生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刀城。
“开、开什么玩笑……想也知道不可能……”
“刀城先生!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麻谷和涟三郎是最早从冲击中回过神来的人,两人皆一口否决这个可能性。
“你不是一开始就跟大家解释过她不可能是凶手的吗?”
“对呀!纱雾有不在场证明,她根本不可能犯案啊!而且在绯还川发生的怪事,你不是也说除非利用她的视觉问题,否则根本没办法解释吗?”
“没错没错,就算全部是这孩子的幻听和幻觉,假设依代的事情也是她瞎掰的……涟三郎,你先别急,等一下,让老朽把话说完。听好罗!就算是这样好了,可是既然膳德僧在河滩上看到了什么,那就表示这孩子并没有说谎吧!因为那个山伏就算要骗人,也没必要撒这种莫名其妙的谎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嗯,医生说得很有道理。”
刀城面对这两人一搭一唱的猛烈炮火攻击,却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如果膳德僧说他看到有什么的河滩并不是指绯还川,而是在邑寿川的话呢?他只有对纱雾小姐说:‘我看到罗!我看到你在河边……’而已,并没有说是在哪一条河的河边不是吗?”
“那……那又代表什么意思呢?”
“膳德僧所看到的,并不是礼拜天傍晚在绯还川放流依代的纱雾小姐,而是在上周四的傍晚,搭乘小船从邑寿川上游的渡船头往下游前进的纱雾小姐。”
“什么……”
涟三郎瞠目结舌地把视线从刀城移至纱雾的身上,而刀城则是把脸从当麻谷的方向转向涟三郎说道:
“我们都认为纱雾小姐在一之桥和涟三郎老弟见过面之后就直接回上屋去了,所以要追过他先赶到地藏路口是不可能的事。但如果她只是假装要回上屋,实际上却在背对着他走向中道之后,回到一之桥,前往渡船头,坐上系在那里的小船,顺着邑寿川往下划呢……?这么一来就能比他先赶到地藏路口了。根据勇先生的证词,国治先生曾经说过,胜虎先生被叫出去的时候,在渡船头并没有看到小船,这也就证明有人先坐着小船往下游去了。当胜虎先生的遗体被发现的时候,是被放在小船上的,但是小船却在他死之前就已经不见了。因为邑寿川的河床比中道还要高,所以走在中道上的话其实是看不到小船的。我猜她可能是搭着小船,在称之为‘桥无’的地点靠岸,从那里上岸就可以比涟三郎老弟先抵达地藏路口。当然,那只是她一时冲动之下所采取的行为吧!在和涟三郎老弟聊天的过程中,她得知他接下来要和千代小姐见面,所以决定要比他先过去,但是过去之后要做什么,她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要比他先过去,至于要对千代小姐做什么,恐怕也只是当下一时冲动的行为吧……”
由于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当麻谷说完的,所以当麻谷马上发难:
“可、可是她应该没办法……在巫神堂……吊死膳德僧吧?”
“那件命案的真相,其实非常地单纯。当然,我无法完全揣测出膳德僧和她以及她的阿姨早雾小姐……这三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一想到逃出巫神堂的她可能又回去犯案、或者是一开始就由她阿姨协助她的可能性,就觉得可能性没完没了。只不过,膳德僧要不是自己去撞到头,就是被她打昏这件事;还有利用水井的滑轮把膳德僧吊死之后,再离开巫神堂这件事,应该都是真的吧!就连那个怀表是在她把膳德僧吊起来的时候,从他怀里掉出来摔坏的看法,我想应该也是正确的。”
“什么应该也是正确的?那个怀表可是停在七点七分四十九秒喔!而且阿吉有看到她在七点五分经过主屋西侧的客房前回到南侧别栋的身影喔!中间差了两分四十九秒,不就是最好的不在场证明吗?”
“吉嫂当时是听到客房里的时钟传出了七点的钟响,但是因为那个时钟每天都会慢个五分钟,所以才知道实际的时间是七点五分对吧?”
“对呀!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有的,如果那个怀表正好跟客房里慢了的时钟相反,是比实际时间还要快的话呢……”
“你说什么……”
“据说胜虎先生在上礼拜六曾经出席由国治先生所召开的佃农集会,当时他比任何人都早到,还因此等了一会儿的事,听说在礼拜天的那场聚会上也拿出来抱怨了一番,这点在勇先生的证词中也有提到,对吧?医生……”
“嗯,老朽有看过他的笔录内容,是有这样的事情没错……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之所以会早到,其实是因为怀表的时间比较快的缘故?”
“根据楯脇巡查调查的结果,那只怀表之前其实有好长一段时间都被收着,直到那个礼拜六,胜虎先生才拿出来使用,然后就直接送给膳德僧,所以并不是平常就有在使用的表。”
“哼……”
“我想医生您应该也同意,巫神堂的密室状态绝不是凶手故意制造的。所以只要假设那个怀表本来就比较快,密室之谜就可以不攻自破了。”
“可是,纱雾绝对没有办法在国治先生的茶杯里下毒不是吗?”
代替哑口无言的当麻谷,这次换涟三郎开始主动出击了:
“关于这件事,刀城先生还把事件当时每个人在客房里的位置画在笔记本上,仔细确认过不是吗?”
相对于此,刀城只是用一种同情的眼光望向涟三郎说道:
“只有纱雾小姐一个人站在距离国治先生比较远的位置上,在他身边分别是勇先生、绢子小姐、黑子等三人。问题是,当时大家的目光焦点全都集中在那个布袋上,换句话说,随时都可以对他的茶杯动手脚。”
“就算是这样好了,可是她又没有靠近那个茶杯……”
“纱雾小姐小时候很喜欢、也玩得很好的游戏是什么?”
“咦……?干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你们和千代小姐三个人小时候常玩的那个游戏啊!可惜自从九供仪式以后,她的脚变得不太方便,就没有办法再玩了。”
“你是说踢石子的游戏吗?那又怎样……”
“在各种踢石子的游戏里,她最喜欢的是一种叫作‘你要去哪里?’的游戏。‘你要去哪里?’是在中央写一个‘天’字,再把周围分成十等份,把石头丢进去玩的游戏。既然她对这种游戏很拿手,不也就表示她的控球能力很好吗?”
“你是说,她把做成药丸的毒药投进国治的茶杯里吗?”
当麻谷似乎已经察觉到刀城的言下之意,直接替他把手法说出来。
“我想她当时应该压根儿也没有想要让现场的状况变得更复杂,恐怕只是想一逮到机会就下毒杀害国治,所以随身携带着那种药丸吧!当然,药丸的来源多半是叉雾夫人用草根树皮所调制的各种药材里的其中一种。”
“那么把国治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样子……”
“没错,既然她是最后一个离开客房的,自然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了。”
“那绢子的情况……”
“只要利用村子特殊的地形,就可以赶在绢子的前头,然后在杀了人之后,再假装是刚抵达案发现场,这根本一点难度也没有,当然也不需要藏在案山子大人里。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她根本没有打算要隐藏自己的罪行,所以反而因此意外地顺利也说不定。”
讲到这里,刀城、当麻谷、涟三郎等三人的视线全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纱雾身上。只有她母亲嵯雾像是要保护女儿一样,挺身挡在女儿的前面,阻挡了他们尖鋭的视线。只不过,纱雾委婉地阻止了母亲的这种行为。
“不、不是我,的确就像刀城先生所说,我也有可能犯案……但是,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那样的事,我知道大家可能不相信,但是我真的没有做过那么可怕的事……”
纱雾的声音虽然微微地颤抖着,却以非常清晰的语气一字一句地慢慢反驳。话还没说完,当麻谷和涟三郎也已经回过神来帮腔:
“哼……最重要的是这孩子根本没有动机不是吗?顶多就是对千代恶作剧的可能性或许有一点……”
“嗯,再怎么说她也不可能杀害胜虎先生他们……更别说是自己的父亲了,绝对不可能。就连千代的事情也是一样,很抱歉要让你失望了,我可不认为纱雾有喜欢我喜欢到嫉妒千代的地步。”
“原来如此啊!这么一来唯一有可能是这孩子干的,不就只剩下膳德僧一案了吗?的确有必要研究一下这孩子犯下此案的可能性,只不过,以那山伏的情况来说,这孩子可以说是正当防卫,只是不小心防卫过当也说不定……”
“医生,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别激动,这只是老朽客观的看法罢了。”
“怎么这样……对了,那发生在绯还川的怪事又要怎么解释?如果从纱雾视野缺失的毛病下去解释,就表示当时还有另一个人也在现场不是吗?既然还有另一个人,就代表那家伙才是真正的凶手吧!就算真的全都是幻听和幻觉,但依代的问题还是不能解释啊!”
“对于发生在绯还川的怪事,我也觉得有点奇怪。”
面对两人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剥的质问,始终仔细倾听的刀城,这时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只不过,如果除了这件以外的不可思议状况全都可以加以解释的话,那么关于依代的事或许也只能以巧合来解释了——我是这么想的。”
“巧合?依代会自己莫名其妙地跑来贴在纱雾的肩膀上吗?最好是有这么荒谬的事啦……”
“问题是,这么荒谬的事还是有可能会发生的。”
“怎么可能?怎么发生?”
“当她前往下游的时候,有一阵非常强劲的风迎面吹来,但是当她走回上游的时候,就变成顺风了。假设她原本以为已经流走的依代,其实是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既没有沉没,也没有漂走,而是浮在水面上,或者是被河里的树枝等勾住,此时如果再有一阵强风吹来……再假设依代就那么巧地被风吹到她肩膀上的话……”
“太好笑了!哪有那么多巧合……”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但也不能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吧!”
“这个嘛……”
“既然如此,再加上其他的现象都已经有了合理的解释……”
“喂,依代的事情可以到此为止了吧!老朽也觉得或许真有这样的巧合、或许真有可能发生,但是比起那个,最重要的还是动机吧!请容老朽再强调一次,这孩子可是完全没有动机喔!”
当麻谷打断他们两个没完没了的辩论,以严肃的眼神紧盯着刀城不放。
“是的,纱雾本人并没有动机。”
刀城也回望着当麻谷,以严肃的口吻回答。
“本人没有动机……?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既然没有动机,就不可能做出那些事不是吗?”
“没错,所以我的意思是——纱雾小姐并不是有意识地去做那些事。”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老朽完全……”
“也就是说,有动机的并不是纱雾小姐本人,而是某种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地操纵她的东西。”
“东西……?”
当麻谷的声音蓦地拔高了八度,随即露出疑惑的表情问道:
“你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当然就是成了山神的小雾小姐。”
一股险恶的沉默气氛弥漫在巫神堂内,只是,这股沉默跟之前也曾出现过的寂静有着非常微妙的不同。大家全都哑口无言,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刀城,而且望向他的眼神也相当奇怪,彷佛是第一次见到刀城言耶这个外地人似的,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写满了惊惧、轻蔑、恐慌、同情等各式各样的情绪,唯一的共通点大概只有怀疑和失望了。
即使在这种教人如坐针毡的注视之下,刀城脸上的表情依旧十分平静,或许他扮不成大家在暗地里默默希望他能胜任的推理小说里的名侦探角色,而决定改行当大家并不指望他扮演的那种在猎奇小说里常常可以看到的幽灵猎人也说不定。只不过,此举究竟能不能被聚集在巫神堂里的这些人接受呢?不用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不过,在这些人当中,只有一个人对他投以另一种不同的眼神,那就是纱雾。她的眼里虽然也有惊惧和恐慌,但是一点也没有轻蔑或同情之意,也没有怀疑和失望,相反地,看起来似乎反而还闪烁着些许期待和希望的光芒。
“刀城先生……”
第一个开口的果然还是当麻谷。
“你的意思是说,纱雾的姐姐小雾,也就是传说中变成谺呀治家山神的她把神灵附在妹妹纱雾身上吗?”
当麻谷注视着刀城的反应,小心翼翼地确认着:
“也就是说,如同记载在神神栉神社的文献里的一样,上屋从第三代传到第四代的时候,有一对双胞胎女儿遭到神隐,失踪了整整九天,后来只找到其中一个,而且找到的那个之后三不五时就会陷入被神明附身的状态,最后甚至还被另一个消失的双胞胎姊妹附身……如今同样的现象就发生在这孩子和她死去的姐姐之间吗?”
“这种事情在现实生活中真的有可能发生吗……”
涟三郎的语气里虽然充满不可置信的情绪,但是隐约之中似乎又透露着一股“如果是刀城说的就不无可能”的迷惘。
“嗯……或许只是一种妄想,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当麻谷的态度看起来虽然跟涟三郎大同小异,不过最后这句话还是肯定了刀城言耶这号人物了吧!
“被小雾小姐的神灵附身这点,从民俗学的角度来看——不对,这种情况应该要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我个人认为是说得通的。”
“你的意思是,可以透过别的角度看这件事罗?”
“是的,请原谅我当着关公面前耍大刀,就是从医学的角度下去看。”
“就是什么妄想之类的吗……”
“不是,并不是什么妄想,如果从医学的角度重新解读纱雾小姐被小雾小姐的神灵附身的心理学现象,不是会衍生出小雾小姐的人格出现在纱雾小姐的身上这种看法吗?”
“人格……?你是说,纱雾有双重人格吗?可是日本直到今天为止,从来没有承认过双重人格的病历喔!”
“当着医生面前谈论医学实在令我不胜惶恐,但是单就双重人格这种症状,就有各式各样的案例。另外,之所以会在本人的人格之外又出现另一个人格,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我认为在于那个人生长的环境。以纱雾小姐的个案来说,最值得瞩目的莫过于从九供仪式到今时今日为止,她所经历过的各种体验,以及发生在她生活周遭的各种状况。”
“的确都是一些不寻常的遭遇……”
“首先是九供仪式过后,自己虽然没事,但是姐姐却死了,那个集叉雾夫人的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姐姐;那个尽管让自己自惭形秽,却仍忍不住羡慕的姐姐;那个就要继承叉雾夫人的衣钵,成为一个伟大巫女的姐姐就那样死掉了。再加上这个姐姐并不是像普通的姊妹那样,年纪和自己有一段距离,而是双胞胎的另一半,可以说是自己分身一般的存在。除此之外,让姐姐失去生命的原因既不是病死、也不是意外、更不是自杀或他杀……不对,恐怕一开始灌输给她的就不是死亡,反而是复活的观念。基于这样的意念,举行九供仪式时必须在产屋里关上整整九天,然后才能重生成谺呀治家的巫女和凭座的这种状况,从头到尾就代表着重生与复活的意思。无独有偶的是,这整件事情最后的结果是姐姐变成了山神、变成了案山子大人、也变成了纱雾小姐本身信仰的对象。更重要的是,在经历过这样的体验之后,她在每次担任凭座的时候,又重复着让山神降临到自己体内的行为,这种行为在九供仪式之后至少进行了好几百次,再加上这一年她本来应该要去上高中的,可是她不但没去,反而还让凭座的工作成为生活的主要重心。据她所说,她几乎没有担任凭座时的记忆,尽管如此,山神透过她的嘴巴传达意思却也是事实。之所以会失去担任凭座时的记忆,恐怕也是因为她认为那是山神的谕示,而不是自己讲的话的这种意识,消除了担任凭座时的记忆吧!只不过,如果那些话真的是从她的嘴巴里讲出来的,那么这种状况就有说不出的怪异了。在重复了好几百次这种行为的过程中,就算有一种可以视为小雾小姐的神灵人格在她的脑子里、心里、身体里萌芽,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也就是说,这是无法避免的现象吗?”
“没错,我认为推波助澜的原因恐怕还有一个,那就是设置在隐居小屋里的山神房间。就算小雾小姐真的变成山神好了,只要纱雾小姐愿意接受身为人类的姐姐已经死了的事实,或许就不会产生属于姐姐的人格了。然而,叉雾夫人一方面将姐姐奉为山神,另一方面却一直把房间保持成宛如姐姐还在世的样子,叉雾夫人这么多年来的扭曲行径,对纱雾小姐到底造成了多大的影响……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因为光是想像就已经够让人毛骨悚然的了,但是我敢保证,两者之间绝对不会毫无关系。”
“原来如此,所以才有那个谣言啊……”
涟三郎仿佛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所说的话引起了刀城的注意。
“就是这么回事吧!”
两人交换着只有他们自己才听得懂的对话之后,刀城便把从去年开始就流传于村子里的,有关有人看到小雾的传言告诉大家。
“当然,村民们看到的其实是各位眼前的这位纱雾小姐,只是当时纱雾小姐肯定是受到小雾小姐的人格支配,所以村子里的人才会把她误认为是小雾小姐。就某个角度来说,那样也没错,只是如果要说得更正确一点的话,那个人既不是姐姐小雾、也不是妹妹纱雾,而是名字里一样有个雾的第三者也说不定……”
“动机呢?可以说是为了自卫吗?”
“如果胜虎先生他们的目的只是要撮合两家的亲事,或许还不至于演变成这次的事件。但是他们的目的并不仅如此,还想要摧毁附身魔物信仰,甚至于山神本身,我想这就激怒了姐姐的人格。只是我不太能肯定,他们的企图是被她直接偷听到,还是黑子去向她通风报信的……”
“涟三郎和千代的事也跟这有关吗……”
“据纱雾小姐所说,她姐姐似乎也喜欢涟三郎老弟的样子。但是涟三郎老弟却说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感觉,所以这可能只是她藏在自己心里的小秘密吧!如果千代小姐和涟三郎老弟的亲事是从去年开始提起的,而纱雾小姐和千代小姐之间的友情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生变的,也就不难理解了。再加上胜虎先生他们的计划又来火上加油,导致姐姐的人格开始浮现台面。啊!我刚刚说如果只是牵涉到两家的亲事,或许还不至于演变成这次的事件,这个说法可能是错的。如果姐姐喜欢涟三郎老弟,因此而嫉妒千代小姐的话,那么她对自己的妹妹纱雾小姐应该是更加地深恶痛绝吧!”
“绯还川的怪事当然是这孩子的幻听和幻觉,但是造成她产生这种幻听和幻觉的,该不会就是姐姐的人格吧?”
“就是这么回事。”
“那么,刀城先生也很在意的,既不像是自杀、也不像是他杀的那种奇妙的状况又该怎么解释呢……”
“我上次和叉雾夫人见面的时候,在告辞的时候夫人曾经说过,案山子大人只会惩罚邪恶的人,但是绝对不会杀人。换句话说,对于姐姐的人格来说,这一连串的事件都不是杀人事件,顶多只是山神的惩罚而已,所以即使人明明是她杀死的,她也要把被害人设计成自己俯首认罪的样子。”
“原来如此,所以那些代表蛇的物品都是为了要表现这一点罗?”
“是的,所以这么一来,她在犯案的时候可以说是毫不在意被目击,或者可以说是漫无计画、毫无章法的行动也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既然是山神的惩罚,自然也就没有犯下杀人案的意识,所以也不会想到要隐藏自己的罪行啊……”
当麻谷的表情像是终于找出一团混乱毛线的线头,忍不住精疲力尽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但我其实一直都有这样的感觉。”
纱雾语气轻轻地说道。
大家都看着她,但是看着她的眼神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充满了迷惑与同情,另一种则是充满了憎恨与嫌恶。不过本人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反而浮现出豁然开朗的感情。
“我一直觉得……小雾姐姐她……姐姐她……就在我身边,一直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屏息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既不是山神、也不是巫女,而是已成为另一种存在的姐姐对于还是人类似乎很有兴趣……并不是要守护我什么之类的,就只是一直屏气注视着我……那眼神与其说是善意,还不如说是充满了恶意;与其说是神圣,还不如说是充满了邪气……不管在什么时候,无论我走到哪里,就只是一直屏气凝神地、直勾勾地、无时无刻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你姐姐小雾已经死了!”。
涟三郎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叫道。
“不,从去年开始我就已经告诉过纱雾好几次了,她是被杀死的,所以根本不可能变成山神的。纱雾!你清醒一点啊!听清楚了,我说她被杀死,并不是因为喝了大家都知道有危险性的宇迦之魂,而是就像字面上的意思一样,她是被杀害的。可恶!要是早知道会变成这样的话,我至少也应该先跟纱雾说实话……”
刚刚猛地站起来的气势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涟三郎低垂着头,当场跌坐在地。
“先跟纱雾说什么实话?你快把事情说清楚。”
当麻谷认为他的样子非比寻常,要他把事情交代清楚,于是涟三郎便开始说起他以前在巫神堂里亲眼目睹的事,也就是与小雾的葬礼有关的那件事……
所有人都被他所说的内容震慑住了,等到涟三郎的话一说完,之前一直保持安静的巫神堂突然一下子吵了起来,每个人都在嘴巴里叨念着什么,彷佛是一直绷紧的琴弦突然断了似的。
奇妙的是,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只有刀城言耶一个人静静地冷眼旁观着,看起来像是全神贯注地在思考着什么问题似的。
过了一会儿……
“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刀城抬起头,喃喃地说道。虽然只是喃喃自语的音量,却响彻了整个巫神堂,大家都立刻把嘴巴闭上,一起把头转向刀城的方向。
“各位,纱雾小姐并不是凶手。”
刀城把所有人都看过一遍之后,大声宣布。
“莫、莫非真凶另有其人……?”
当麻谷忍不住失声说道,刀城朝他点了点头,把右手直直地往上高举。
“真凶就在那里。”
高举的右手指向叩拜所的方向。
“那里……?刀城先生,难道说……”
他所指的方向只有一个人。
“怎么可能……不会吧……怎么可能……”
纱雾脸上浮现出极为狼狈的表情,就像说梦话似的重复叨念着同样一句话。
“你这家伙,该不会……”当麻谷颤抖着嘴唇说道:“该不会是想要说……叉雾夫人才是真凶吧?”
所有人都一同望向言耶所指的方向,那里也就是位于叩拜所对面的隐居小屋里,正躺在房间里的叉雾巫女……。
然而,刀城又发出了惊人之语:
“并不是。”
立刻就否定了当麻谷的猜测。
“我所指的是……那个案山子大人。”
言耶一面说道,一面将右手的食指指向供奉在叩拜所的案山子大人。
没错,这个不怕天打雷劈的刀城居然指着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