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虎溺死的尸体被发现的那天晚上,国治、娟子、勇等三人避开众人的耳目,悄悄地溜进了客房。
每个人进房的时间都隔了好几分钟,可能是故意要把时间错开吧!毕竟他们在上午和傍晚的时刻都曾经原班人马聚集在同一个房间里,这种程度的留心也算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虽然担心被别人看到,在那之前的两次密谈,三个人都像绑粽子似的同进同出。看样子胜虎虽然只是个靠不住的长辈,但毕竟是统合大家的角色,如今他不在了,差别就在这种地方表现出来了。
尽管如此,以国治为中心的三人小组在短短一天内就进行了三次的密谈,显见这一连串的事故已经将这三个人逼到绝路。第一次密谈的目的是国治把昨天发生的事——也就是他和胜虎去绯还川上游的渡头一事——告诉娟子和勇,问他们该怎么办才好,结论是包括礼拜天的谈话内容在内,都必须对警方保持缄默。第二次则是在警方问完笔录之后,目的是交换情报——像是各自被问了什么问题?怎么回答的?有没有人漏了口风?硬要说的话,前两次密谈的目的似乎都只是为了要消除国治个人的不安,所以他会一马当先地召集其他两人,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但是第三次就不一样了,包含佣人在内,当谺呀治家的全员都被问完笔录,吃过晚饭,情绪稍微平复之后,警方对大家的态度、是如何看待这整个事的、又是在找寻什么线索等细节也开始浮现出一个比较明确的轮廓。三个人恐怕都陷入极端不安的情绪之中吧!因此也不用谁起头,而是自然而然地又举行了第三次的密谈。这从三个人即使都到齐了,国治还是始终不肯开金口的这一点上也看得清楚明白。顺带一提,他从早上到现在都一直待在上屋里,没有回过中屋,除了要接受警方的调查之外,或许也是不想成为剩下来的三人之中唯一离开上屋的人吧!
第一个进入客房的就是国治本人,捧着一个在来的途中不知道上哪儿弄来的大酒壶和酒杯,一进门就毫不迟疑都取代了以前胜虎坐的壁龛前的座位。接下来是年纪比他大,同时也是上屋当家的勇,而他也只是对小舅子微微颔首,然后便老实地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一句话也没说。而国治也只是回以一个轻轻的点头,倒酒的手从来也没停过,在那之后,房间里只剩下喝酒的声音,使得原本就已经很冷清的客房更添了几许空寂的味道。最后进来的娟子在刚进房的时候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但可能是被充斥于两人之间的气氛吓到了,结果只是沉默地在兄长身边坐下。
在那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开口说话,只有时间的脚步无声无息地走过。
“和尚好像来了……”
过了一会儿,娟子想起来在客房之前有看到泰然的身影,想先从无关痛痒的话题来打开僵局,于是一面观察两位男士的样子,一面打破了沉默。
“哦……”
只不过,坐在她旁边的兄长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明明遗体还没有领回来……”
坐在国治前面左前方的勇有气无力地吐出这句话之后就无以为继了。只是,比较起来,至少姐夫还愿意搭腔,因此娟子继续说道:
“一般说来,遗体这时候不是早就应该送回来了吗?”
“嗯……这么说来,警方的人也说好像比预定时间还要慢。既然最重要的遗体没有送回来,就这么早请泰然住持过来,实在是对人家有点不好意思呢!”
“话说回来了姐夫,为什么我们非得帮那个山伏办后事不可啊?如果他是被早雾大姐杀死的,倒也还情有可原,可是如今连舅舅都遇到了那等事,早雾大姐的嫌疑应该也可以洗清了吧!那为什么……”
勇慎重其事的回答对娟子而言无异是火上加油,让她又继续抱怨个不停。
“是岳母大人决定要由上屋来为他办后事的,你忘啦!那个时候早雾大姐的嫌疑还很大,再加上膳德僧是岳母大人的客人,在上屋也待了一段时日……”
“既然如此的话,那么在巫神堂举办守灵夜就好了嘛!他又不是我们家的人,犯不着把他的遗体放在主屋的房间里吧!”
“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巫神堂……该怎么说呢……毕竟是犯案现场……不对,是那个山伏陈尸的现场,所以不太适合吧!”
“姐夫,你可以去告诉警方,说我们家没办法处理吗?反正我妈既不会参加守灵,也不会出席葬礼,不会穿帮的。”
“从警方的话来推测,之前因为怀疑早雾大姐就是凶手,所以膳德僧的鉴识工作很早就结束了,我想今晚应该就会把遗体送回我们这里了。”
“那么也有可能为了重新调查一遍,而把遗体又送回去也不一定呢!如果是那样的话,姐夫,你这一次要清楚明白地告诉警方,说我们家不帮他处理后事。”
面对娟子语气强硬地步步进逼,勇吓得翻了白眼,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那种小事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吧!反正都要为舅舅举办守灵和葬礼了,多个人又有什么差别。”
一直默默地重复着倒酒、喝酒动作的国治终于开口说话了。
“哥,你这种说法岂不是把舅舅跟那个来路不明的冒牌山伏当成是一样的人吗……”
“死了之后就都一样了。比起这件事,你还是为活着的自己多操点心吧!”
“什么意思……?”
国治的语气虽然十分粗鲁,但是语气里却隐隐约约透露着不安,而那股不安似乎也传染给了娟子,只见她一脸疑惧地追问着。
“虽然舅舅说这一切只是巧合,但是从礼拜天的傍晚到晚上,我们不是一直都在内室里讨论那件事吗?后来山伏也加入我们,然后第二天早上,就发生那样的事了。”
“那是因为他想对纱雾乱来,所以早雾大姐才……”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舅舅发生那样的事也是早雾大姐干的吗?”
“我又没有这么说,人家只是……怎么?难道哥你也认为他们是被同一个人杀死的吗?”
“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吧!”
“而且原因是礼拜天的那席话——你的意思是这样吧!”
接着小舅子的话后面,勇也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如果只有膳德僧的话,那或许的确只是巧合也说不定,但是如今就连舅舅也以同样的方式死掉了,如果说这两个人有什么共通点的话,也就只有那席话了不是吗?”
“但是,到底是谁干的……?不对,我们在最里面的那间屋子讨论的事情,应该没有其他人听到才对呀……”
“是吗?既然都被那个山伏给听去了,就算再有其他人听到也不足为奇……”
“哥,会不会是黑子?那孩子别说是在家里了,就连在村子里也总是像只猫似的神出鬼没。最里面的那个房间以前是当作茶室来使用吧!在壁龛的旁边不是还留有一扇雕花的窗子吗?窗外就是院子,万一黑子就躲在那里的话……”
“就算真的是黑子好了,他肯定头一个就会去向岳母大人报告吧!膳德僧也就算了,总不可能把岳母大人的亲弟弟也……”
勇以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对着小姨子摇头。国治突然把身体探出来,指着自己的脑瓜子说道:
“肯定是我妈这里坏掉了。对我妈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是比谺呀治家更重要的了,而供奉山神的上屋存续问题,更是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可是再怎么说,妈也不可能……再说,她不是从礼拜一的一早就一直躺在床上休息吗?”
“负责执行的当然是黑子,只不过,是妈命令他这么做的。”
国治把杯子里的酒一口气喝掉,以斩钉截铁的口吻说道,然后又补了一句让勇和娟子更为惊讶的话:
“不过,神栉家的那些人比妈还要可疑就是了。”
“神栉家?可是国治老弟,他们家的涟三郎不是和我们站在同一条阵线吗?更重要的是,神栉家的人怎么可能知道那天的事情……?还是那件事情其实已经有什么具体的进展了?”
“不,还没有。山伏发生了这样的事,暂时也不是谈那件事的时候了。”
“那就更不可能是神栉家了……”
“不知道姐夫有没有看过神栉家的莲次郎跟黑子走在一起的画面?”
“啊!我倒是有看过,不过就只有一次,当时我还觉得真是个奇妙的组合呢!虽然说物以类聚,可是莲次郎那么讨厌附身魔物血统的人,居然会跟黑子混在一起,害我吓了一大跳……问题是,我记得莲次郎自从考上大学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不是吗?”
“我的意思是,假设黑子跟莲次郎真的有什么交情的话,那么黑子和神栉家的其他人肯定也有关系。”
“你的意思是说黑子把那件事告诉了神栉家的某个人?不可能吧!不管再怎么样,我想他都不会背叛岳母大人的。”
“姐夫,这就是重点啦!对我妈来说,这不正好是个一石二鸟的计策吗?只要透过黑子来操纵神栉家,并且顺利阻止想要推动那个计划的人,那么谺呀治家就可以高枕无忧,另一方面,就算凶手被警方逮捕了,只要凶手是神栉家的人,那么就连大神屋在村子里的地位也会受到波及,这不是一石二鸟是什么?”
“嗯……真的能这么顺利吗?可是,等一下,就算是这样好了,那么之所以一开始就连续攻击膳德僧和胜虎舅舅,也是因为这两个人在我们当中算是参谋型的人物吗?”
“等、等一下,姐夫……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全部都会死吗?”
娟子先看了看勇,再把脸转向国治的方向。明明知道妹子正紧盯着自己不放,但国治只是慢条斯理地把酒倒进酒杯里,一点反应也没有,最后还是娟子忍不住又问道:
“哥!昨天傍晚你和舅舅去渡船头的路上真的没有遇到任何人吗?舅舅真的没有告诉你他要跟谁见面吗?什么都可以,你赶快想想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烦不烦呐!到底要我说几遍啊?我谁也没有看到,舅舅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只说那个意想不到的人物,我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就这么多了……”
“从胜虎舅舅的说法上来看,果然还是神栉家的人比较可疑呢……”
“你也这么想吧!而且从尸体被弄成那样来看,也可能是为了让人认为那是谺呀治家人干的,这么一来不就说得通了吗?”
勇和国治面面相觑地点了点头,娟子则喃喃地说道:
“可是舅舅所说的意想不到的人,也有可能是家里面的人啊……”
就在此时,客房里的三个人全都不约而同地恢复了沉默。肯定每个人都觉得宛如置身于五里雾中,只有不安如雨后春笋般滋生,形成一个疑神疑鬼的世界。只有时间踩着沉重的脚步,自顾自地扬长而去。
过了好一会儿,勇硬是以一种强迫自己冷静的语气说道:
“回到刚才娟子问的问题,我们也会有生命危险吗?”
国治的肩膀倏地抖动了一下,在一阵“喀叽喀叽喀叽!”刺耳的酒壶和酒杯碰撞声之后,他把杯子拿到嘴边说道:
“姐夫,还有娟子,我再跟你们提醒一遍,那件事绝对不能说,不只是警方,对谁都不能说。”
“可是……既然我们也有危险的话,不如直接告诉警方……”
“笨蛋!要是这么做的话,我们才真的会被盯上呢!”
“话、话是没错……”
“最好的方法就是保持沉默,静静地等待这场风波过去。当然那件事也要当作没发生过。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最好暂时连门都不要出,总而言之就是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只要确定我们这边没有采取具体的行动,我想对方应该也不会随便出手才对。”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娟子的顾虑我也不是不了解,因为警方正拼命地想要找出膳德僧和胜虎舅舅的共通点,如果我们能提供一点线索的话,或许警方很快就能逮捕到凶手也说不定……”
“姐夫,你有想过后续的问题吗?”
国治一面摇头一面这么说,兼之还长长地叹了一口大气,仿佛是在哀叹这两个人怎么都说不听似的。
“要是被大家知道我们在暗中计划什么的话,你觉得我们还有何颜面在谺呀治家、在这个村子里待下去?如果我们已经在台面下促成了涟三郎和纱雾的亲事,或者是增加了许多同伴,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告诉大家,那也就罢了,问题是在什么都还没有开始的情况下就把那个计划讲出来的话,那跟取我们的命有什么差别?娟子,你已经无法回夫家了,难道你再离开这个家也无所谓吗?”
勇和娟子似乎都被这番话打击得毫无还手之力,两人皆低着头,一言不发。
“既然这样的话,还不如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风头可能还会比较快过去。”
“这样岂不是让凶手逍遥法外吗?”
“那个山伏或许死有余辜,但舅舅实在是太可怜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话说回来了,那真的是人类干的吗……?”
“咦?国治老弟,你的意思是……”
“哥……你不是也赞成是黑子偷听了我们说的话,然后告诉别人的说法吗?”
勇和娟子几乎是用一时间提出质疑,但国治只是耸了耸肩,一时无语,只是一个劲儿地灌酒。
“你们不觉得很诡异吗……”
然后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喃喃说道。
“你是指两个人死时的样子吗?可是,你刚刚不也说过,那是为了要让外人以为是谺呀治家的人干的……为了让世人以为是我们家的家务事,所以才……所以才……”
勇难得露出了激动的表情,可是最后一句却讲得十分模糊暧昧,于是娟子接下去帮他把话说完:
“太难的事人家听不懂,可是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如果是妈命令黑子干的,我想绝对不会把尸体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样子。也许妈的脑筋是真的有点不清楚了,可是她对于山神的信仰肯定是会一直持续到她瞑目为止。同样的道理,就算是她在暗地里操纵哪个神栉家的人干的,她也绝对不会做出让谺呀治家受到怀疑的事……”
“没错,假设这些事和岳母大人没有任何关系,打从一开始就是神栉家人干的好事,那黑子就更不可能帮助他们了。不管从哪个角度去想,总是会有说不通的地方。”
勇和娟子对看了一眼,然后又重新把视线投向国治身上,不约而同地问道:
“在我们分析过各种可能性的过程中,国治老弟应该也注意到这个矛盾的地方了吧?”
“这么一来的话,哥,那个人的死跟礼拜天的事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吧?”
不管是哪一个问题,国治全都摇头以对。他的样子与其说是否定这两种说法,看起来还比较像是对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感到无能为力。
“这些矛盾之处我也是现在听着听着才发现的,但是如果问我说跟那件事有没有关系,我认为是有的。但是,有没有都已经不重要了。总之我想说的是,请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只有这样。”
“不用担心,我和娟子都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不会到处乱说的。可是我看你好像还在为别的事情烦恼,不妨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我们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对吧?”
说完,像是要征求小姨子的同意似的,勇转过头去看着娟子。娟子也马上用力点头,还把身体整个转向兄长的方向,催他把话说下去。国治轮流把那两个人审视了一番,把酒杯里的酒全倒光,一口气喝完之后说道:
“那个渡船头……好像……好像有什么……”
“什么?可是哥……你不是说没有看到其他人吗?”
娟子忍不住插嘴问道,可是在看到姐夫皱着眉头,微微地摇了摇头之后,赶紧把嘴巴闭上。只不过,国治本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这番你来我往。
“嗯,我想的确没有其他人类,因为我有把周围都看过一遍确认过了,但是,的确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后来每当我回想起当时的情况时的气氛时,都会忍不住有这种感觉。”
国治用一种颤抖的语气说道。他无意识地拿起刚才已经被他倒得精光的酒壶,完全没发现里头已经没有一滴酒了。
“你、你的意思时说……不是人类,而是某个不知名的东西杀了那两个人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把事情扯到岳母大人跟神栉家头上……”
“总而言之,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当那件事没发生过,可是如果我照实说了的话,你们一定无法接受吧……”
“有可能会被凶手杀死……你以为这么现实的话,我们比较容易接受是吗?事实上也没错啦……”
勇频频点头,表示自己能够体谅小舅子的心情,娟子则依旧沉默地低着头。勇虽然觉得小姨子的样子有点奇怪,但是仍然说:
“不管怎么说,结论就是要当那件事没发生过,这点没问题吧?除此之外,这也是我们三个人最后一次的秘密聚会,既然那件事情已经一笔勾销,那么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再讨论下去任何事情了,要是再继续凑在一起的话,迟早会让家里人起疑心的。”
“对,没错,就这么办。追根究底,那个礼拜天晚上我们根本就不应该聚集在内室讨论那件事的……”
国治也对姐夫的结论表示赞同。
“你们真的觉得这样就没事了吗?”
娟子依旧低垂着脸,不轻不重地吐出这句话。
“山伏和舅舅的死因跟那件事情到底有没有关系,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要说两个人有什么共通点,就只有那件事了不是吗?这样的话,同样跟那件事扯上关系的我们也得小心一点,所以……”
“这些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娟子终于把头抬了起来,轮流望着勇和国治的脸说道:
“可是,对方如果真的是人类的话,也许这样就会收手了也说不定,也许会想说‘啊~~剩下的这几个人好像变得安分了’,然后就放过我们也说不定。但是就像哥也会觉得不安一样,万一对方不是人类的话……那么这样真的就会没事了吗?”
“这个嘛……”
虽然想要否决掉小姨子的不安,但是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虽然想要用合理的方式来解释,但是对于出生在谺呀治家的下屋,后来又入赘到上屋的他来说,恐怕有太多无法解释的亲身经历,让他无法断然否决小姨子所说的话,可能是脑子里又浮现出过去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回忆,所以在闭上嘴巴的同时,他的表情也有些扭曲。
“那你想怎么样?”
另一方面,国治一瞬也不瞬地回望着妹妹,反问她想怎么做。
“只能请妈帮我们祈祷了,村民们不也都是这么说的吗?我想光靠大神屋的建男先生祓禊是无济于事的,不是说没有效,而是没办法从根本解决问题。”
“只要当我们从来没讨论过这件事不就好了吗?”
“嗯。但是如果放着不管的话,不只我们会有危险……我总觉得光是这样事情还不会结束。”
“你是说就连家里的人也会受害吗?”
听完她的话之后,这次换国治沉默以对了。他无意识地拿起酒壶,又要往杯子里倒的时候,终于发现酒已经喝完了。于是伴随着一声叹息,再度把酒壶放回桌子上。
“不行……这样根本喝不醉。”
国治喃喃自语,开始在身上的口袋到处摸了起来。
“振作一点,现在可不是让你借酒浇愁的时候,再这样下去的话……”
可能是兄长的反应让她感到大失所望吧!只见娟子继续以强硬的语气说道。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岳母大人现在根本没有办法为大家祈祷,而且祈祷到底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那也只有我妈才知道了。总而言之,就算是强人所难,我也要向上屋的巫女求助,不然的话……”
“也就是说,你要把那件事告诉岳母大人吗……”
“这个嘛……除非她问我吧……可是姐夫,我妈应该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只要请她祈祷就好了,不需要解释那么多也无所谓吧……”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上传来了声音,虽然带着点犹豫,但毫无疑问就是纱雾的声音——
“不好意思。”
听到纱雾的声音时,勇和娟子皆不约而同地把嘴巴闭上,不知道在找什么的国治也突然停下了一切的动作,一时之间,屋子里只剩下沉默。
“什、什么事……”
勇回了女儿一声,然后纸门被打开,表情有点僵硬的纱雾走了进来。
“啊!已经开始守夜了吗?”
勇抢先一步说道,接着就作势要站起来,纱雾却摇头:
“还没,那个……”
纱雾只说到这里就接不下去了,可能是不想直接说出那个想要强暴自己的男人名字吧!可是国治完全没有觉察到她的心情,还神经大条地说:
“姐夫,看样子山伏的遗体似乎还没送回来呢!肯定是在验尸的时候被切得太碎了,现在正手忙脚乱地缝回去吧!”
另一方面又招手叫外甥女过去:
“纱雾,你来得正是时候,去你爸旁边坐下。别管那个家伙的事了,舅舅刚好找到好东西,要给大家品尝呢!”
国治说完之后,掏出一个小布袋放到矮桌上,勇和娟子看到他拿出来的东西,双双抽了一口气。
“这不是那个男人的……”
“这不是从妈那里偷……呃~~他本人说是拿出来的那种饮料粉末吗?”
两人皆以责备的眼神望着国治,但是国治本人却不以为意地一边笑着,一边把茶壶和茶杯拿了过来。
“有什么关系,这种东西的美味,你们不是也很清楚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你可不要给纱雾喝。”
“又不是酒,有什么关系……姐夫,你不要这么固执嘛……”
国治不当一回事地说道,手忙脚乱地将那奇妙的饮料泡成四人份。
“纱雾,你怎么啦……?”
娟子终于注意到,大人们自顾自地闹成一团,可是纱雾还伫立在刚才踏进客房一、两步的地方,于是便出声问她,结果——
“在座的各位跟死掉的那两个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纱雾一个一个地依序将在座三个人的脸全都看了一遍,然后慢慢地,但却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问道。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父亲的影响,纱雾虽然可以说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但是口音却非常标准,坚定的语气显示出她不受任何敷衍塞责的答案。
“你、你在说什么呀?这孩子真是的……”
勇把脸转向女儿,话带责备地说道,但是被女儿纯洁无瑕的眼神看了回来,反而羞愧地主动撇开了视线。国治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伸手去拿茶杯,开始啜饮叉雾巫女调配的饮料。娟子也手忙脚乱地照着做,想要借此摆脱屋子里沉默的气氛。
“和胜虎舅公走得比较近的,就只有国治舅舅跟娟子阿姨了。”
只可惜,那种大人式的打马虎眼似乎不太管用,纱雾的语气虽然云淡风轻,但却是不问到水落石出就不会罢休的样子。
“家里每个人都知道你们三个人从以前就常常聚在一起。我还听说上礼拜天,你们三个人再加上父亲大人,还有那个……那个山伏,在内室不知道讨论些什么,讨论得很热烈。”
“这种事你是听谁说的?”
国治似乎是连想也没想地就开口问道,结果话一出口,才惊觉这个问题本身就等于是不打自招,于是马上沉默下来。尽管如此,嘴里还是喃喃地说:“肯定是阿辰!”一副要把打小报告的凶手揪出来似的。纱雾完全不受舅舅的态度影响,继续说道:
“除此之外,今天早上和傍晚以及现在,你们都像这样聚集在这个房间里,到底在讨论什么呢?那两个人,为什么会遇到那样的事呢?”
“这、这个嘛……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我有一个预感,恐怕不只他们两个,搞不好村子里就要开始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
因为这句话,娟子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望着外甥女,可能是因为她一直到刚才也都还在担心同一个问题吧!不对,国治肯定也有同样的感觉,只是他仍顽固地把脸别开。
“阿姨,请你告诉我……”
机灵地察觉到娟子的反应,纱雾靠近她说道。
“喂!娟子!”
国治连忙喝阻一副就快要和盘托出的娟子,就在这个时候,走廊上传来敲门的声音。
“黑子先生?有什么事吗?”
纱雾立刻回答,同时把纸门打开,黑子就站在门外,正当他开始用肢体语言告诉纱雾,叉雾巫女在找她的时候,却突然停下动作,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放在矮桌上的布袋。
“啊!那该不会是祖母大人的……”
纱雾注意到黑子非比寻常的反应,才刚开口,黑子就“咻!”地一声冲进了客房,伸手就要去拿矮桌上的布袋。
就在这个时候——
“喂!你想干么?”
半是慌张、半是恼怒的国治也伸手去抢,于是黑子刚拿到手的布袋在空中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往勇的方向飞去。大家全都用眼睛追着那道曲线,也就是说,大家的注意力此时此刻都集中在那个布袋上。
以时间上来说,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在那几秒钟的骚动中,有一道黑影闪了过去……
细细的黑影,同样画出一道优美的曲线……
最后那场骚动是以黑子把布袋从国治手中抢走的结果画下句点。不过,国治可被像黑子那样的下人居然敢对他做出这样的举动给气坏了。后来纱雾说明那原本就是叉雾巫女的东西,所以他虽然不满意,也只能接受。
“是吗?算了,反正里面的东西早就已经被我喝掉了。”
尽管如此,国治还是不甘示弱地恨声说道,还故意把茶杯凑近嘴边,当着黑子的面一饮而尽,谁知——
“……恶……”
几秒钟之后,国治的身体突然僵直地往前倾,然后下一秒钟又整个人往后仰,重复几次以上的动作之后,突然变成抱着肚子的姿势。
“啊~~”
伴随着不知道该说是悲鸣还是呻吟的叫声,他吐出一地混着血液的呕吐物之后,便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