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罗,“小姐,太子殿下他生得可威武啊!而且看着比六皇子好亲近多了。”
南韵垂眼坐在车中,回想起的却并非是威武的太子,而是贺昭。
仔细想想这一对兄弟容貌是有几分相类的。
可或许是因为不同母的缘故,二人之间的差别大到就如白昼与黑夜一般逊然不同。
太子发色浅如茶色,轮廓硬朗深邃,瞳色似乎也与常人不同,身材高大,一眼便能看出并非汉人。
但身上的气质却是直率爽朗,待人也温和的多,一点都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傲慢。
贺昭……
南韵很难形容出对他的感觉,光是想到这个人都觉得别扭又提心吊胆,整个人也变得奇怪。
他居然没有向太子揭发她。但那双眼睛却一直盯着她,没有移开过。
记忆中那双漆黑的凤眸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大胆,不躲不避,丝毫不顾太子就在旁边。
他看着她时,那双眼睛里涌动着说不清的莫名情愫,好似恶浪随时会将她卷入其中,吞噬得尸骨无存。
心口无法控制的重重跳动,似被仍被什么东西坠着。
南韵不愿再回想,她用力握着手中的菩提珠子,在心底念了几句经文,才觉得一颗心慢慢定了下来。
拂晴,“你不要命了,竟还比较起来了?你当是挑丫鬟呢。”
柳罗兴致勃勃,“说的是实话呀。小姐,太子好高大好威武。他看起来一只手就能将您抱起来。”
南韵听在耳中,心里浮现出一丝异样,打断柳罗的话,“你不许再说了。”
柳罗一静,她小心翼翼的望着南韵,“小姐,你怎么了?怎么不高兴?”
南韵表情平静,但仔细观察就能看出她眼底没什么温度,所有的情绪都被收得分毫不漏。
那双漂亮的眼眸如同一潭清澈见底却永不会起波澜的静水,但柳罗却直觉此时南韵的心情似乎并不开心。
可是为什么呢?今天不是小姐与太子的初见吗?
南韵缓缓揉着眉心,合上眼,“我今天太累了。”
四夷馆灯火通明。
南修世仰头盯着那块鬼画符一样的牌匾,“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人?”
一道声音从后而来,“所谓四夷馆,顾名思义。就是汇聚四方来客。万国来朝,这馆中都是千里迢迢来此的贵客使者。”
南韵神色一怔。
四夷馆。
过去中原皇帝都是汉人,四方皆为蛮夷。可如今倒是她们这些汉人士族被视作蛮夷。
她长于深闺,光看二夫人的做派,也足够知道这数十年来异族豪强势大。
眼下来了京城,受到这样的冷遇却是感到些难以为情。
柳罗,“好没道理。我们是汉人,又不是蛮夷,为什么要住这劳什子四夷馆。”
“说得好。的确过往这四夷馆都是蛮夷所居之地,但如今本朝的帝王来自漠北,远道而来的汉人们没什么可贵的,便也只好屈居于此了。”
南修世转过头来,气怒道:“你是何人?什么叫做汉人没什么可贵的?”
来者走上前,向着带着帷帽的南韵弓腰行礼,不卑不亢道:“在下大理寺少卿鲁隐,提督四夷馆事。见过太子妃。”
南韵沉默了片刻,向鲁隐微微点头,客客气气道:“劳请您带路。”
作为南家的长女,南韵素来是懂事,也知道该什么时候最该低头。
初来京师立足未稳,她没什么资格摆架子。眼下最要紧的是在京城先立下足来,定下婚事。
鲁隐多看了一眼南韵,他本已经做好了迎接骄纵的大小姐发怒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一位太子妃这么沉得住气,倒是有些惊异。
他指引着南韵进入四夷馆,带着一队馆中的侍人,一面走一面向众人介绍,“四夷馆一共有四座楼馆,中间这座‘庆安馆’修的最好。
不过太子妃您来的晚了一些,这馆中第一层与第二层已经住下了东胡的柔德公主。您只能暂住第三层了。”
“虽然第三层是位置小了一些,但您放心,房间都已经打扫干净。有什么需要可以吩咐这些馆中的侍人。”
路过二楼。
长廊上铺着五色杂间的软毯,一盏又一盏明灯将富丽堂皇又充满异域风情的一整层都照的亮如白昼。
柔德公主正光着双脚踩在毯子上跳舞,她一次又一次的旋转,脚腕上挂着的金铃叮叮当当的作响,裙摆飞舞,身姿绚丽又灵捷。
南韵没有提防,被跳出来的公主撞倒在地,帷帽滑落滚远。
拂晴连忙上前扶起南韵,帮忙捡起帷帽。
另一面胡人侍女们也急忙冲上来扶起公主。
一个侍女狠狠瞪南韵一眼,轻蔑的叱责道:“哪来的乡下人?竟敢撞我们公主!”
柳罗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气得眼睛都红了,“明明是你们先撞上来的。还将我们小姐撞得这么厉害。”
侍女趾高气昂道:“你说我们先撞上来的?你有证据吗?”
柳罗,“他们都看见了。鲁大人,你说是不是?”
鲁隐避开柳罗的目光,后退一步,“不好意思。我夜里眼神不太好。”
柳罗看向其他侍人,他们竟一个个的低下头去。
“你,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
侍女们得意的笑了起来。
一个侍女神色根本不掩饰讥讽,高傲的堵在南韵面前,“别狡辩了。快点向我们公主道歉。你们这些下贱的乡下人将我们的毯子都踩脏了!”
过往在延陵,南韵是南家的掌上明珠,自小也是富贵锦绣堆里养出来的,谁敢给她这样的委屈受。
主子受辱,这比杀了柳罗还难受,她气得直掉眼泪。
南香最看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见柳罗流泪,她心说没用的主子养出来的丫鬟也一样没用。
当下她上前挤开柳罗,撸起袖子,嗤笑一声,“哼,还公主呢,一块破毯子都心疼。就你们这毯子加起来也不及我们身上一件湖绸的裙子贵。我看你们才是乡下人,一身穷酸气。”
侍女被骂的变了脸色,“你胡说什么?一群乡下人,你们见过金子吗就敢夸下这样的海口!”
柔德公主面上也不太好看,她没有阻拦自己的侍女,下意识看向南韵,期待看到对方窘迫的神色。
南韵缓缓站起身,落落大方,不见任何狼狈姿态。
她低头扫了一眼地面,看清这些精心编制出的羊毛毡毯,眉心不着痕迹的拧起,似乎根本看不上眼。
下一刻,南韵抬眼看向柔德公主,唇边扬起一抹笑容,礼貌亲和,弧度完美,“这毯子的确珍贵。您看赔十金合适吗?”
烛光之下,她脖颈上的珠链上成串的金珠银珠珍珠,各色珠子折射着光线,怎么看都不像是缺钱的样子。
柔德公主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南韵脖子上的红珊瑚珠子,下意识将左手往后藏了一点,觉得自己腕子上的珊瑚珠成色差了不是一点。
对方平静得近乎于施舍的态度之下,让她的为难好像也变成了低级又拙劣的敲诈。
柔德公主脸色难看,“真晦气。谁要你们的臭钱。”
南香反唇相讥,“不要你别开口啊!”
南韵拉住南香,神色平静,口气充满歉意,“我妹妹年幼莽撞,还望公主宽宏大量。”
柔德公主恨恨瞪了一眼这一对姐妹,只觉得一个直白得招人讨厌一个虚伪得碍眼。
她虽不愿意承认对方是太子妃,但皇帝的圣旨一早就下了,难道她还真能将她们如何?
她咬着后槽牙,摆足公主的高傲姿态,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宽恕你。”
南韵牵着南香转过身,鲁隐却不愿意走了。
他笑了笑,指着楼梯,“既然已经送到了,您顺着楼梯上去就是三楼。我就不打扰了。”
话音落,他俯身一礼,转身退去。
南韵向楼梯走去。
柔德公主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喂,我告诉你。我是东胡的公主,漠北诸族我东胡最强!我父亲是关外最强大的可汗,我一定是要嫁来陈国做皇后的。我绝不会输给你。”
南韵只当没听见,脚步没有一下停顿。
她不懂朝政,陛下若是要另立太子妃也不是她能够阻止的。
走到这里,她所能做的只是尽自己全力成为太子妃。
无论对手是谁,她不会害怕,也不会退让。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选择与退路。
侍女扬声道:“我们公主是漠北第一美人,血统高贵。你不过是一个乡下来的肮脏汉人,连马都不会骑。劝你乘早死心,别想太子会喜欢你!我们公主会独占太子的心!”
南韵垂下眼,几乎要被逗得发笑。
她从没想过太子会像是一个男人恋慕一个女人那样对她产生喜欢与恋慕。更没想过独占丈夫的心。
这桩婚事里,喜欢二字也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三楼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一盏灯。
侍者们手忙脚乱的点起灯,不比一楼与二楼布置的富丽堂皇,这三楼显得寒酸不少。虽是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了,但空气中还是弥漫着一股灰尘与阴潮的味道。
南家的下人们忙碌了两个时辰,总算勉强布置出一间卧房。
南韵站在三楼敞开的楼台上,夜风吹动她的发丝与裙摆。
少女握着木栏杆,视线扫过脚下无比繁华的京城,遥遥的望着夜色里宫墙隐约的轮廓。
忽然一阵幽幽的古琴声传入耳畔。
她侧耳倾听,不知不觉的沉浸其中,竟觉得与这琴曲感同身受。
一曲罢,她回过神来心中由于遭到冷遇以及柔德公主对太子毫不掩饰的志在必得而产生的烦闷已经散去不少。
南韵看着琴声传来的方向,却是生出了些好奇,“没想到这样的地方还有懂琴之人。那是哪位大人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