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香气急败坏,一把抓下头上的鲜花丢在地上,“怎么可能?怎么会!”
丫鬟吓得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小姐,您小声点。”
南香深吸一口气,却仍是满脸的不甘,“她怎么可能会平平安安的回来?”
就算那些土人放过了南韵,她可是花了重金,请的那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他们没有道理会放过南韵。
拂晴笑盈盈的站在门口,“大家今日辛苦了,一切都是误会一场。方才六皇子那位出身本地的幕僚说这些土人只是今日过节,按照本地风俗要挑纯洁的少女去供起来做神女而已,并无恶意。”
南修世放松下来,笑道:“原来是我们孤陋寡闻了,真是闹了个大笑话。”
众人也松弛下来,各自散去,南香却踟躇着不肯走。
柳罗看着南香就来气,她不会忘记当时那些突然冲上来,这位八小姐可是死死的抓着南韵让挡在她前面给她做肉盾。
若非如此,南韵不会那么快被土人抓走,甚至护卫反应都来不及。
况且,今日南韵会下车,可全是因为她来央求的。
柳罗上下打量了一番南香,“八小姐这么会儿的功夫,竟还换了一身衣服?”
她们找人都找到的快要急死了,南香竟还能回来换衣服!
南香一脸愧疚,咬着唇瓣,“我,我裙子被人踩脏了。姐姐,应该没事吧?”
拂晴不欲生事,实际上方才南韵被六皇子送回来的模样哪里又如她们说的这般云淡风轻,只是受了点惊吓的样子呢。
她想到南韵披着六皇子的外袍,衣衫凌乱,满脸朱砂,那般狼狈的模样,仍是忍不住的后怕与心惊。
南韵自小可就是南家最规矩小心的姑娘了,平日里在后宅,时时刻刻都是从容娴静又优雅。
若是这些事情传出去,南韵做不成太子妃,可真就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而她们这些跟着南韵长大的丫鬟都是家生子,命运早已跟南韵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拂晴拉住柳罗,柔声道:“八小姐,您放心吧。我们小姐好着呢。多亏了六皇子周到有礼。您若想探望,改日再来吧。”
“没事就好。”南香的指甲深深刺进的掌心,再次留下一道血痕,“那我就改日再来拜访姐姐。”
·
浴室内弥漫着淡淡的白雾水汽,南韵沉在水中,身体仍然极为紧绷。
她低下头,睁着酸胀的眼睛,看着水面上映出的自己。
白雾朦胧之中,少女脸上残存着狼狈的血污,一双眼都哭成了两个烂桃,这副样子实在称不上好看。
耳边又浮现出男人的声音,“宫中不许见眼泪,皇嫂这般爱哭,小心以后惹恼了皇兄。皇嫂这双漂亮的眼睛很难保住。”
坐在马上南韵本就被砍杀的场面吓得魂不附体,却硬生生被这话逼得一个激灵,止住了眼泪,脸色白的如同纸一般。
啪——
狠狠的一计响鞭,马匹吃痛发出一阵嘶鸣。
南韵完全没有准备,身体僵硬得向后倒去,无措得撞进男人怀中,冷汗浸透了鬓发,眼泪又一串串落了下来。
贺昭看着她又惊又怕的模样,拉着她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腰身,将她的头按进怀里。
“害怕就抱紧了。”
南韵鼻端充斥着贺昭身上淡淡的檀香,她怔愣着还没有反应过来,马匹再一次加速。
这马是那些劫匪的马,好似知道身上并非主人而是死敌。
它跑起来跟疯了一般,一个劲想要将身上的人甩下去。
一声又一声的鞭响如惊雷般炸响在耳边,风声猎猎,贺昭下鞭子光是听声响都能听出狠辣没有丝毫留情。
南韵本能的死死抱住眼前人劲瘦的腰身,蜷缩在男人的怀里,却还是害怕得浑身颤抖,小声啜泣。
那时她惊慌失措,无暇他顾,此时回想起来却无比清晰的记起贺昭衣料下坚硬的肌理,陌生的触感。
直到马匹在水滨旁停下,头顶落下来的声音冷得像冰。
“皇嫂,你准备哭到几时?”
南韵被从马上抱下,强忍住眼泪,下意识很轻的咬了了一下唇瓣。
青翠的竹叶在微风中簌簌作响,清澈见底的溪水裹挟着片片落花,绕房而过。
打开的竹栏在二人进入后合上,一切人马嘶鸣都被隔绝,群山环绕之下,天地之间仿佛就剩下她与贺昭二人。
四下安静得她甚至能够隔着衣服听见贺昭的心跳,但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心跳得更快一些,还是贺昭。
脚尖挨地的瞬间,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却差一点摔倒。
贺昭忽然靠近,扶住她。
“回去好好洗个澡,洗干净了。不会有任何痕迹,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南韵低下头,强作平静,不动声色抽出手臂,后退一步。
“一切要是真的没发生就好了。你会替我保守秘密吗?”
长久的沉默,心慌与恐惧逼得南韵不得不抬头看向贺昭。
贺昭双手负在身后,一言不发的静静看着她。
清风徐来,吹动他一尘不染的素袍。
他低眸对上她的目光,指腹摩挲着掌心中的鞭子,神色清冷淡漠得好似庙台上高高在上的神像。
“那要看皇嫂的诚意够不够了。”
“诚意?”
上一次他拔了她一根簪子已让她多少日的提心吊胆。
这一次欠得人情更大,恐怕更难偿清。
求神只要三炷香,但贺昭所求又怎会如此简单。
贺昭缓缓靠近南韵。
他抬手抚上南韵的脸,指腹擦过脸上的朱砂与血污,一点点向下,慢条斯理的涂抹在她失色的唇瓣上。
他摩挲了片刻,她唇瓣连带着脸颊都如同打翻了的石榴,染上秾艳的绯红。
少女眉眼柔美,肤色冷白,有种脆弱的美感,好似一尊稍稍用力便会碎掉的玉像。
南韵眉心微蹙,提醒道:“殿下。您……过界了。”
“选择的权力在皇嫂手上。”
贺昭一贯清冷的凤眸中浸染着一层意味不明的暗色,“只是皇嫂此时此刻要对我说的真的是这句话吗?”
南韵瞬间清醒,一时手脚冰冷。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贺昭的声音很轻,好似情人之间的低喃,“皇嫂在与我讨价还价?”
这话落入南韵耳畔,却让她如坠冰窟。
他话音微顿,唇角微勾,弧度却很凉,“我最讨厌与人讨价还价。”
南韵的思绪千回百转,从父亲与祖母一句句的教导与嘱托,到幽寂无声死气沉沉的家庙,心跳骤然停了一瞬间。
她一只手勾住贺昭的脖子,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
眼前清冷端方的男人被那只颤抖的玉手拉扯着低下头,高坐云端的神像俯首,凤眸顿生无数绮念欲色,漆黑的瞳仁,一如空烟迷雨色。
她抬起脚尖,破釜沉舟一般重重将自己的唇瓣印上他的。
少女吻得莽撞又笨拙。
血的腥甜与朱砂的苦涩,印在他的唇角。
一触即离。
她错开目光,放开他,小声说道:“好了。我,我,我。”
她结结巴巴的我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似乎鼓足勇气,抬起眼看着贺昭,眼里带着过于明显的忐忑与期盼,“我已经做了。你要遵守承诺。”
贺昭怔在原地,他手中的鞭子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喉结滚动。
“皇嫂就这么想要做太子妃?”
南韵脸色一白,难言的耻意好似一条鞭子抽在她的脊背上,从挺直的脊骨里发疼。
她知道自己做得不对。
为了嫁给哥哥,而答应弟弟这种荒唐的要求。如此无耻的事情已经是践踏在了她多年来恪守的规矩与修养之上。
可贺昭又有什么资格这样质问她?
贺昭居高临下,眼神沉沉,眼底泄露出些许晦暗之意,压迫感十足。
“你图什么呢?延陵南家也不缺钱吧。你喜欢太子?你爱他?可是你见过他吗?为什么就非他不可了呢?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他话中的贬低之意太过于明显,南韵没忍住,“殿下可曾听过一句话,‘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
“当初孔子谈到自己的徒弟公冶长,说可以把女儿嫁给他,虽然他坐过牢,但并不是他的罪过。后来孔子就的确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
贺昭的侧脸紧绷,低眸看着南韵,“皇嫂想说什么?”
南韵垂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攥着袖子,指尖发白,却还是说了下去。
“我想,如果要相信一个人,了解一个人,不能仅仅只是从流言蜚语中认识那个人,从一点片面的所见中就自以为窥得全貌。有时他人的评价未必可信。”
传言中贺昭贤良有礼,淡漠寡欲。
可南韵没看出贤良,也没见到有礼。
贺昭笑了一声,语气很淡,没有什么情绪,“皇嫂真是博学。孤受教了。”
“臣女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但南韵没有再退让。
四目相对,她的眼神平静,隐隐透漏着冷淡,“殿下你说的只要我诚意足够,你就要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秘密?皇嫂想要保守的秘密是什么?是今日我救了你,还是……”
南韵斩钉截铁,“是我今日被劫,还有与你的关系。”
“关系?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自是见不得人的关系,是不该有的关系。是最好没关系。
南韵沉默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贺昭的声音冰冷,“现在起这就是我与皇嫂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我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但皇嫂也要遵守规则。”
南韵将身子往水里沉了一些。
水面荡开一圈圈的涟漪,连带着映出的人影也摇晃,热水溅出浴桶,淅淅沥沥的落在地面上。
热气蒸腾,南韵稍微动一下,大腿根处被磨得发红的地方就隐隐作痛,连合拢都困难。
南韵手指细微蜷缩,忍着疼痛触碰着那难以启齿的地方。
她神色一时难堪又无措,眨了眨眼,黑眸再一次氤氲起泪光。
今日遇到危险多亏有贺昭出手相救,可他那些狂浪之举却让她心神难安。
贺昭毕竟是太子的兄弟,她手中拿着陛下赐婚的诏书,虽未与太子完婚,却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
他们过往没有任何交际,未来也只能是叔嫂。
延陵南氏家风清正,叔嫂相见一贯都是远远的各自行礼,疏离退避。
南韵此来京城,南家在京城并无根基,她准备在太子身边万般小心做一个不出错的贤妻。
离开延陵时,她已经在脑海中想过无数次该怎样待人接物,客气周到。怎样竭尽全力的侍奉未来夫君东宫太子,博得丈夫的欢心,辅佐他登基。
十年二十年,诞下麟儿,再一点点在京中为南氏立下根基。
这一切她所设想的未来并不该出现变数,可自遇到在人前看似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贺昭起,一切都似乎脱离她的设想与期望。
明明寻常贺昭在人前一点都看不出狂浪,甚至一眼望去清冷禁欲得让人望而生畏。
可他怎能……如此待她?
·
七八个□□着上身的男人被绑在木桩上,发出惨厉的叫声。
“他妈的王八蛋,有本事你就砍爷爷一个三刀六洞,看看爷爷吭不吭一声!”
“你们想撬开我们哥几个的嘴就是白费力!不如赏爷们一个痛快!”
“今天你这样缺德,也不怕来事遭报应。”
贺昭低眸,侧脸清冷,神情淡漠。
站在暗室之中也恍若一朵月下盛开的白莲,风神秀逸。
“我不信来世,只信今生。”
他夹起烧得通红的铁块,在男人尖利的嘶吼中,淡声说道:“若你这般相信果报,没准我就是你前世作孽的报应呢?”
男人的呼吸变得粗重,双股战战,脊背弯了下去,像是脱了水的鱼。
“我招,我招。你别烫了。我求你了。你给我一条活路,我什么都招。”
“什么?老三!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贺昭将失去温度的铁块扔进火炭中,神色平静,不见一点目标达成的得意惊喜之色,甚至显得极为冷淡。
“晚了。”
一柄小剑干净利落的插进男人的心口。
男人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为什么?”
贺昭低眸,目光落在那柄小剑上,漫不经心的一点点转动着小剑,硬生生剖出了他的一颗心。
男人彻底气绝,垂下了头。
贺昭将这颗心丢进火炭,他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剑尖的鲜血,吹了吹银亮的剑刃。
剑光映在那双漆黑的凤眸上,愈发显得凉薄无情。
“你们以为还有资格与我谈条件?”
旁边被绑着的几个人吓得一时面色惨白,他们本以为只要开口至少还有一条生路,却没想到这看起来俊美的男人却是心狠手辣到一点活路都不肯给他们。
地牢中一片死寂。
贺昭抬眸,视线冷冷扫过几人,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现在招,我心情好。给你们一个爽快利落的死法。不招,让我慢慢与你们周旋。”
“我是有时间,等得起,也有足够多的花样与你们一一试。就是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等得起。”
一个人吓得满头大汗,他崩溃大吼道:“我招!我招!我们只是听命,那人花了三百两金子,向我们买南家大小姐的命。”
一个人因为绝望而开了口,其他人便也很容易被感染。
铁利问道:“是什么人?”
“不知道是什么人,那人从来不见我们,都是她派人中转来向我们传信。那中间人专门做这个的,嘴巴严得很,绝不会透露雇主身份。”
“我想一定是那位南小姐身边的人。因为一开始我们不是在这鹿寨。而是在另一处地方等着。后来那人传信来说南小姐改了道,还将改了什么路都告诉我们了,又给我们加了一笔钱。我们才会紧赶慢赶的跑来这鹿寨。”
这倒算是个有用的信息,南韵是中途改道,消息恐怕到现在也才传回延陵。
能够这么快将消息递出去,这个买凶的人一定就在南家送嫁的队伍里,甚至可能就在南韵身边。
贺昭,“加了多少钱?”
“双倍,那人又给我们加了三百两金子。”
铁利,“哼,这人倒是挺大方的。你们知道这南小姐是什么人吗?区区六百两金子,你们就敢做这种事情。”
“不就是延陵南家的大小姐吗?”
铁利,“那人没有告诉你们?这延陵南家的大小姐是接了圣旨,皇帝钦点的太子妃。。”
众人愕然。
他们要是早知道这位南小姐此行的目的,怎么可能区区六百金就做这种注定要掉脑袋的事情。
延陵南氏是高门显贵,也是一地的望族,碰了延陵南家的小姐虽然是件危险的事情。
但他们这些亡命之徒,本就是到处流窜,绝不会自讨没趣上门去延陵。
不在延陵,南家也不能将他们怎样。
但若是碰了皇家的人,那可就不一样了。
“难怪,难怪你们根本不像是中原人,专砍马腿,还能抢马。”
铁利哼笑一声,“就你们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贺昭眼见着这些人一问三不知,已经不可能再问出什么。
他厌烦的抬了抬手,转身走出了地牢。
很快,铁利就跟了出来,“殿下。人都已经处理干净了。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南小姐?”
贺昭不置可否,缓声道:“她胆子小,知道这种事,怕是再无安眠。”
铁利,“您觉得这个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