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周临躬身道:“殿下,东西送去了。”

贺昭提着笔的手一顿,面上不见波澜,抬眸淡淡扫了他一眼。

周临看着贺昭长大,心里隐隐感觉到贺昭大概是想知道南韵见到锦缎的反应。

多少年了,这可是他们殿下第一次给女子送东西。

周临咂摸着,在心里偷偷感叹,多蹊跷,好似铁树开花。

花色最好看的百花锦一共也就留了那么几匹,全送去了南小姐那里。

想来殿下是真对那位南小姐用了心了。

只是那位南小姐的身份不同寻常,便是喜欢也不能露在面上。

周临壮着胆子,“不过东西是小丫鬟收的,没见到南小姐。那缎子是真漂亮,老奴听人说这百花锦在年轻女子之间最是紧俏。南小姐见了肯定会喜欢的。”

“我问你这个了吗?”

贺昭将手中的笔在墨石上慢条斯理的点了点尖,斜睨了他一眼,冷笑一声。

“废话一堆,人还没做太子妃,瞧瞧你这副下贱的样子,倒是先上赶着献起殷勤了。”

周临被骂了,但听得出贺昭并没有什么怒意。

他面上笑眯眯,上前一步,弓腰为贺昭磨着磨,“是是是。都是老奴的错。”

贺昭冷着脸,“行了。今天来贡锦缎的那个当地官员姓宋的,把他叫过来。这周围的情况我要问一问他。”

·

这一天马车刚停下,南香便钻上了南韵的马车。

小姑娘的神色兴奋又激动,“前几天全是些鸟不拉屎的山路,赶路颠簸的我浑身都痛。姐姐,今天好不容易有个小村寨,我看他们还有集市。姐姐你下车陪我去逛一逛吧。”

南韵一怔。

有多长时间南香没有这样甜甜的喊过她姐姐了?

南香眨巴着眼睛,一脸天真,“姐姐,别整天闷在车上了,你再这样闷下去,人都要闷出病啦。”

南韵回过神来,神色淡淡,“不闷,这车上有书。”

若是没有与贺昭同行,她倒是也愿意下车走一走。

可六皇子那么讨厌太子,连带着对她这个太子妃也看不顺眼。南韵实在不想下车。

这其中的事情牵扯到王族的恩怨,南韵不方便与南香细说。

但她想到这一路的颠簸与辛苦,再想一想南香过往在家中时无拘无束的生活,不免对这个妹妹生出些许愧疚。

南香不高兴的嘟起嘴,声音今天像是掺了蜜糖,“姐姐,你看看你,车上这么暗,你点个小灯看书,眼睛都要看坏了。书有什么好看的,外面景色多好呀。”

“姐姐没事的。香儿,你一个人去吧,多带些护卫和丫鬟。柳罗,拿些碎银来。”

南韵从丫鬟手中接过银子塞进南香手中,叮嘱道:“这地方偏僻,用金子太招人眼。你拿着这些碎银去用,买些自己的喜欢的东西。”

南香面上的笑容一僵,银牙都快咬碎了。

这女人又拿些她不要的破烂玩意赏她,拿她当乞丐打发。

但想一想已经准备好的事情,南香硬生生忍下一口气,凑过来,一个劲的撒娇,“姐姐,姐姐,我就想你陪我一次嘛~”

南香年岁大一些之后就很少再这样亲近南韵,平日连喊姐姐都少。

她其实并没有把握这样能够说动南韵。

南韵安静的看了一会儿南香,清丽的面容上神色总是柔和的,给人一种极为温柔,好似能够包容一切坏脾气的错觉。

南香被她看得愈发忐忑。

“好。我陪你去。但就这一次。”

南韵起身想去拿帷帽,却被南香拉住,蹦蹦跳跳的把她拽下了马车,“姐姐,带什么帷帽啊,别跟个小古板一样。谁会看你?”

一下车,南韵便被热辣的阳光刺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察觉到一道目光,南韵睁开眼,一抬头便见到不远处一道被众人簇拥着的熟悉身影。

四目相对,她骇得心口重重一跳,急忙避开视线。

这一日天气极好,天空碧蓝无云,日头正盛。

而四面都是青山,小小的寨子如一枚镶嵌在山间的宝石,风徐徐送来花香与草木香气。

“姐姐。你看六皇子在看我呢。”

南香的脸都变得红扑扑的,她露出一脸羞涩,凑到南韵的耳边,小声说道:“他长得可真好,你说是不是?”

贺昭一袭蛋青长袍,面上淡漠没有什么表情,周围簇拥着一应黑衣的甲士,唯独他站在人群中最出众,却也威势深重。

南韵低垂着视线,“你不害怕他吗?”

“干嘛要害怕他?他又不吃人。京城的贵族中哪有他这么温文尔雅的,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南韵不禁都有几分羡慕南香了。

南香的胆子总是这么大,无拘无束的,任性又天真。

旁人都说她是南氏的明珠,是南家千娇万宠的大小姐。

但南韵却觉得南香才是那个被娇宠着长大的姑娘,她有些落寞的垂下眼。

南香盯着贺昭看了一会儿,忽然察觉到贺昭并不是在看她。

他是在看……她身侧安安静静站着的南韵。

南韵总是这样,只要她一出现,身侧所有的一切都会黯然失色。

南韵在看见贺昭身影的一瞬间,就恭敬的垂下头,移开目光。

自然也就不会看见贺昭投来目光之时,那双不近人情的冰冷凤眸,在映出她的身影时,冷意竟消退些许。

白似雪的锦缎裹着佳人纤柔不盈一握的腰身,云轻柳弱。

面上不见脂粉半点,却是天然真色,肌肤如珠般细腻光洁,五官清丽,楚楚动人,一路的颠簸劳顿似乎让她的身形更清减了几分,却难掩她出众的美丽。

所有的人都在明里暗里的投来目光,其中不乏惊艳,但众人心知她的身份,根本不敢放肆,敢这样直直望向她的也就只有贺昭了。

南韵察觉到贺昭好似在盯着她的簪子看,一时浑身都开始不自在。

他总不会当众又要拔走她一根簪子羞辱她吧?

明明知道贺昭应该不至于大胆过分到这般,但贺昭的眼神却让南韵一张脸都发烫,从耳根处开始染上绯色。

很快耳根处的绯红便蔓延到整个脖颈,使她像是一朵花茎低垂的鲜花,愈发娇怯柔美。

贺昭眸光一沉,眼底变得晦暗不明。

南香的指甲刺进了掌心,面上却扬出灿烂的笑容,一把挽住南韵的手臂,“我们走吧。姐姐。我闻到一股好香的味道,咱们快去找一找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香。听说这山里有很多特别的香料和花卉呢。”

南韵硬着头皮抬起头,维持着平静的表情,遥遥向着贺昭欠身。

这一次行的是告退的礼。

她行礼时也是极好看的,优雅娴静,鬓间的步摇都不见一丝摇晃。

只是这份镇静也无法掩饰去面红。

宋敏目光扫过四周,从他们站立的地方蔓延到半山腰上,一圈又一圈的石头砌出的房子一座挨着一座紧密的连接在一起。

这些房子只有很小的窗口,而那些小小的窗口与缝隙黑漆漆的,好像一双双窥视着他们的眼睛。

街上有不少行人,但他们都不穿鞋子,光着脚走在地上,投来若有若无又带着警惕与好奇的目光。

宋敏压低声音,“殿下。这鹿寨与荒寨已经很近了。但这些土人与山匪不清不清楚,您可不能掉以轻心。”

贺昭听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落在街头,似乎对这些并不怎么在意。

宋敏知道这些话先前已经说过数遍,还是忍不住再叮嘱了一遍,“总之,大家晚上都小心些。最好别吃土人的食物,也千万别喝他们的酒,人也绝不能在寨子里落单。士兵们绝不能招惹当地土人女子。”

铁利兴致勃勃的问道:“听说这土人之中有神婆会巫术,可以让负心的情人回心转意,一辈子都离不开做法的人。宋大人,这是真的吗?”

宋敏忍俊不禁,“听说是有。铁大人,你可得小心点。别被山里的哪个姑娘瞧上了。”

贺昭,“今天这寨子里人很多,是有什么节日吗?”

宋敏笑眯眯的摸了摸胡子,“您来的也算是赶巧,最近十日是当地神女的诞辰。土人们会进行一些庆贺的活动,比如抛下金螺选几个漂亮的女子作为神女,一路抬回神庙祭神云云。首领们忙着准备祭神,这才没来迎接。殿下有兴趣去瞧一瞧吗?”

宋敏本只是客套问一句,以为贺昭绝不会答应。

却没想到一贯冷淡的贺昭居然微微颔首,“也无不可。”

山溪绕着寨子,人都围在溪边。

南香拉着南韵一路往最热闹的地方钻,南修世紧张的带着一群护卫跟在二人身后,“小姑奶奶,您慢点,慢点。”

南香焦急又期待的东张西望,“哈哈哈哈。多好玩啊!这么多人!”

她安排的人到底在哪里?怎么还不来!

南韵忽然被一物凌空砸中,她捂住额头,眼冒金星,“哎哟!”

柳罗生气极了,“谁这么大的胆子拿个……这是什么金子做的螺?谁拿这东西砸我们小姐?”

乌泱泱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分出一条道路来,前后左右的人都回过头来盯着南韵。

南韵察觉到不对,她后退了一步,“这……”

但南香却死死拽着她的手臂,躲在她的身后。

她似乎被吓坏了,尖叫着一把将南韵推向了冲过来的红衣人。

那一群红衣人抬着一个空的红船,抓住南韵,就将人往木舟上一推,高高抬起举过头顶。

周围的土人们激动的欢呼起来。

南修世吓得变了脸色,立刻想要去抢人,但周围的土人却愤怒的举起拳头,纷纷嚷着听不懂的话,出手阻拦。

一时之间南家的护卫与周围的土人打成一片。

南香眼神盯着被抬走的南韵,她一边尖叫,一边往护卫中躲,直至看不见南韵。

她眼中划过一线极快的得意与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