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大清早躺在牛车上,斗笠向下盖住了半张脸。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随着车轱辘的转动一下一下地点着头。
牛车一路直行,在景王府东偏门停下。门口的管事清点了一番才将一筐筐的东西都搬进去。
陆离跳下牛车,眼神将附近走过的人都扫视了一遍,没有异样后走进王府。
他两手空空很是清闲,所有的东西都让身边个矮的背着。
“我跟你说啊,进了王府别乱走动,要是迷路了或者被打了,我可保不了你。”
背着背篓的岫烟点头。
陆离跟着管事走过后院的穿堂,一路进了大厨屋。
今早榆闻派人来,不是问情报也不是捎东西,而是让人整点秘制调料啥的去府里烧菜。
陆离突然间膨胀了起来,自个儿的烧菜水平终于让主子也认可了。这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可算没在自己这儿丢了。
过些个年让殿下亲赐一块牌匾,就写“绝世好菜”。
啧啧,那可真是光宗耀祖。
陆离想得心情大好,回头看了眼磨磨叽叽的小哑巴,催促了几声。今日本是要带着小二来帮忙打下手的,但临走前这人突然不见了。
寻思着先前店里忙起来的时候小哑巴也是能挑水能烧火的,便将就着带来了。
厨屋里桂嬷嬷正唉声叹气。
方才端去颐箬园的早膳又被原封不动地撤了回来,再这样下去,这一屋子的人没一个好下场。
自从那赵氏莫名其妙不见了之后,王妃虽是没有多追究,但总归是不待见自己了。
而今王妃不用膳,自己真是半点好话都没路子去说,只能在这儿干着急。
绿裙子的小丫鬟走到门外,“嬷嬷,新厨子到了。”
“知道了,带进来吧。”桂嬷嬷道,“再让人去颐箬园问问,王妃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
小丫鬟扭扭捏捏着,“一早都去过三回了,去了也无用。”
“让你去就去,废话个什么劲儿?!王妃若是身子哪儿不适了,你就仔细着你这嫩皮子吧。”桂嬷嬷道。
“嬷嬷!”小丫鬟不甘心道,“是王妃自个儿不爱惜身子,不爱吃就不吃罢了,我们做奴才的不就是得听主子的吗。”
“你这蠢货。”桂嬷嬷起身就要去打她,“没点眼力见儿的!你说说到时候,殿下是罚我们这群伺候人的还是罚咱们王妃娘娘?”
小丫鬟被藤条抽了几下不敢再吱声了,抹了把眼泪往颐箬园走。
新厨子也已经到了门口。
桂嬷嬷收拾收拾命人都进来,语重心长地念叨了一番。
最后又看看这年轻的新厨子,心下继续哀叹。
“嬷嬷嬷嬷。”方才的小丫鬟刹不住车地冲了进来,“王妃说要吃南安街头的鸡蛋饼!”
“真的?!”桂嬷嬷激动了一把,转念又呆住了,问这院里的厨子,“有人会做吗?”
众人沉默,知道王妃在膳食上极难伺候,甭想糊弄她。鸡蛋饼是好做,但南安的鸡蛋灌饼又是个啥特色,谁也不知道啊。
陆离郁闷了,这进府还不到半个时辰那,怎么就折在这破饼上了。
不可能!牌匾绝对不能丢。
“我来做。”陆离上前,一手拎起小哑巴往灶台屋走。
岫烟自觉抱着柴火生炉子,一遍扇风一边探头看陆离做鸡蛋饼。
他抓了几把面粉,放入大碗中,接着敲了五个鸡蛋,搅拌在一起做成鸡蛋面糊。
又准备了许多零零碎碎的小料,岫烟猜他应当是想撒在饼上。
待他一套溜都准备完,正式开始起油锅。
岫烟从炉火后面走出来,见他将厚实的煎蛋面糊摊进去,忍不住拦了一下。
不是这样的,公主不爱吃这样的。
可是她说不出来。
陆离转回去看见她一顿摇头,大惑不解,“怎么了,看起来不好吃?”
岫烟将就着点点头。
陆离:“别急,相信你家掌柜的。等下卷起来就好看了,这鸡蛋和面粉的比例,再加上我的厨艺,绝对好吃。”
岫烟皱巴巴一张脸,不是你厨艺的问题,是公主胃口的问题。南安多少御厨,但都比不上街角里那阿婆的薄皮鸡蛋饼。
陆离自信满满地做完,上等手法上等好料热乎乎地就让人给王妃送去了。
没过多久,原封不动地丢了出来。
绿衣小丫鬟哭丧着回后厨,可太害怕了,头一回看见天仙儿似的王妃冷脸。
桂嬷嬷拿着藤条发了一通火,陆离看她那鞭子左一下右一下,真怕打到自己身上来。倒时候还不能躲,可真是憋屈。
“今日都给我研究这鸡蛋面,不弄出王妃爱吃的,月俸都扣光。”
陆离回到炉子前,扯了一块鸡蛋饼塞进小哑巴的嘴里,“不好吃?”
岫烟嚼了几口,点头好吃,又赶忙摇头。
“到底好不好吃?”陆离假意凶她,“你刚才似乎就有意见,来你来说说怎么做。”
岫烟拿着鸡蛋面糊指了指鸡蛋,比划了一通。
陆离看不懂。
岫烟急了,手指在水瓢中沾了沾,慢慢写到——
只要面糊,在炉子上摊成面皮的再放鸡蛋。
陆离第一时间的想法竟然是小哑巴居然还会写字,真是稀奇。随后看这字迹,似乎又有些眼熟。
没来得及细想,桂嬷嬷进来吼了一嗓子,催着人赶紧干活不准偷懒。
*
顾簌穿着哑红色齐胸裙衫,青丝微挽。沉默地坐在水榭里,看着底下悠悠然游过的锦鲤。
帘外有琴女在弹曲儿,绵柔悠长,跟着水波一起荡漾。
“王妃,大厨房里送来了新饼子。”婢女撩起帘子悄声道。
顾簌没搭理她们。
婢女不敢再上前劝,方才大厨房就送来过一次,将王妃好不容易提起的食欲给气了个精光。
顾簌无事可做,黯然地将头枕到臂弯上继续发呆。
祁嬷嬷忙完前院的事便过来伺候,她将亭子里东西南北各杵着的丫鬟都赶了出去。
“湖里的莲蓬可采了,老奴给你采几个来尝尝吧?这莲子是特意从南安取来的,去年您不在都没开花,今年倒是时候正好。”
祁嬷嬷躬着老腰慢慢说着,只可惜她也不太了解王妃的喜好。
先前王妃闹脾气大半都是殿下哄好的,在房中也不是真的在气头上,过一会儿便好说话了。
但如今两人这般,真是看的揪心。
“王妃手可热,老奴给您擦擦汗吧。”祁嬷嬷拧干了一旁的冰帕子,给她擦手。
姑娘家本就细皮嫩肉的,王妃这更是从小便养的如脂凝般白皙。只是如今手腕那块被纱布裹得起了红纹,大热天里肯定难受着。
祁嬷嬷又看了看那食盒,拿出里面的小碗端过去。
顾簌看着之后顿了顿,“谁做的?”
“是新来的厨子做的,就在垣墙外候着,这一大卷一大卷地弄个,八成是个不懂事儿的。”祁嬷嬷说着。
但她没来得及去处理就见娘娘自个儿接过了碟子,用筷勺拿起咬了一口。
小嘴细嚼慢咽了几下,又开始吃第二口。
祁嬷嬷心里激动不已,笑意都映到了脸上,“王妃喜欢吃就好,喜欢吃就好。”
她乐乐呵呵地伺候着王妃用了膳,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顾簌在水榭里呆闷了,起身往外走,走到一间小阁楼中,俯身看花园里郁郁葱葱的景象。
景王府的花草都是名贵的物种,比宫里所见都要多。
突然有人悄声进来,顾簌以为是婢女都要时时刻刻盯着自己便悻悻地没想回头。
直到那人突然跪下,一副被北风割般的嗓子开口道:“公主,请跟属下走一趟。”
顾簌迟疑地回头,不用想也知道她是奉谁的命令而来。但顾簌现在乱的很,随即冷漠道:“滚出去。”
岫烟磕头碰脑,“请公主...救救属下。”
“暗卫即死士,你的生死与我何关。”
岫烟后槽牙死死地咬着,突然心一狠,“公主得罪了。”
那两个人侍女如今抱伤在身,此时是带走公主做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