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初杞园。
顾簌寥寥吃了几口宵食便放下筷子,双手摆在膝盖上一言不发地坐着。
夏洱悄悄拉了拉夏漪的袖子,眼神交流——今日气氛僵硬。
虽说王妃是殿下一路抱回来的,但这举止间还是不大对劲儿。也不能说不好,就是太乖了了些。
王妃以往吃完要么贴过去同殿下说话,要么直接去做别的事儿。
唯独不像今日这样,束手束脚地等着。
夏洱两人急在心里头,但又不能说什么。相视之下,脚步一致慢慢往门口挪。
顾簌注意到那轻微的关门声,抬眸看了眼还在用膳的沈珞,又悻悻地低下头。
手中的帕子是苏绣,点点翠青勾勒出一副碧波之景,周边春深草木,繁盛不已。
但顾簌看着不喜欢,她指尖挑着细丝,慢慢的扯出来。
屋子里安静了良久,沈珞靠过去牵着她跟那细丝纠缠不止的手,“簌簌是因为那把折扇才如此吗?”
顾簌摇头,“殿下用完了吗,臣妾让人来撤了吧。”
说着便起身出去。
沈珞没拉住她,手里只剩那条细丝散落的帕子,凄凄惨惨的模样。
夜里顾簌回了自己的颐箬园。
这天早已入了夏,不必在那暖阁里带着。就是夏夜里突然响起惊雷,顾簌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惊醒。
翻过身,能听着雨声不断地顺着屋檐往下落。脑海里有那副景,是豆大的雨珠砸落到墙角的小水坑中,泛起朵朵涟漪。
沈珞轻声进来挑开床幔时,床榻上的人已经从床头转到了床尾,恼得睡不着。
“大半夜悄无声息就进来了,殿下是怕打雷吗?”顾簌从床尾坐起身,看着他一路进来娴熟地占去一半的床榻。
沈珞挤到她身边,头覆到她白嫩的颈侧,轻蹭着点点头,“嗯,所以相同簌簌睡。”
这才是胡言乱语,顾簌心里想。
但此时的沈珞丝毫没有人前那般的盛气凌人。
他只是将就地在一旁坐着,泼墨似的长发衬得侧颜温润如玉。
好像还是一个翩翩少年,未被沾染过半分俗气。
这样的他,不免让人患得患失。
“殿下,我困了,我们就寝吧。”
“好。”
顾簌看着窗扉上又只残留了夜色,方才因为他来而亮的灯盏已经慢慢暗下。
但沈珞却没有动弹,依旧抱着人,连带着顾簌也不好入睡。
顾簌推了推他,“殿下不睡吗?”
沈珞直起身子,凝望进她略带消弭,又其实毫无困意的眼睛,“那把折扇只是皇家俗礼,婚旨里要放件信物,玉坠也是如此。
顾簌点着头,暗自低语:“白日里季姑娘说,如果没有南安的强势和亲,你便会同她夫妻和睦,圆圆满满。我细想来也是,你会将心爱的折扇都送出去,定是认定了她做景王妃的。”
沈珞欲言又止。
顾簌继续道:“但我也没有想怪你,我只是觉着自己真当是小气。明明我一点都不愿意嫁到北燕来,却也不允许你娶别的姑娘,想都不许想。”
她说着抬起手,用掌心轻轻地覆上自己的眉眼,想平息一些怒意。
外面响起一个闷雷,未惊扰人却又带起了一阵瓢泼大雨。
沈珞靠过去,将她的手拉下来放在唇边轻啄,“除了你,我没肖想过任何人。”
“你这是马后炮,若和亲是我二皇姐三皇姐,你定是另一番说词了。”
顾簌边说着又把自己气着了,猛然收回手,“皇兄说自小就我最闹腾,换成旁人都能省一大半事儿。这般算来指不定小皇孙都有了,你又多了一个筹码。”
沈珞听得有些惊奇,原来顾簌脑袋里不止是娇气,还有弯弯绕绕说不透的多愁善感。
他压了压嗓子,咬字很轻,“可是你让我尝尽了寝食难安的滋味。”
顾簌张了张嘴,面对他的话有一瞬间的无助。缓了会儿正儿八经地说道:“成吧,本公主就当你喜欢我了。那...什么时候把解药给我?”
沈珞觉得自己都快要沦陷到这个黑夜里去了,却被她一句话又敲醒了,“解药?没有。”
那药的毒性与她血液里的药效相冲,除了顾止以外,谁又用的到那。
眼睁睁看着顾簌重新临近,整个脑袋压在自己肩侧。
沈珞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今日明明是自己在哄她,心思乱的把一腔爱意都想同她说。可是为了顾止,她却反过来低声讨好。
还有什么小皇孙。那压根不是夺帝位的筹码,那只是顾簌的。
“想要小皇孙?”他声音在暗夜里带着莫名的蛊惑,却又有压抑难过,“这个筹码我倒是愿意给你。”
……
翌日丫鬟去叫醒,屋子里迟迟没有唤人的动静。
顾簌新换上的寝衣又湿了。
她松松软软地伸出手,温热的掌心贴在他窄腰上,没什么力气地抓了抓。
“我不想起。”
沈珞又俯身贴近她,扣着细软的腰肢不肯放,“嗯...还早。”
两人走进寿宁宫已是晌午将过。
沈珞未久留,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去忙正事。
他走后太后的脸色越见下沉,“这时辰,都快赶上用午膳了。”
顾簌抬眸,云鬓一支步摇娇俏地颤了颤,“臣妾给皇祖母请罪,没拗过殿下,所以起得晚了些。”
太后横眉冷对,景王妃这说词真是越见嚣张了。
若是宫妃早被训一句狐媚子了,可惜这隔了一辈反倒端着不好开口了。
“长鸢,给你王妃姐姐行个礼。”
“是。”长鸢昨日被太后留在宫中陪伴,一早便知道今日景王要带着景王妃来请安。
眼巴巴地等了一上午,这人终于来了。如此大的架子,不愧是南安的掌上明珠。
她作势要弯腰过去行礼,动作到一半被硬生生地打断了。
“王妃姐姐是个什么词儿,皇祖母是要引荐长鸢县主进景王府吗?”顾簌轻笑,像是在闲话家常,却半分不给人留面子。
“你!”长鸢急脾气,顾不及太后就开始发作,“是又如何。”
“啊?”顾簌反倒一副意料之外的错愕,“县主还是个姑娘家,这事儿可不能胡说。”
“哼,何必清高。”长鸢最是不屑是京城女子说话装腔作势,而今日一见,这景王妃尤为甚。
殿外一黄门太监急急忙忙走来,传话道:“太后娘娘,钟夫人递了牌子进来。”
“宣。”太后心中有些奇怪,这时候来做什么。
钟夫人年不过四十,比太后要小上几岁。明眼人都瞧得出她是有急事,但坐下却迟迟不说。
太后看出了眉目,将旁人都支开。
顾簌依言起身,带着长鸢走出去。
御花园园门口新凿了一片浮冰池,夏日虽热但往那儿去的人却是不少。
“本宫劝县主一句,这般直爽的性子,讨不了我家殿下的欢喜。”顾簌走在冰池边上,语气如同和风细雨,十分温婉。
“那是你短见罢了,怎知他人不喜。”长鸢半点都不怕她,什么南安公主不过是被人捧高了而已。
“我确实看上了小王爷,你又能奈我何?想三言两语就让我打退堂鼓,妄想。”
她说话声音不轻,旁边耳根子长的随随便便就听了去。
“可殿下昨夜说了,他只会宠我。”顾簌低着头说话,声音很轻,满是小家子气。
长鸢觉着这人就是安逸过了头。
顾簌看着长鸢步子加快似乎不想同自己说话,特意去拉了一下。
长鸢反射性地躲开她,随手一推还不忘说道:“等我进了景王府,让你瞧瞧什么叫失宠!”
顾簌顺势往身后倒,溅起了满池的水花,有冰渣子落在了又惊又怕的小脸上。
她今日穿的是深色长裙,浸了水倒是不透,只不过衬出一副玲珑的身段,活生生一朵出水芙蓉,俏盈盈的。
还有颈侧原本遮掩着的红印子,也因花领沾了水滑落而显了出来。
“景王妃...”
“景王妃!”
周边人都被吓了一跳。
有伶俐的急急忙忙拿起亭中毯子往里递。
夏洱更是直接扑了进去,用毯子将王妃遮的严严实实的,又连声催促去请太医。
“这池子这般浅,夏日又热的慌。你这受惊的表情,吓唬谁那。”长鸢怒瞪着她,直觉着虚伪。
顾簌心中万分想笑,但又硬生生憋回去。
还能是谁,吓唬你呀。
“王妃莫慌,太医就快来了。”夏洱急急忙忙将王妃扶上岸,让人领着路去御花园外的小殿中。
不过才刚走出园子,就见王爷风姿卓越地站在御花园外,就是眸色冷然,不好亲近。
顾簌脸上梨花带雨,绵绵地喊了声“殿下”。
沈珞看过去,拿了干净的衣衫重新给她披了一圈。又弯腰一把将她抱起,直接往景央宫走。
小德子站在一旁擦了把汗。
幸好这是夏日里,不然殿下恐怕是要连这御花园都给闯了。
......
景央宫。
顾簌被他直接丢进了浴池中,猝不及防地呛了口水。攀着池壁连声咳嗽。
沈珞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瞬间就心软了,坐到池边牵着她,免得真溺下去,“今后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事。”
“不慌。”顾簌笑嘻嘻道,“这池子都比那儿深。”
沈珞叹气,“万一真有了怎么办。”
顾簌身上里里外外套了好几层,暖水中一泡有些热了,顿悟到沈珞的话更是燥红一片。
“哪有这么快,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顾簌道,“你快些出去吧,我要热晕了。”
“嗯。”
沈珞却是不能在这里久留,钟家的人进了宫,父皇肯定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