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次日天蒙蒙亮。

顾簌披着件春衫走到院子里,视线越过院墙没瞧见什么陡然的山峰,便推开门向外望去。

山间略有寒雾,不像夏日光景。

再向路远处瞧,是星星点点的几家灯火。

“这山上还住着人家?”顾簌问起。

“嗯。”沈珞牵着她走到门外,一路逆着矮房往山的高处走去。

顾簌:“南安多平原,我来和亲前收着北燕使臣送来的山川海阔图,才对着高山有些憧憬。沄姐姐还因此笑了我两日,我险些同她打起来。”

沈珞听她说来,偶尔疑惑道:“‘沄姐姐’是谁?”

“啊……”顾簌撩了撩被山风吹落的碎发,“沄姐姐是我的伴读,我们自小便一块儿被太傅责备。”

沈珞看她:“我怎么听闻南安公主自小就是聪慧过人,长大后更是学问渊博,与那状元郎都敢较量一番。”

“没有。”顾簌不好意思地躲过:“那都是凑巧,你莫要当真……”

“是吗。”其实早前大婚之前,沈珞便见过出自于她手的自画像。

画上美人伏于案,偏偏只绘半张侧颜,让人看不出几分真切来。

但大婚那日掀起红盖头那一瞬,却顿感那画当真是惟妙惟肖,若要说画者妙手丹青其实也不为过。

“殿下,我们还是继续走吧。”顾簌推推他。

脚下路虽平缓,但碎石枝草磕磕绊绊,可见走的人并不多。

时间流逝,雾也渐渐散却。

顾簌抬眸望去,近处湖光山色循序渐进,远处田野峰峦壮阔辽远。

流云转过,仿佛这底下所在,才是真正的隐于尘世间。

只可惜顾簌大清早地徒步了一个时辰,再美的景色都抵不过扑面而来的倦怠。

但又不想扫了沈珞莫名而来兴致,所以卯这劲儿走到山顶,才温声细语道,“殿下,臣妾风景看完了。”

沈珞看着她强撑起的认真,直言道:“这是北燕的江山。”

顾簌:“殿下想要吗?”

沈珞“嗯”了一声,未加多余的谦词。身在这个位置上,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耳濡目染之中,野心也早已随平常心合在了一块儿。

顾簌倒是微怔。

都怪他平日里总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才让自己总是忘了皇兄的话——

北燕景王手握强权,在朝势力可谓是覆手云雨,有朝一日阿簌若将他讨好了,才是真正地为皇兄分忧。

沈珞未多在意她的反应,指尖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今日可要背你回去?”

“啊?”顾簌圆眼忽闪。

一时间思绪良多,也许应当同母后教的那般,端庄雅正。

但一看那漫长的山道,便瞬间心猿意马。兀自转到沈珞身后慢慢地攀上去,贴近他耳畔呢喃道:“殿下万不要同别人说。”

沈珞轻笑。

**

九曲山被誉为仙山不禁是因为风景靓丽,还有一大缘由是来自于第三峰上的药草。

传闻早年间有药仙在此居住,方圆百里都埋下了草药种子,往后连年生长。时至今日,那些市面上千金难寻的药材在这儿却不是什么稀罕物。

陆离一早挎着背篓从峰上下来,篓中却只有了一株两瓣双色的草药。

是褐白。

陆离在草药房里这株褐白熬了将近两个时辰。

沈珞从山上下来的时候,正好用余温煨着。

“主子,这药不能放凉,时间久了就同寻常枯草没什么区别了。”陆离道。

药罐里色泽浓稠,只堪堪浸过一层底,密密麻麻泛着泡。

“主子?”陆离见他光瞧着却不说话,不禁出声道,“这状药效最好,再熬下去,可就要见底了。”

沈珞目光深邃:”就一株吗?”

“今日就这一株,过几日不知有没有新冒芽的。”陆离道,“但属下瞧这天气,约摸是不会长。”

“嗯。”沈珞亲自将药倒进细口玉瓶中,拿在手里往山上走。

小院里静悄悄的。

午睡醒来的顾簌正漾着一双赤足,侧坐在书桌前作画。

她目之所及是九曲山的一角,浮白同密林交杂在一起,俨然一副悠长的墨画。

沿窗看见沈珞回来,立刻搁下笔走出来问道:“殿下又去哪儿了?”

总共才睡过没几次,醒来时他大半时候都不在。

沈珞进屋,将她困在自己与书桌之间,手中的玉瓶起了盖递过去,“将它喝了。”

临地这般近,顾簌闻着一股浓烈的药味,“这是什么?”

“褐白药汁。”

“褐白……”顾簌手掌撑着身后的书桌,指尖渐渐泛白,“听说它很苦,我不想喝。”

沈珞周身疏冷,像是掩着情绪。略过了一会儿,

他径直抬起手,将玉瓶中的药喝下。

“沈……”顾簌诧异。

只是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单手抱上了书桌,顷刻间眼前沈珞府靠下来。

苦涩的药汁从他口中渡过,不容抗拒地悉数咽下。

顾簌舌尖品这药,感觉万分苦涩,却无奈被他久久地缠着不放。

他每回的亲近都是温柔似水,只有这次像是按捺不住般的掠夺。

苦涩的药味过后,又带着一丝血腥味,直叫顾簌唇齿间难言。

良久之后他微微抬起头,碾着她低声念:“簌簌……”

顾簌目光沉寂,与翻红的娇唇宛若两种境遇,“殿下带我来九曲山压根不是为了陪我,是想让我吃这药吧。其实你大可直言,我人在王府里,也不会反抗些什么。”

沈珞弯腰将她抱进里屋,像是变相默认一般,“你若乖乖呆在北燕,我便给你解药。”

顾簌推开他,翻身往角落里躲。

沈珞不容抗拒地将她压下,似怜似爱的吻着她的眼睛,“簌簌,大婚那日我应过你,今日再应你一次。只要你不背叛,我便永远宠着你,无人能越你分毫。”

顾簌青丝散乱,脸上挂着泪痕和红印,颇有些狼狈,“我皇兄也这般说过,可他登基后落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将我如同贡品一般呈给了你。”

她未曾说过这种不甘,但现下却露了委屈,“皇姐她们不愿意,可我又何尝愿意了。”

沈珞一点都不喜欢顾簌说的这些词,但又很庆幸顾止的胆怯,“以前他只能做你的皇兄,今后他什么都不是。”

顾簌周身一僵,五指攥着他腰间衣衫,愣愣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簌簌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顾簌抿着唇,不想开口。

其实自打大婚时沈珞应下那些话,顾簌就未想过要背叛他。但岫烟的出现,和随后皇兄那一道诏令,实在让人心有余悸。

沈珞带着点凉意的指尖慢移,将她衣衫扯落至半肩,带出隐隐起伏之处。

他处动作不断,将她思绪拽回。

眼神却经不起往下带,而是埋头贴近她的颈侧,细细轻触,“既然想同我长长久久,簌簌便要乖些。”

顾簌嫩颜娇红一片,颤颤地闭上眼。

自己究竟说过多少胡话,沈珞为何记得这么多……

**

顾簌自九曲山回来歇了一宿,隔日响午便有人登门拜访。

“给景王妃请安。”

敏郡王妃是独自来的,她在京城似乎养胖了些,原本那圆润的下巴更是多了一层,笑得时候尤为明显。

“郡王妃难得来。”顾簌道。

“不难得不难得,今后常来。”敏郡王妃道。

顾簌笑了声。今日不知她要来,方才才匆匆唤人去准备东西。

只是未曾想这敏郡王妃刚坐下,便心思活泛道:“来的路上路过羡趣楼,楼中今日办说书大会,王妃可想一块儿去瞧瞧。”

顾簌半撑着脑袋轻点,“也可。”

七月里阁中生意冷清,掌柜大手一挥转道便办起了说书大会。

其言话本子旧的不要,烂俗的不要,闷的也不要。

意在“新、妙、趣”。

听书人纷纷闻音赶到,占得一席雅座,只听那惊堂木一响——

“传闻四百年前,南安国宫中有位绝色佳人,引得各路英雄竞折腰。”

簌簌点了一壶普洱,指尖搭着扶椅轻点,听着楼下茶客纷纷不屑道。

“那佳人名唤朝华,只可惜未及二十就红颜早逝,枯骨无存。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谁不知道啊。”

“就是啊!~”

说书人一捋苍白的长须:“非也非也,老夫今日要说的,是那朝华贵为县主,幼时却长于三清观,此观不供神不供佛,它供的是‘药’。何药?如何供?且听我慢慢道来——”

阁中小二提着长嘴壶四处穿梭,阁中已经座无虚席,客官神色各异,或抵眉沉思或点头应声。

这话本子不长,最后的时候说书人一声叹息。

“……朝华县主以身养药对其损害极大,与新晋状元郎相知相爱却怎奈病痛无常,未过多时佳人就年华早逝。”

“随后状元府有株梨花八月开,恰是那朝华县主所植。”

“胡说!!!——”

正待众人还沉浸在遗憾之际,一道雄厚有力却苍老的声音响起。

场中一老翁将手边的杯盏一敲:“药不伤身,是当时的南安帝王伤人心,赐一杯毒酒还两行清泪啊。”

说书人也急了:“你才胡说,朝华县主这药就是给帝王所养,怎会被赐死?!”

老翁笑得沧桑:“因为此药,名唤‘醉卿’。”

场中一时众说纷纭,甚至有更离谱的传言都能津津乐道地讲起。

簌簌将圆柱茶壶颠了个个儿,里头的普洱打着沫寥寥几片。

敏郡王妃认认真真地听了一整场,俯首好奇地问道:“王妃,你们南安真有这位县主?”

“约莫,是有的吧。”

簌簌看着这没什么料的茶底,言不及义地说道:“南安的圣花为梨花,便是那时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