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珞单手小弧度地绕着她细棉的发丝,“没瞧出来。”
顾簌不同他计较。
眸光流转瞥见墙上挂着的那副山水画,右下角的红色印章只隐隐约约像是一个“季”字。
“殿下曾一掷千金,就为求季姑娘的画?”
沈珞有一刹的疑惑,“季姑娘?”
“当朝右相季大人的千金,季雨筠。”顾簌觉得他薄情寡义真是不假,“她可是您当年钦点景王妃。”
沈珞听出了言语间酸意,不禁轻笑道:“好像是有这回事,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没…没什么。”顾簌的视线从那画上移开。
沈珞突然间抬手捻着她白嫩的下巴尖儿,整个人靠过去。
一下一下地细咬着那弯粉润的唇畔,似无奈的小惩戒。
忍不住又将她在书房扣留了许久。
黄昏时分。
祁嬷嬷领着江夫人跟前的婢女过了二门,托夏洱递了话头进来。
“王妃,江家来人说江夫人今儿从马车上摔了下去,醒来后直念叨着要见女儿,所以想请禾侧妃回府住上几日。”
“准了。”顾簌随意应着。
圆桌上摊着一副山水画,是方才沈珞挂在书房那副。
俯身仔细瞧见那右下角落款的名——李垣。
“王妃,殿下拍得季姑娘那副山水画时,并不知是何人所出。只是单纯觉着,那画风与李道长有几分相同的意境。”夏漪前来送画,将殿下叮嘱的话一一带到。
“殿下还说,藏书阁里有许多山水画,若您喜欢尽可拿去,若看着不顺眼丢了也无妨。”
顾簌:“……”
太尴尬了,怎么就栽在了一副山水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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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二候蝉始鸣,温度也攀了个大阶。
顾簌尚未起身,桂嬷嬷便白着一张脸在门外恭候。
夏洱蹑手蹑脚地进来服侍,搅了块干净的帕子递进床幔,“王妃,半个时辰前底下人来报,说江家里出了些事。”
顾簌夜里睡得不好,晨间刚被沈珞抱去洗过身,醒来又热出了一身薄汗。
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前耷拢的碎发,懒散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经大理寺查探,东城上襦书院的舞弊案与江家有关,江大人霍乱朝纲,不日即将问斩。”
顾簌清醒了些,“只是这一家?”
“是,被问责的只有江大人。”夏洱回道,“还有那赵家,听说大理寺新来的陆大人,为他们平反了。”
顾簌撩起帘幔走出来,看来沈珞还是暗中将钟家给护着了。
“王妃,桂嬷嬷也在门口等候良久,像是有事要报。”
“嗯,宣吧。”
桂嬷嬷快步走进次间,见王妃正在纱墙之后换衣裳,隔着幕映出一道身影妖娆尽显。
她忐忑地跪下来,“王妃,老奴得知一件不得了的事儿!”
顾簌松松垮垮地挽起一寸袖子走出来,到圈椅上坐下,“什么事让桂嬷嬷如此慌张。”
“江家那位大姑奶奶在府里养那种人,可前些日子那人竟……”
桂嬷嬷有些难以启齿,顿了好一会儿见王妃不说话,才硬着头皮接着道:“从禾院里出来了,被府里的丫鬟撞了个正着。”
禾院是江禾凝出嫁前的屋子,她这几日回娘家定然是住在原处。
顾簌面上惊讶,深敛起秀眉质问道:“此事怎么可以乱传。”
“老奴…老奴不敢啊王妃。”桂嬷嬷匐倒在地上,“前些日子江家后院里的丫鬟被打死了好几个,眼下江府被搜查才有这风声走漏了出来。”
江家大姑奶奶养着男宠已不是什么秘闻,甚至有传其早年同她夫君和离正是因为作风放荡。
但江家位高权重,无人敢明面上议论。
而今亲侄女的名声,竟毁在了她手里。
一日之内,江府后院的破烂事儿慢慢发酵开来。
当夜江夫人回了一趟娘家,却只呆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哭着跑了出来。
钟家那扇红漆大门,关得没丁点人情味。
隔日钟太后的懿旨直接从寿宁宫传到了江府,宣旨的公公来大门都不愿进,只寥寥数语。
——江氏女德不配位,褫夺侧妃封号。
当年欢欢喜喜送上的高枝儿,终是亲自折在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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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
福生班新上任的文管事是个个子矮小的胖丁,他捏着一个铜板走进屋子,“慧生哥,外头有姑娘寻你。”
屋子里的人正在收拾包裹。
梨园要来新戏班子,这屋不给住了。
武生热得满身大汗,猛地一听便停下手:“慧生,你那些个金主想起你了,咱们是不是不用被赶出去了?!”
云慧生将戏服整齐地放进大箱里,说着他一贯的回答:“欸,就来。”
后院那条巷子白日里亮堂许多,但天气热了起来就臭味熏天,呆不住人。
云慧生照例打开门,心中的喜悦慢慢露于言表,“苗儿。”
那个姑娘扎着简单的双髻,只用一根雅灰色丝带做发饰。她手中抱着一只食盒,笑意盈盈地站在荫凉的小巷里,“慧生哥哥,我来请你吃枣糕。”
云慧生跟着她笑,“好。”
“这可是今日红豆斋的头一份,都送给你。”
赵语苗小跑两步上前,将食盒转了个个儿放进他手里,再沿着小扣打开。
里面的红糖枣糕大小匀称,小块蜜枣藏于其中,瞧着便是香甜可口。
云慧生抬了抬手,示意放不开,“你取块来给我尝尝。”
赵语苗羞憨地摇头。
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手在袖子里边儿擦了好几下,瞧着干净了才捻了小块递到他嘴边。
云慧生演了那么多年的郎情妾意,却在她澄澈的目光中闹了个大红脸。
赵语苗瞪他,“不爱吃就算了。”
“吃吃吃。”云慧生叠声道,张开嘴整块吃下去,鼓着腮帮子笑得傻里傻气。
“慧生哥哥拿回去吃吧,我先走啦。”
赵语苗转身走了两步,突然一下子被拉住。
云慧生紧紧地将她小巧的手攥在掌心,“苗儿,跟我走吧。今后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取来。”
赵语苗视线落在一旁的臭水沟里,仿佛自己也被困在里面,肮脏不堪令人作呕。
“我想要以前在赵家的那种荣华富贵,慧生哥哥能给我吗?”
“能。”云慧生信誓旦旦,“我读过许多年的书,再努力一年定能考上功名。”
赵语苗目光坚硬,好像在努力将自己从臭水沟里□□。
略过了一会儿她回头,“慧生哥哥,我也想吃那枣糕。”
云慧生欣然点头,取了一块笨拙地喂给她。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咬着,好像要吃上许久,“苗儿,以后我来给你买,枣糕云片糕绿豆糕,想吃什么都有。”
赵语苗朝着他笑,笑着笑着眼里便聚起了泪珠子。
云慧生顿时手足无措,“怎么哭了?是这里头有不爱吃的吗……我错了,你莫哭。”
她别过脸,在肩膀上蹭掉滑落脸颊的泪痕,“逗你的。”
云慧生轻咳了一声,“你可有东西要收拾?我陪你去取。”
“我自己去就好,晚间还想回赵家取些我娘的东西。”
“好。”云慧生道,“那…我明日在街头金桂树下等你。”
赵语苗轻点了两下低着头,“慧生哥哥,我先走了。”
她转过小巷,看见暖风悄揽一抹枝头的新绿,摇摇曳曳渐糊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