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慧生在京城唱了大半个月的《辞盏酒》。
每日里台上一出戏台下又是另一出戏。台上戏好唱,都是本子里一撇一捺写好的,什么调儿一起什么步子一挪都明明白白。
就是这台下的戏,说不清道不明。
“夫人这手骨长得美,如玉笋般冒着尖儿似的。”云慧生穿的寻常的衣衫,一副小生的面容,就是嗓音偏温和些,是自幼被师傅训出来的。
“就是这指腹有些薄茧的浅印儿,想必夫人的绣品一定极好。”
江禾凝坐在纱屏后面,只从薄帘中伸出了一只手,听着云慧生这温文尔雅的嗓子细细夸来,心里头跟泛了蜜似的,顺畅不已。
“我绣的帕子确实被人争相讨要。”她道,“就是练得多了,这尖儿就难免糙了,云先生可有什么法子?”
“正巧有个膏药,只是每回用时都要细细研磨,方可有效。今日,让小生替夫人上药吧。”
映秋立在阁门处,听见侧妃娇娇地应了声。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云慧生从里面走出来。
秀气的面上神情不改,回了梨园恰有新戏台子在摆。
“慧生可收着赏钱了?”
文管事眼睛利索,自他进门便瞧着他。搁下手里的活,堆着一脸的笑上来问,一边还将手直直地往他袖袋里伸。
果然里头两个银锭子,不客气地掏了出来。
“哟嘿,我就说那位夫人一看就是可出手阔绰的,果不其然。”
云慧生同他一块儿笑了笑,跟风夸赞了两句管事眼光独到,便回了后院的小屋。
这屋是临时的住所,得亏是开了春,不然这马蜂窝似的地儿压根住不了人。
同屋住的武生整日都在骂骂咧咧,说着京城官儿大,人却个顶个的小气。
“梨园里戏班子多,能分到一块已经算是厚待的。”云慧生宽慰道。
“就你好说话,给块馍馍都能啃出个烧鸡的味儿来,劳资才不屑。”那武生性子粗同他唱的角一样。说完便待不住,起身去院子里吆喝。
云慧生依旧挂着笑,做摇摇欲散的小破床上躺下,一腿抬高架着另一只,嗓子里轻哼了一段曲。
到最后一个词顿了顿,眼波沉寂:“苗……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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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携风飞入宫墙,打乱了东宫了一簇又一簇的山茶花。
去年太子妃滑了胎后身子骨便一直不大行,随后又被徐良娣气了几回就更不见好了。
顾簌今日随沈珞进宫,他一贯脚不沾地去了御书房,离开前嘱咐说得空去东宫走走。
只是一进绣藴殿便闻着一股子的汤药味,太子妃手边还摆着满当当的两碗:“给太子妃请安。”
“景王妃免礼。”
太子妃音容憔悴,只能掺着些笑意邀着她坐下。随后便也不大管她,喝小半碗就要捏一个蜜饯,又伴着几声干咳。
徐良娣是隔了半个时辰来的,她似乎极其喜爱海棠,今日这裙衫上也用红丝勾勒着几朵连枝。
“给太子妃请安,给景王妃请安。”
她今日还带着一支百年的人参:“太子妃,这是我父亲托人特意寻来的,体虚之人服用甚好。”
太子妃横眉冷对:“入东宫这么久,徐良娣的眼界依旧如此低廉,这绣藴殿怎会缺这一根人参,真当是让景王妃看笑话了。”
“太子妃莫急,这人参同普通人参可不一样。”徐良娣道,“她是转为妇人调养所制,着浇的汁儿不同,药效自然也不同了。”
顾簌端着茶盏,三指蜷曲,将茶盖半浮在茶面上,沿着边沿轻轻去沫。
余光看见太子妃面上有些许的松动,只是嘴边还是硬气的很,毅然道:“乡俗鄙论,徐良娣还是少听信为好。”
徐良娣则像是正中下怀一般,人也不生气,面上有些遗憾的收回来。
可下边的人还没动,便见一旁的景王妃抬了抬手,娇润的唇畔带着笑,温润地说道:“依我看,这人参无论起效不起效,都是徐良娣的一番美意,太子妃不如收下。”
太子妃放下汤勺,面上一副勉强的神色,看了看顾簌才让嬷嬷将人参接过。
徐良娣心中张牙舞爪地谩骂了几声。
今日来的本意就是想让太子妃心痒痒,却依旧要自诩她那高贵的身份低不下身。
可好好的一出戏,竟然景王妃一句话给圆走了。
顾簌面上笑得云淡风轻,压根就不在意这二人是何心思。
就是这殿上的药味实在是重了些,加之太子妃欲掩盖还抹了好些个香粉,杂糅之下越加怪异了。
是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走了。
都道细雨润无声,只是那露台上的茶花却满是残败的迹象。
小德子捏着口信在东宫门口等着:“奴才参见景王妃,景王妃吉祥。”
“何事?”
“回王妃,殿下说今日歇在景央宫,不回府了。”
顾簌应了应,心道沈珞每月里一大半日子都宿在宫里,今儿怎么还特意差人来说一声。
小德子挽着拂尘,躬着身候着景王妃往东华门那处走。
待那仙姿的人儿出了承和门,突然觉着有些不大对劲儿。
咱们殿下是这意思吗?
*
景王府。
桂嬷嬷今日又候在二门处等着王妃回来。
“王妃,那赵氏连着几日都未吃东西,只说想见您。”
“见我作甚?”顾簌手中撑着把花枝伞,是路过闹市时兴起买的,瞧着漂亮便亲自撑着走过大院。
“她不愿说。”
“你就没用什么法子,逼她说吗。”顾簌道。
“王妃赎罪,老奴想着的法子都用了,可就是没问出来。”
顾簌淡淡地瞄了桂嬷嬷一眼。
有些不大对劲儿。
这老东西在王府里混了这么多年,软的硬的手段使的都很顺溜。大不了就是将人弄没了,还能问不出却好好活着的吗。
“那边让她先去花园门口等着。”
顾簌留着一句话便回了颐和园,这一回园再想起赵氏便是隔天的事情了。
还是桂嬷嬷一早来禀报的,说是在雨里跪了一宿,现在晕过去高烧不退。
素来硬肠子的桂嬷嬷训起下人来,那是打破魂的都有。对于这赵氏倒是稀了奇了,竟还带了三分怜爱。
待顾簌生了几分同情去偏楼瞧上一眼时,顿时觉着桂嬷嬷兴许是个老戏骨。
这人好端端的,不傻也不疯,何必说的那般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