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8
暴雨倾盆而下。
船身摇摇晃晃着,偶尔几下大浪扑打过来时,船只倾斜的角度甚至都让亚文无法?稳住躺在床上?的身体。船舱外无数的呐喊吆喝声连夜响彻,在狂风暴雨中听起来就像是各路鬼魂的啸叫,雨水击打在头顶的木板上,像是碎碎念的老?人家那样噼里啪啦地吵个不停。
这已经是第二天了。坏天气持续了整整一天,这些精力无穷的海盗们几乎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时刻奋战在甲板上,和不断侵袭而来的风浪搏斗。外面的天色完全看不出来是白天还是夜晚,厚重的乌云黑压压地斩断了天空与海面的连接,看?不见大海的边缘,更看不见陆地的轮廓。
如果再?过几个小时,风暴还没有停歇的话,这些海盗们也该撑不住了。亚文这么想着。他们或许会干脆收起船帆,一个个瘫倒在地上,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准备听天由命,然后幸运地度过暴风雨,或者被一个巨浪打翻进深不可测的海底。
不过猜测永远都只是猜测,海盗们最后终究是幸运的——他们冲出了乌云所覆盖的区域,天空渐渐清朗起来,阳光刺破那所剩不多的一层薄薄的云,热烈地迎来了这艘满身狼狈的船。
巨大的海浪也渐渐平静下来,一朵朵形态各异的浪花儿翻着跟头坠进大海的怀抱,不再?出现。海鸟的鸣叫也清晰起来,陆地似乎已经在不远处了,微风同时吹拂着船和大海,船微微晃动着,似乎也和它的主人们一样高兴。
从阳光出现的那一刻开始,船舱外就不停地响着欢呼和几声轻佻的口哨,直到彻底平静下来时,却不再?有动静了。亚文揉了几下因为睡眠不足而有些肿胀的双眼,走下床,打算出去看?看?。
刚刚打开船舱的门,亚文就差点被忽然倒下来的一个海盗给撞到——他应该一直靠着门板,亚文拉门的动作使他失去了重心。积在甲板上的雨水顺着流淌进来,那海盗一头栽倒在地上,神奇的是他依旧呼呼大睡,打着鼾完全没有被惊醒的迹象,看?起来实在是累坏了。
甲板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海盗,他们毫无形象地趴在结实的木板上,鼾声此起彼伏着像一首被演砸了的交响曲。一些还勉强保持着清醒的水手则不停打着哈欠,度过暴风雨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拿来一瓶没开封的酒满足口欲,而不是回船舱里休整精神。
桑塞尔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船头,单手扶着船舵,右手无力地垂放在身侧,应该是还没有恢复动作的能力。他的背影在随风飘荡的船帆遮掩下显得若隐若现,像是一个正站在雪山之巅的烈士。
亚文缓慢而简单地挪动步伐走了过去,并同时认为这个场面非常可笑——他的大腿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不知道要过多少天才能好全,而他却正准备去陪伴那个罪魁祸首。
听到他的脚步声靠近,桑塞尔回过头来,对他笑起来,“亚文。”
亚文边靠近边打量着他的表情,一点都看不出那天在洞穴里的狂躁,连之后晚上?的消极与悲痛都完全没有浮现在脸上,感觉上?依旧是亚文的合作?伙伴,亲切一点可以说是好友,而不是一个曾经和自己刀剑相向的暴徒。
“能看到陆地了。”亚文走到他身边,往远方眺望了几眼,“赫雷斯城的边境港口。”
桑塞尔轻嗯了一声,“快到了。”
他恢复了正常,或者说太过正常,连之前那些矫情的神情和话语都不再?出现。
亚文感到有些不那么舒服,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将另一只手放到船舵的柄上?,“靠岸之后,你跟我一起去一趟维尔肯商会,你这些累瘫了的手下,就让他们先在船上休息一会儿吧。”
桑塞尔点了点头。他的眼神瞟向亚文放在舵上的手,有些犹豫地,小心地移动手腕,勾住了亚文的小指。
亚文感受到他这个小动作,无奈地笑了一声,“你之前的那股放肆劲儿都上哪里去了?跟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似的。”
桑塞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亚文看?了一会儿,确定他没有甩开自己的意思后,才放心地抬起他的手,将他的掌心靠在嘴边摩擦了几下,“都被你这一刀给捅没了。”
亚文翻过手掌,伸出两根手指玩捏着他的唇瓣,脸上的笑容变得讽刺起来,“你倒是把自己做的蠢事忘得一干二净,还都怪到我头上来了,嗯?”
“我没忘。”桑塞尔老?实地说道,“我的确用匕首划了你两刀,我不会不承认的。”
亚文再?次笑了一声,在他略显失望的眼神中收回了手,“没忘就好,这笔账我记着呢,无论你躲到哪里去,总有一天要找你讨回来。”
“是吗?”桑塞尔怔了怔,终于脸色泛红,再?次露出了一个略微迷乱而又诡异的微笑神情,“那我等着啊,你想怎么报仇都行。”
亚文看?着他这种无比熟悉的荒唐神色,总算感到他应该恢复了一些精神。
快到岸边的时候,卡斯帕第一个重新站起了身,然后挨个把倒得乱七八糟的海盗们全部踹醒,海盗们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脑子晕眩、手忙脚乱地开始准备靠岸。几个年轻一点儿的海盗几下爬上桅杆,抓握着控制风帆的绳子,随时准备收帆,而瞭望台上的那名水手也开始举起望远镜警戒附近是否有其他船只——他们扬着海盗的大旗,如果被军船看到,可就会立刻得到一份伴随着炮弹的大礼了。
船再次驶入了之前那个隐蔽的港湾,位于赫雷斯的东南方向,一个小小的海滩安静地展开在这里,平时基本上都没有人会来这个看不见多少海域的小滩。船停稳后就降锚收帆,海盗们顺着绳子荡到船的前方落地时,海水正好淹到胸口,海盗们个个沐浴着海水,舒爽地甩着头发。
“你打算怎么下去?”卡斯帕脸色惨白地向亚文问道——他并不是因为看见了什么惊骇的事物而脸色惨白,只是连续这么久没有休息,他的脸显得更加病态了而已。
“我带他下去。”没等亚文开口回答,桑塞尔就抢先说道,他看?了一眼卡斯帕,小幅度地扬了下手,“你去找查理斯吧。”
卡斯帕点了下头,转身安排其他人去了。
“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怕把你这只本来就受了伤的手臂扯断。”亚文走到他身前,轻轻捏了捏他的右侧小臂,“瞧瞧你现在完全没法?动弹的样子。”
“你抓紧我就行了。”桑塞尔说,“落地的时候可能有点......”
“那可不行!”达居丽提着裙摆冲过来打断了他的话,她的眼圈乌青一片,应该也和其他海盗们一样很久没有睡过觉了,这个状态甚至使她看起来瘦了一些,虽然依旧美丽,但?却少了一些之前那种丰腴温润的魅力,“你们的伤口才刚刚开始愈合,这个时候再?浸泡海水,就要真的废了!”她瞪了一眼亚文,“桑塞尔不要他的那条手臂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跟着他一起胡闹?以后都不想走路了?而且你们身上?还都是一道道刀伤,打算全部腐烂后撕掉你们这层皮吗?”
“我还什么都没有说,”亚文有些无奈。他感觉自己身边的女性都是这样轰轰烈烈,像是一团小火球一样到处移动,跟女性应有的温和婉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想先听他说完。”
“那也不行。”达居丽继续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敷衍我这个海盗中唯一的医生?把小船放下去!你们的身体得保持干燥,伤口一定不能沾水——特别还是脏兮兮的海水。”
“海水不脏。”桑塞尔不太乐意地反驳道,“我们日夜与海洋相伴,你怎么能说她脏呢?”
“我只是更加担心你们身上?的伤!”达居丽依旧瞪着眼睛,“天知道你们在岛上?究竟遇见了什么事,回来后一个词都不愿意说,现在满身是伤还敢直接跳进海里?”她说完就大声将卡斯帕呼唤了过来,“卡斯帕!快来帮帮忙,把船尾那条小船放下去!”
“我觉得她应该能和凯瑟琳——我是说安德烈的妹妹,就是一直看你不太爽的那位小姐——她应该能和凯瑟琳成为相当亲密的好友。”亚文笑道,“说不定还能一边对碰着酒杯,一边聊着男人们是有多么无趣与愚蠢。”
“那个小姐,她老是瞪着我,表情就像是要吃人一样。”桑塞尔耸了耸肩,“我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吗?”
“她说你严重污染到了她的眼睛和耳朵,”亚文想起凯瑟琳那个愤愤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说你是低端的下流人士,除了满嘴胡话一无是处。”
“我是这样的吗?”桑塞尔看?向他,“你觉得呢?我的确是这个样子的吗?”
“你猜猜,我是怎么想的?”亚文眯着眼睛反问道。他维持住脸上的微笑,向达居丽正招着手的方向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