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1
达居丽很快就招呼着水手们拿来了需要用的东西,除了用来饮用的一壶水之外,还拎来了一桶冰凉凉的清水,几块布匹浸泡在桶里,晃动着漂浮在水面上。
达居丽拿起布匹拧了拧,用湿润凉爽的布从桑塞尔的额头部位开始顺着脸侧往下擦,将他被汗水浸湿的上衣脱下来,又替他盖上了一层干爽的薄被。她一边干一边说:“好运的是他睡得很熟,这样一觉睡下去,会好得更快一些。”
不过即使达居丽一直在用湿布擦拭桑塞尔的身体,他的额上也依旧不停地渗着汗,神情上没什么痛苦或者难受的情绪,只浮现着一层淡淡的疲惫与浮躁。亚文斜靠在床头俯视着他的脸,想着这副情景实在难得一见,新奇得很。
“好了,好了,”擦拭了几乎上十遍后,达居丽站起来扭了扭腰,将布匹丢进桶里,“他现在的身体已经凉得跟海水一样了——至少表面上摸起来是这样的,现在也只能等他睡一觉清醒过来,再看看情况如何了。”她指了指水桶,“我把水给你放在墙角,要是发现他身上的温度又烫起来了就给他擦擦,或者直接来叫我也行。”
亚文点了下头,“好。”
达居丽重重喘了一口气,扭完腰后又开始扭动着脖子,“这可真够累人的,外面的天气看起来不错,一会儿应该不会下雨吧,大航海家?”
“至少在夜幕来临之间不会。”亚文说,“气流也很稳定,应该不会出现太大的风浪。”
“那就好,保持着船身没有太大颠簸,他才能睡得更安稳。”达居丽舒展完身体,走到门边,“已经快要黄昏了,食物仓库里现在一定很混乱,我干脆给你们去拿点吃的过来好了。拜托你守着他,情况不对的话,一定要记得叫我,他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外面那群雄性疯子可就要立刻闹起来了。”
“好。”亚文再次答应了一声,注视着她关上门离去。
窗外的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铺天盖地的猩红色顺着遥远的海天交界线蔓延过来,渗透在每一滴海水里,照射在天空之上,太阳跌进了黄昏的阴影中,刺眼的光芒被瞬间淹没,只留下一个清晰可辨的深红光圈悬挂在天际,明晃晃地散发着余晕。房间里的物品都开始变得模棱两可,书柜和房门的轮廓也渐渐被黑暗吞噬。
亚文站起身点亮了摆放在桌上的油灯,趁着这个空闲的时间稍微整理了一下桌旁堆得乱七八糟的书籍。
之后房门传来了好几声嘎吱嘎吱的响动,像是什么人正在努力拨弄着门把,亚文正打算走过去开门,就看见达居丽两手都端着盘子,费力地用右手手肘推开了门。
“他们太疯狂了!”她抱怨着,将手里的两个餐盘都放在了刚刚才被亚文清理干净的桌上,“还好我眼疾手快,才拿来了这些。”
“如果每一天都这样,那航行的最后几天,你们还有得吃吗?”亚文看了眼盘子里的食物。和他们商船上的食物差不了多少,一般来说航行开始的几天都会以新鲜的蔬菜和果实居多,因为如果不尽快吃掉的话,过几天后这些蔬果就会放坏发霉,所以到了航行的后半程,水手们通常就只有干肉和面包能用来果腹了。
“在这方面我们很有经验,所以每天的食物都是分开发放的,这还是卡斯帕的主意,他管着男人们,不让他们乱来。”达居丽说,“幸好桑塞尔是在这个时候生病,再过个几天新鲜蔬菜都会被吃光,那可就麻烦了。”
“那个卡斯帕在你们船上是做什么的?听起来他很厉害。”亚文拿起一颗果实抛了几下后,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哦!当然了,除了桑塞尔之外,就属他最厉害。”达居丽连连点头,“你可别因为他长得像是只瘦猴儿就小看他,他可阴险了。”
亚文笑了两声,问道:“你这是在夸他?”
“是的,”达居丽说,“跟海盗们待久了之后,阴险狡诈这之类的词都是夸奖,毕竟我们每一天的处境都很危险,先不说要谨慎防范着各个国家的海上士兵,如果好多天都没有遇见可以下手的目标的话,是非常容易起内讧的。这群海盗能够安稳和谐地待在一条船上这么久,除了桑塞尔的威信之外,更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这个叫卡斯帕的人。”
“他都做了些什么?”
“很多。”达居丽回想着说,“比如将某些不该放在一起的食物放在了一起,然后让海盗们吃下去,那么接下来的好几天他们就会一直不停地拉肚子,就算清理得再干净,船上也会聚积着恶臭——我的老天!这是他做过最恶心的事了。不过在这件事之后,还真没多少人敢继续再惹他,大家都很听他的话,偶尔有不听的,他就会想出更恶劣的法子来。”
“我倒认为这是个好办法,值得学习借鉴。”亚文摸着下巴,将果核丢回盘子里,“你在这个海盗群体里待多久了?”
“不算太久,但也不短。大概两三年时间吧?”
亚文斜了一眼依旧安睡着的桑塞尔,又问:“那你知道那位卡斯帕先生,是什么时候起跟桑塞尔混在一起的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达居丽摊了摊手,“你得知道,桑塞尔这个家伙,一向无牵无挂,什么地方都敢去,天不怕地不怕的,闯下名声后这群海盗就自己跟上来了,卡斯帕也是其中一员,具体是什么时候遇见的,我还真不知道。”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达居丽指了指自己,道,“我是被桑塞尔从孤岛上救来的。”
亚文没开口继续问,静静地等她自己说。
“我以前有个丈夫,”达居丽说,她说接下来这段话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但却并没有充斥着愤怒,或许是因为时间太久了的原因,岁月已经冲淡了她的怨恨,“我已经差不多忘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了,不过后来有了孩子,有了孩子之后他又有了其他的女人,并且打算卖掉我们的孩子。天地可鉴,我当然不同意了!所以就和他发生了争吵,吵起来后他就打晕了我,又把我扔上了孤岛,我在岛上停留了八天,能吃的能喝的全部都找遍了,最后快要渴死在沙滩上的时候,这群海盗登陆了孤岛。”
“海盗会去救一个无关的人,已经够令人惊讶的了。”亚文含笑道。
“是的,我也很惊讶。”达居丽点头表示赞同,“最令我无法理解的是其他海盗都对我视若无睹,只有桑塞尔走过来看了我几眼,当他发现我依旧活着的时候,他的表情——我或许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当时的表情了。他的表情就像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看见了新的玩具一样,我到现在都搞不懂他当时救我究竟是因为真的心存善良还是纯粹为了好玩。”
亚文忍下笑出声的冲动,安慰她道:“大概各占一半吧。”
“但他最终还是救了我,把我带回船上,给我清水和食物。”达居丽继续说,“之后我们有一次路过了我的家乡,他去杀了我以前的丈夫,光是这一点,就足够我感激他一辈子的了——即使我的孩子已经下落不明,我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关于那小不点的消息。”
“海盗们虽然猖狂无比,无视他人的性命和尊严,但他们只要不是遇见了太大的危机,就一直同仇敌忾,把对方当兄弟,气氛融洽无比。”达居丽摊了摊手,“之后如你所见,我很快就堕落了,我已经完全不介意跟任何一个男人发生关系,解决他们的欲望也解决我的欲望,这有什么不好?”
“硬要对比起来,至少比你拥有一个随时想要害你的丈夫要好。”亚文说。
“的确。”达居丽最后说道,“他不仅花心,贪财,而且懦弱,看见一点血液就连连惊叫,却又满怀心思想要杀了我,所以在纠结很久以后,选择了把我丢弃在孤岛上。他就是个人渣,而我如今却还是偶尔会回忆起他,即使这份回忆是充满憎恶的,我还是会感到不爽。”
达居丽说完这长长的一大段故事后,就挥手对亚文告别,推门离开了,她看起来不是很痛快,似乎依旧对这段很久以前的往事耿耿于怀。亚文猜测她说不定会向海盗们讨要一杯朗姆酒,然后跟凯瑟琳一样豪爽地灌下去,以缓解自己的心头之痛。
说起朗姆酒,亚文也有些口干舌燥起来,他稍微想念起了西班牙最北部一种叫做弗来莫的烈酒,想念起那种火焰般顺着喉咙滑下的灼烫感。
他推测桑塞尔一定会很喜爱那种酒的滋味,烈气蓬勃的感觉美妙至极。
亚文就这么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吃完了餐盘里的食物,然后坐回床边,用手背测过桑塞尔额头和脖颈的温度后,靠着床头小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