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时光恍然而逝。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大限将至那年。
商响不知道自己哪天会死,倒并不如何害怕。反正就在今年了,再算日子也不过是三百六十五天。
外面的世界一天一个样子,楼宇更高,人也更多。只有道观一如往昔。梧桐树倒是更茁壮了些,墙角下多出了几株蔷薇。
花是齐袖送来的,品种古老,单瓣,开白色的花。
不金贵,好养活。
对商响这种懒人来说,再好不过了。
放它在那儿自担风雨,到了时节一样会开。
秦遇常是凡人,如今已经四十多岁,自己开了一间工作室,是业内有名的设计师。
他依旧很英俊,身材也保养得好,是男人成熟的另一种样子,很有魅力。
齐袖在他面前,早就失掉了老妖怪的狡猾与老道,像个娇滴滴的小情人。
羽×兮×读×嘉。
田梳与戴璟终于结束了几十年的恋爱,去年揣着一只小兔子,去国外结了婚。
两只中国的妖怪,非要赶时髦,在希腊定了教堂,办了回纯西式的婚礼。
商响是带着肖吟去的,跟友人的介绍仍旧说是同住的房客。
大家都心照不宣。
抛捧花时,田梳直接给了田镯。
田镯低着头,脸上微微的红。
萧行远看着他笑。
一条蛇,眼神要多热有多热。
商响也被一双大手拉住了,掌心暖烘烘的,就像回到很多年前,从巷口走到道观的那段路。
其实早就原谅了他,要论起来,肖吟并没有什么错,还是自己不对的要多一些,强留下他,又骗了他。
轻轻回握了一下,天君似乎很高兴,连忙将他握得更紧。
老猫在他养的第四年去世了,和它一起来的那只小猫也死了十多年。都是寿终正寝,没受多少罪。又有天君赐福降瑞,来世想必过得很好。
晋长踏实,长大之后修了天地道,现在的梦想,是要当个吃遍天下的散仙。
靠在走廊的柱子上,商响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
已经出现了五衰的征兆,站一会儿就觉得累,汗液也开始不受控制的渗出皮肤,寿限应该就在这几天了。
天君燃香的次数在这几年变得频繁,商响很喜欢那个味道,却也觉察出不对。
每次焚香过后,天君身周的光华就会变得黯淡。
就像一抹香灰蒙在了华贵的身上。
“你燃的是什么香?”
不止一次的追问,得到的答案都是龙宫进贡的龙涎,商响不知道龙涎是个什么味道,没有揭穿的依据,只得任由他去。
他们纠缠的足够久了,再这样相互亏欠下去,怕是要搭上生生世世……
惊蛰那天,第一道春雷响起。
商响对雷霆的恐惧犹如沉疴痼疾,黑夜中闪电划过,就止不住的发抖。
天君一直在旁边守着他,拉着他的手,却毫不逾矩。
春雨过后,奇货居来了渝州城。
在某一天早晨,扣响了道观的门。
再见故人,商响的心境很平静,没有问他为何而来,只是慢悠悠的烹了茶,邀他一起喝。
廊亭下支起一张小小茶桌,那套瓷杯还是民国时买的。
“就是这几天了吧。”商响对寿命全然无所谓,该是何时,生死簿上写得清楚。
奇货居依旧还是那副邋遢落拓的模样,囫囵喝着商响特意准备的好茶,饮牛似的,毫不风雅。
他不拘小节,商响反倒自在。
“是他找我来的。”眼神飘到蹲在墙角侍弄蔷薇的天君身上,奇货居不紧不慢的开口。
商响隐约知道他要做什么,很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可奇货居是生意人,要的是有利可图。
“他许了你什么?”商响问。
奇货居也不隐瞒:“龙鳞。他想用龙鳞来换你的情根。”
商响没有说话,转过头去看天君的背影。
他神色淡然,既不感动也不遗憾。
“这是什么。”拿出偷偷留下的香灰,商响问奇货居。
手指沾了一点,放在鼻间闻了闻,一向不动声色的奇货居脸上流露出片刻惊诧。
很快,他又神色如常。
“他对你倒是真心。”奇货居盯着手中的灰烬说,“他在烧自己的灵光,等到灵光焚尽,哪怕是上古神胄也做不成神。不过,有他的灵光护你,就算来世得不了大道,也能讨个顶好的命格。”
“我不在乎这些。”商响说。
当初决心断尾的那一刻,他就不在乎了。
“你不在乎,总有人在乎。”奇货居道。
回忆起那年在玉山顶上,肖吟盯着一片雪花对他说:“地府太冷了,又黑,响响你以后不要再去了。”
当时不懂,现在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生拔下一片龙鳞的天君面色惨白,身周灵光也是油尽灯枯的颓然。他气息微弱,憔悴的脸上说不出的狼狈,哪还有傲视三界的飞扬神采。
奇货居离开时将一个盒子交给商响,嘱咐说:“这是灵虚天君的仙骨,你帮我还给他吧。要是在地府见到阎罗,替我捎一句话,告诉他,我现在这样很好,用不着神胄的骨头换命。”
点头答应了,商响看着奇货居头也不回的走。
打开锦盒,指尖轻轻摸过那根苍白的肋骨。
眼泪徐徐落下,可他却毫无所觉。
不知道为什么而难过,商响很迷茫。
回过头,天君就站在身后。
“响响。”
他轻声喊他,惨白的脸,压抑着痛楚。
“我不做神仙了。”漂亮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温柔的为他拭去眼泪,“这次我不会再忘记了。”
他在许诺,就像下一刻便要魂飞魄散般认真。
商响扬头,环住他的脖子狠狠亲吻。
嘴唇咬出了血,满口都是腥味。
“真笨。”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商响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