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可逃了,商响只好站定。
本不敢多看肖吟,可到底还是倔强的迫使自己抬头。
对视间,天君脸上神色复杂,商响看不懂他。
一介小妖,不自量力擅改天君寿数,又骗了他数十年光阴,本已是罪大恶极。
这样又怎敢奢谈喜欢?
眼看瞒不住,商响只好说:“是我有眼无珠妄动痴念,不过总归是过去了的事,还望天君既往不咎。”
他说得平静,一副前尘尽去世间相忘的洒脱模样,可是攥紧的的手掌,指节都泛白。
本就是强求来的一场荒唐,商响恨不得大家都忘了才好。如今情根都没了,再热烈的喜欢也无法在心头开花结果,酝酿成痴。
非在这时揭自己疮疤。
明明是他先忘的啊……
最后一点脸面都被击碎,商响愈发觉得自己可笑。
“我若偏要追究呢?”肖吟靠近退无可退的鼠妖,微微俯身,凑近了看他。
极是寻常的相貌,看不出那里出众。
鼠妖闭上眼,忽而笑了笑,语气中有种认命的绝望。
他道:“任凭上仙处置。”
竟是一副想要赴死的毅然姿态。
肖吟无声的的笑了,轻轻在他淡色的嘴唇上啄了一下。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鼠妖的唇看上去是那样的柔软。
亲自一试,事实上也是。
懵懂的鼠妖猛然睁开眼,脸上满是震惊的表情。
“你……”
肖吟微微勾起唇角:“你自己说任我处置的。”
商响接不了话,惶惑的站在原地。
忽然,天君的手覆上了他湿漉漉的头发。
轻声说:“跟我说说吧,凡间的我是个什么样子?”
发丝瞬间干了,商响还是疑惑。
明明没了情丝,动不了心念情爱,可面对肖吟他还是会觉得进退为难。
对天君来说,自己大概是一场无妄的劫难,既然不记得了,就不要再去纠结那些细枝末节无关紧要的事了。
商响眼中,灵虚天君不是那个会抱着他说:“响响,我们回家吧。”的肖吟。了无悲喜爱欲的天神贵胄,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或许,也不是真的无情无欲,他的三世爱侣,他就没能忘,几经轮回,也没有忘。
还是自己无足轻重吧,没能在他心里留下一丁点影子。
咬紧了牙,商响扯出一丝不那么好看的笑:“道长当初待我很好。”
简简单单几个字,将两人的的关系划归到一个不进不退位置。
凡人和神又如何能相提并论?
“若是待你好,又怎么会让你受伤?”猝不及防的,商响被拥入一个怀抱。
很熟悉,身体比头脑记忆还要清晰。
“听白悟虚说,你把来生寿数都给了我?”紧紧抱着鼠妖还有些湿意的身体,长久以来,魂灵丢失的部分,似乎在这一刻被填满。
“是我自作主张。”鼠妖挣动着想要逃离,可是肖吟拥得太紧。
沉默了一会儿,天君再次开口:“你去地府,也是为了我?”
“不是你,是道长!”终于还是忍不住委屈,商响忍不住倾吐,“上仙尊贵,那里是我等小妖可以肖想。”
没有哭,不动心就不会落泪,可还是有些难过,却又不知这难过为何而生。
天君一言不发,手臂上的力道却未减轻些许。他活了千万年,世间痴怨听过无数,为了情爱挫骨扬灰魂灵尽毁的大有人在,鼠妖这些算不得什么,可偏偏最是叫他觉得揪心。
已经重塑仙骨,肖吟觉得凡世种种早与自己无关,此刻却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个道士,好叫他不再露出这样泫然欲泣的表情。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了,作为凡人的三世记忆在飞升那一刻被弃置于地府之中。
隐约觉得自己与谁有过约定,却根本想不起来那约定是什么。
灵魂好像随着那部分记忆遗失了些许,悬于天宫之上的玉山神宫显得分外的冷清。
天君向来喜欢尘世不染的孤僻,可是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仿佛身边是该有人相伴的,可他却不知那人是谁。
直到洛回雪告诉他,他曾在尘世有一段缘,直到在还真幻境中看到那一双眼。
心口很疼,天君努力回忆着曾经为人的点滴,却只有一片空白,疯狂的在神识中探寻,灵魂撕裂般的疼。
人间短短的三世,对他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他原以为不重要,可是,却不是这样。
从只言片语和日日相处中拼凑出的真相并不能巨细靡遗到点点滴滴。
肖吟想知道,自己曾经怎样拥抱他,又是怎样用手指划过他的掌心……
或许还有许多别的,在一起了那么多年,一定还有自己不曾想过的亲昵。
可是,这份记忆却被遗失了……
懊恼、沮丧、不甘心统统涌上天君常年止水般的心,他只能将怀中的身躯拥得更紧,仿佛这样方能止疼。
“天君,忘了就忘了吧,都是过去的事情,不记得也没什么关系。”商响感受到他的挣扎痛楚,平静宽慰,“从前的事,大都是我的错,妖怪嘛,都挺偏执的,受了教训才能开看……”
商响说了许多,将责任大包大揽,可都没用。仿佛他口中那个偏执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肖吟。手臂紧紧箍住,片刻不松。
他也只任由他,总不敢同他斗法。
过了半晌,耳畔传来一个含混不清的名字。
“响响……”
他愣住,额前是顺着天君脖颈流下的冰冷的汗滴。
这么痛苦,非要想起一个名字。
他又是何必?
商响轻叹,却已经生不起任何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