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逛了一晚上的商响却没睡意。
披上衣服坐在梧桐树下,抬头看着月色流光。
“怎么还不睡?”
身后传来天君的声音。
“你不也没睡吗?”懒洋洋的回了一句,商响连姿势都不动一下。
“还疼吗?”上前一步靠近他身侧,肖吟没话找话。
明明知道,吞了火鲤珠,必定不会再疼,可就是想同他说说话。院子太安静了,而鼠妖看上去又是那么寂寞。
“托上仙的福。”他说。
月色照进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流泻出更加温柔的光。
那双眼睛看向他。
“就是可惜了火鲤珠,毕竟是五百年才得一颗的珍宝,比我年岁都大呢。”
商响往旁边挪了挪,难得露了个笑:“你要下坐吗?”
没有漠视他的存在,鼠妖主动示好。
不知怎的,从来都高高在上的天君,竟有了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见他愣在那里,商响又说:“上仙赏脸,陪我坐一会儿吧。”
“好。”
坐了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一掌有余的距离。
不太远,也不太近。
明明没有碰到,可肖吟却似乎感受到了鼠妖身上的热度。
“你和那个道士……”
还是在意,忍不住开口问。
“我和道士怎么了?”
微微勾起了唇,鼠妖仿佛想起了什么。
能让他这样笑,大概是件高兴的事吧……
有什么东西堵住胸口,一种陌生的酸涩陡然生出。
“那年,好像是一九一六年吧。”鼠妖开了个话头。
声音很轻很缓,肖吟注视着他,屏息聆听。
他继续说:“我头一次离开鼎山来渝州,走了好几日,腿都要累断了。就在那天晚上,我在面摊上见到了道士。他可真好看,看一眼不够,总想再看一眼,结果就跟着他回到了这儿,一住就是一百年……”
一个凡人,能有多好看……
肖吟暗自想,心中隐隐不悦。
不由自主的看向商响,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看他。
“后来呢?”天君不甘心,自己的容貌难道就差了吗?
“后来,他灵识受损,忘记了原本的爱侣。我就骗他说,我是他男人。再后来,他就死了,被我骗了一辈子……”
鼠妖迅速的了结了他的故事,只字未提他和道士如何相处。然而,说到“一辈子”三个字时,眼中流露出的怀念与哀悯,却叫肖吟觉得妒忌。
就是妒忌。
千万年来,无心无欲的天君头一次清晰的有了这种感觉。
凡人的一辈子才有多长,若是他……
“去地府也是为他?”
想起鼠妖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和被阴气侵蚀时刻强忍痛楚的脸。
肖吟的话里带了几许不忿。
商响不答话,目光懒散的盯着地上的树影,显然已经不想再讲。
“既然他死了,便是万事皆休。过了奈何桥,就会忘了你,也忘了今世种种。”开口竟有些艰涩,肖吟惊愕的发现。面对鼠妖,他再也无法保持往日的漠然,“他忘了你,你也忘了他罢……”
鼠妖失笑:“好啊。”
肖吟一怔,只见他直直的望向自己,乌黑双眼中映着眼睫的影子,目光里有种自己看不懂的情绪。
微微垂下眼,却又看到他雪白的脖颈。,
上头绕着一圈红线,月色之下,说不出的妖艳缱绻。
深秋冷风里,天君破天荒的觉出一丝暑热。
——————
冬至那天,有人扣响了道观的门。
打着呵欠,商响匆匆相应。
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惊动了冬日清晨。
瞬间,他呆住了,眼前站着一名高大青年,眉眼深邃,形容俊朗。可那一身落魄,却一如初见。
“臭和尚,你回来了!”商响扑上去,又哭又笑的抱住了和尚高大结实的身躯。
白悟虚被他扑了个踉跄,抱怨道:“你轻点,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
听闻院中的动静,肖吟也从房中出来。不想,却见到这样一副情状——
鼠妖环抱着一个高大强壮的青年,姿态说不出的亲密无间。
而被他抱着那人,竟是自己的故友。
他与白悟虚相识于西天法会。
白马寺的高僧,身具佛骨禅心,注定要飞升成佛。
偏却是个酒肉和尚,言语行事恣意妄为。
意外的,倒与自己意气相投。
和尚总是带着一个破酒葫芦上玉山找他,玉露琼浆也喝过,辣喉咙的烧刀子也喝过,论道豪饮的日子,说不出的恣意潇洒。
当年,他因被兄长情丝所缚,对洛回雪生出痴缠之心,不知被这酒肉和尚取笑了多少次。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竟也与鼠妖相识,而且看上去还十分要好……
有些恼怒,肖吟迎上去,打断了两人的久别重逢。
“听闻你挖了禅心。”有些冷淡的,肖吟看着故友。
“是啊。”和尚轻描淡写的回答,“我还还了俗,已经不是佛门弟子了。”
一旁的商响胆战心惊。
那年,和尚和狼王突然从渝州消失去了昆仑,自此之后,再无消息。
有人说,佛祖将狼王镇在了昆仑山下。
也有人说,狼王与昆仑神女相战,不敌身亡。
……
西北狼族大乱,五十年前推举了新王,却早已风光不再。
“……狼王呢?”
开口竟有些紧张,商响想起那名头一次见面就吓坏了他的俊秀青年。
白悟虚笑了笑,飞扬洒脱如以往:“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会等他回来。”
目光灼灼,十分坚定的模样。就像这话,再过千年万年都作数。
不敢再往下问,是什么竟让他剜了心?又是什么让他甘愿抛却佛法,留长头发,等一个不知归期的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