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抓到商响夜不归宿那天起,肖吟就变得有些反常。日日叮嘱老鼠精,不可出去夜游。
商响那样喜欢他,不会不听他的话。可是鼠类本性喜夜,就算不出门,却也无法安然入眠。
自从破道观里住进了和尚和花妖,商响便越发没有了容身之所。自己的床被和尚占了,道长的床被花妖占了,能睡的地方就只剩床板下那个黑黢黢的老鼠洞。
商响原本是睡惯了洞穴的。可是,一想到纤尘不染的肖吟,他就不大愿意变回原形,钻到那种脏兮兮的地方了。
入冬之后,天气变得更加冷。商响裹着一件宽大的旧棉袄,爬到屋顶上看月亮。
天空清朗得没有一丝薄云,月亮似乎触手可及。老鼠精天生耳力极佳,尤其到了夜里,一点点风吹草动,对鼠类来说都不吝于一场狂风骤雨。
黑夜里的道观不是寂静无声的。商响没有刻意去听,可花妖细而柔软的吟哦,道长低沉的喘息,以及床板嘎吱摇动的声响,还是尽数落入了他的耳朵。
天气逐渐变得寒冷,花草变成的美丽精怪灵力大减,若是不与人类交合,吸取精气,恐怕要熬不过这寒冷的冬日。
花妖天性如此,实在无可指责。可是半夜里听到肖吟情动的声音,叫商响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心如止水。一想到那与冷香纠缠在一起的灼热吐息,商响便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在心上,连呼吸都快要不能。心烦意乱的闭上眼,到底还是忍不住化出原形,仓皇着跳下屋檐,逃似的穿过桐影深重的院子溜出道观,全然把肖吟“不许夜游”的警告当成了耳旁风。
不逃能怎么办呢?待着就是添堵,又不能把那两个人抓出来打一顿。
他们亲亲爱爱,还不准我半夜出门了,简直没有这个道理。
商响气呼呼的走在小巷里,不知不觉又走到了16号前。
段三儿的鬼影还跟上回一样,徘徊在门口不远不近的飘着,干瘪的脸颊因为吸收了夜里流窜的阴气稍微膨胀了点,但还是瘦的可怜,足见他临死前受过多少折磨。
“段三儿。”商响喊了一声。
鬼魂像是受了惊吓,微微震了震,看到说话的是商响,这才凝实了些。很是腼腆的笑了笑,低声说:“是你啊。”
商响瞧着此刻温温柔柔的段三儿,实在无法将他同传闻中那个凶神恶煞的赌场打手联系到一块儿。
“你前段时间去哪儿了,叫我一顿好找!?”商响趾高气昂。
鬼魂指了指16号门口一张被风刮下一个角的黄符说:“子棋在门前贴了符咒,我来不了……大概还是吓到他了吧,要不然好好地贴什么符呢。”
“哼。”商响很是不屑,“那是他心虚。”
鬼魂低下头,喃喃道:“总归还是我不好。”
“你为了他连轮回转世都不要,哪里不好了?”商响抖了抖因为入冬而变得柔软蓬松的皮毛,化成人形义愤填膺道,“倒是他,不知回报,还贴符咒吓唬你。”
鬼魂朝着屋子里边望了望,脸上满是憨厚直白的宠溺:“都是我愿意的,我不要他回报。”
商响睁着圆眼睛看着鬼魂,心中渐渐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
“你对他这么好,是因为爱他吗?”终于,商响开了口,问出那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鬼魂眼中闪过一丝因为被看穿而感到无助的惊惶,像是瞬间失了灵识般,目光毫无焦距的望向商响。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一点点的找回了神智,缓慢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商响叹了口气。
似乎从鬼魂身上窥见了自己的命运。
漫长的夜色终究会结束,鬼魂照例消失在了第一缕晨光中。商响带着满腔的叹息,偷偷摸回了道观。
道长昨天翻云覆雨到那么晚,今天应该不会早起吧……
在外面呆了一夜的老鼠精心里存着这样的侥幸。
然而,当他低着头,鬼鬼祟祟的将门推开一条缝,刚想溜进去,却一头跌入了肖吟怀中。
“你……”商响惊得说不出话,因为道长温暖的胸膛就在眼前。
“又去哪里了?”肖吟语气中隐含怒意,可商响却被他胸腔里鼓动着的心跳声震得慌了心神。
太近了!
商响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却不想被道长伸出手臂箍住了腰。
“你还想跑?”肖吟怒意更深,语气也变得森然起来,“不是告诉过你,不许夜游吗?”
商响承受了莫名其妙的怒气,心中十分不忿,不经意的暴露出几分叛逆:“许你夜里颠鸾倒凤,就不许我晚上出去走走了。”
老鼠精气鼓鼓的抬起头,却瞧见肖吟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心跳立刻就乱了,然后浑浑噩噩的生出了一丝懊悔——
真是不长脑子,怎么就对道长发脾气了呢?
商响很无措,但话已经说出来了。
“进来吧。”肖吟似乎已经压下怒意,抱着小老鼠细细的腰肢,将他带进门中。
商响小心翼翼的抬眼,偷偷去看肖吟的表情。
“对不起,我、我不该夜里出去的。”老鼠精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头站在肖吟面前,手指不停绞弄着衣摆。
“西北有妖物近日会来渝州,你不要乱跑。”
“哦。”商响忙不迭的点头,“我听你的,我不乱跑。”
肖吟看着连声保证的老鼠精,突然想伸手摸摸他软塌塌的头发。不过,只是这么想了,向来克己的道长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你饿吗?”商响见他消了怒气,连忙上赶着献殷勤,“我给你做饭吃吧。”
肖吟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得了应允的商响欣喜到恨不得将尾巴翘上天,立马钻进厨房开始准备。
肖吟百无聊赖,竟然拿了张凳子坐到厨房里的一小块空地上,看着商响忙忙碌碌。
商响见他进来,有点不大自在,忙说:“你先去房间里等等,我很快的。一会火烧起来,就该有柴灰了。”
肖吟端坐原地,连动都不动。
想起上回见到商响和白悟虚一起蹲在灶膛前的情形,心中陡然生出一种不明原因的不悦。
他一向淡漠自持,几乎不会产生任何悲喜心绪,除了对洛回雪的执念外,没有什么能牵动这位前任仙君的心。
会觉得不悦,连肖吟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的玲珑仙骨在降仙台上脱了个干净,坠入轮回之后,虽然记忆仍在,却失去了作为上界仙君的那份通透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