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能怪和尚找不到地方。
小道观实在是太旧太破了。从前写着“流云观”三字的木匾额早就在风吹日晒下裂了口,碎成两半,掉下来的时候差点砸到人。后来被商响当柴火烧了。
这座道观是很久之前二府衙郑家捐的,据说刚开始也热闹过,后来才变得冷清寥落无人问津。
和尚一路从西北过来,蓬头垢面风尘仆仆,身上的衣服破了,一双赤脚上满是黑泥。
肖吟看了和尚一眼,皱眉说:“先把自己弄干净,信上写的事不急。”
和尚眯起眼睛笑了一声:“这是嫌我脏?”
肖吟点了一下头,毫不客气的说:“嫌。”
和尚很委屈的望向商响,抱怨道:“他这是什么毛病?”
商响没理会,挑着担子进了小屋。
出来的时候和尚还在那儿,抬头瞧着梧桐树上没掉光的几片叶子出神。听见脚步声,这才低下头看着商响,露出一口白牙笑了一笑。
“小响,天冷了,我不想用井水洗澡。”
商响看了他一眼,心想做和尚的不是要吃苦修行吗?听说还有大冬天坐在瀑布底下冲水的,怎么这会儿还嫌井水太凉。
不过想到对方是道长的客人,商响也不好太怠慢,挽起袖子去后院打了两桶水,拎着进了厨房。把头埋到灶台下生好火,又拎起水桶往锅里倒。
刚要使力,就觉得手上一轻,一双大手把他手里的木桶接了过去。
抬头一瞧,竟是和尚。
大概是知道他忌惮,和尚敛去了身上的佛光。
“肖吟平时就让你干这些?”
商响为了讨好道士,早就干惯了伺候人的活,一直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和尚这一问,到让商响觉得是他大惊小怪。
灶膛里,火焰劈啪作响,商响蹲下去,又给添了一把柴。
顿时,火烧得更旺了。
和尚也蹲了下去,和老鼠精一块儿盯着热烈跳动的火苗。
商响扭头看了眼和尚被火光映得通红的侧脸,忽然想起自己还是只小老鼠时,和兄弟姐妹挤在一起相互取暖的情景。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你挤我做什么?”等回过神,才意识到和尚靠得实在太近。商响这会儿已经不怎么怕他了,伸出细白的小手推了他一把。
怎奈和尚生得又高又壮实,商响一下子没推动,到让和尚两个小碎步一挪,靠得更近了些。
“起开起开,烧着火呢。”商响甩起蒲扇扇火,很不耐烦的赶他。
和尚笑道:“刚到渝州就听妖怪们传,说有只老鼠精看上了肖吟,原来这事儿是真的。”
商响飘过一记眼刀,心想这关你什么事。站起来盯着锅里翻滚的水,不阴不阳的说了句:“水涨了。”
话刚说完,他就愣住了。
刚才被和尚身躯挡着没瞧见,站起来才发现,肖吟立在门口直盯着他。
两人视线一交汇,商响立马有些怯,可又舍不得移开目光,一径望着那双像是盛着一汪月色的眼,像个呆子。
“你们做什么?”
肖吟皱着眉,像是不高兴,可仔细一看,好像又不是。
和尚扭头,盯着肖吟笑得别有深意:“还能做什么,烧水洗澡呗,你不嫌我脏吗?”
商响回过神来,忙问:“你怎么过来了?厨房都是柴灰。是屋子里缺什么吗?”
“不缺。”肖吟冷然道,“你跟我过来。”
商响赶紧越过和尚跟了上去。
肖吟头也不回,像是料定了他会跟着一样。
“什么事呀?”及至进了房间,肖吟还没开口,商响有些困惑,忍不住问他。
“白悟虚不是客人,你不用伺候他。”肖吟冷着脸说到。
商响愣了愣,想说你和和尚不是朋友吗?话到嘴边却也没有问,他怕多嘴了要惹肖吟不高兴。
最后只笑着应承道:“都听你的,你不喜欢以后我就不管他了。”
“嗯。”肖吟点了点头。
商响还想找些话题和他多说些话。想起之前肖吟说过,想知道那具尸体身上的味道,于是在衣服的小口袋里翻翻找找,掏出了那张包着碎肉的帕子,双手捧着递到到肖吟面前。
“里边包着码头上那具尸体上的肉,不干净,你闻一闻味道,手就不要碰了。”
肖吟抬起眼皮看着商响,发现他鼻尖沾了一点柴灰,鬼使神差的,伸手在他鼻子上抹了抹。
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呆了商响,像是不可置信般的睁大了眼。目光定在肖吟收回的指尖,一动也不能动。
肖吟对此毫无所觉,握住老鼠精的手腕低头闻了闻。
已经有些脱水的肉块残留着淡淡的香。这种香味很奇特,像是混杂了无数种花香,说不出具体是哪一种。却偏有种醉生梦死的甜腻。
这和他记忆中的味道有些相似,却又不是。
那种味道,要更清冷一些。
肖吟松开了商响的手,指尖上残留着脉搏跳动的触觉。
“好了,丢掉吧。”肖吟说。浓黑的眼眸毫不掩饰的展露着内心的失望。
商响不忍看他这样的神情,却又卑鄙的冒出一丝窃喜。
他是只老鼠,不是圣人,不想做成人之美的好事。日日盼着肖吟的梦只是个梦,盼着他梦里许出去的三生三世成不了真。
可是,他太喜欢肖吟了,见不得漂亮道士有一丁点不高兴。见他蹙眉,就忍不住想要为他分忧解难,哄他开心。
“好了,你也别不高兴了,这个味道不对,以后再慢慢找就是了。”
商响说完,只觉得喉头一阵发干发苦。
肖吟望向窗外,目光深沉得叫人瞧不懂。
“没有时间了。”他说。
商响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正想问,却听到外面传来的大呼小叫。
“妈的!真他娘的冷。”
走出去瞧见和尚光着屁股在院子里嚎。
商响撇了撇嘴,快要入冬的天气,不穿衣服到处跑,这不是缺心眼儿吗?
肖吟冷冷扫过和尚结实修长的肉身,捡了两件自己的衣裳丢到他身上:“赶紧穿上,像什么样子。”
和尚被秋风刮得直打哆嗦,立刻裹上了灰道袍。他没有鞋,一双赤脚交替着踩在地上。一跳一跳的,样子很滑稽。
商响看了有点不落忍,赶紧找了双破草鞋给他穿。
肖吟盯着小老鼠的后脑勺,没说话,只皱着眉。
和尚换了干净衣服,终于不再蓬头垢面,整个人焕然一新。仔细一瞧,相貌就不仅仅是体面那么简单了。
商响贪色,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和尚感觉到他的目光,大大方方的看了回去,勾起嘴唇笑了一笑。
肖吟冷眼瞧着两人眉来眼去,眉头皱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