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吟爱干净,不管多冷的天,隔日就要洗一回澡。
商响早早的烧好了热水,伺候道长沐浴。
肖吟解开衣带,脱了衣裳,对商响说:“过来帮我拿衣服。”
商响正在往澡盆里加凉水,听到肖吟吩咐,立刻在身上擦干了手,接过雪白的中衣和灰扑扑的道袍。
接过衣服的时候,商响偷偷摸了一下肖吟的手指,心里有种偷香窃玉的满足。
脱了衣服的肖吟并不显得有多香艳旖旎,反倒透着一股不可触碰的禁忌。
商响正是叫这禁忌勾走了魂儿。将鼠类与生俱来的精明全数抛诸脑后,一心扑在穷道士身上。
“要不要再加点凉水?”
坐在浴桶里的肖吟摇了摇头。
商响掬起肖吟的长发细细梳着,视线停在他被蒸汽沾湿了的发梢上。
前几年改朝换代,开始提倡剪发易服,穿西装留短发成了新的潮流。
肖吟是出家人,自然用不着剪发,这满头青丝,是商响的心头好。
不止这青丝。
对商响来说,肖吟身上每一寸都是勾引,就没有不好看的地方。
“那尸体是怎么个香法?”
商响梳头的手停了一下,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一贯不问红尘俗事的肖吟,竟对一具尸体感兴趣起来。
“我没瞧见,不过听说是像是香水味,大概是花香一类吧。”
“花香……”肖吟自言自语道,“他身上也有花香。”
商响变了脸色,拿梳子的手忍不住用了力,可握着发梢的手指却还是轻轻柔柔的,生怕弄痛了肖吟。
默了半晌,才闷闷的开口道:
“总把梦里的事当真,难怪别人都说你疯。”
肖吟转过头看着他,目光氤氲在水雾里,语气中透着一股坚硬的执着:“梦里许的三生三世,也是三生三世。我来这世上,就是为了找到他。”
每每说到肖吟梦中那位宿世爱侣,气氛就有些不好。商响看他认了真,腆着脸道:“是是是,你是为了找到他,我是为了找到你。”
肖吟不大喜欢商响说这种话,冷冷的转过脸去,不再理他。
知道肖吟听不得这些调情表白的话,但商响就是吃味,说了故意气他。可一见他不理自己,立刻就气软了,连忙陪着好话哄道:“我错了,不该乱说话,你不是想知道那尸体身上的味道吗,我想想办法。”
肖吟没吭声,眼角撇过商响。
商响轻轻叹了口气,心道这人果然是来讨债的,合该自己还他一辈子。
一念罢了,商响继续梳头。肖吟的头发乌黑,发梢轻轻挠过指尖,像是挠在了商响心上。商响忍着心悸,忽然觉得自己欠这道士的债,怕是不止一辈子。
也罢,反正妖怪的寿命要比凡人长得多。这辈子不够,下辈子继续还,总有一世能遇见个不爱做梦的……
肖吟不喜欢别人碰他,擦身穿衣之类的事从不假人手。
商响等在旁边,见他穿好中衣袭裤,立刻提上布鞋蹲下去,握住道长的脚,为他把鞋穿上。
肖吟脚上残留着淡淡的法国香皂的味道。
这是商响另一个得以偷香窃玉的时刻。
谁料,肖吟脚底刚沾了鞋,便立刻收回去。商响望着空空如也的掌心笑了笑,默默站起身来。
不等肖吟回头,商响便三下两下的脱了自己的衣服。
“水还热着,我就不浪费了。”说着,抬腿进了浴桶。
肖吟站在一旁擦头发,不经意的瞧见了商响细白的腿。
老鼠精化的人形实在谈不上有多漂亮,不过干干瘦瘦普通少年的模样。身体浸在浴桶里尚有不少余裕,商响翻了个身,下巴搭在浴桶沿儿上,瞬也不瞬的瞧着肖吟。
“你看我做什么。”肖吟放下擦头发的布巾。
“你好看。”商响笑嘻嘻的答道。
肖吟神色一凛,很严肃的说:“不过是具皮囊,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商响笑了笑,并不反驳,只继续盯着肖吟瞧。
他原想说些情话,可又料定了肖吟不喜欢听,只好住了口。
等到肖吟离开,商响才笑吟吟的转回身。把自己浸在道长泡过的水里,微眯着的眼中沾着点说不出的迷离神态。
温热的洗澡水和滑腻芬芳的高级香皂解了一天的乏。商响舒展身体出了浴桶,口里咿咿呀呀哼着小调。
道长房里早熄了灯,估计又忙着在和梦里那位宿世爱侣相会。
商响心头冒出点酸意,转念又觉得好笑。
总归不过是个梦,自己跟梦较什么劲,反正也较不过。
抬起手指吹了声哨子,立刻就有几只小灰鼠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这些小灰鼠才几个月大,论辈分都是他的鼠子鼠孙。
商响不客气的吩咐道:“码头捞上来那具没有脑壳的尸体,你们去偷一块他身上的衣服来。”
小灰鼠们“吱吱“叫,表示那具尸体光着,没穿衣服。
商响皱眉思考了会儿,淡色的嘴唇一撇:“那就咬块儿肉回来。”
小灰鼠们得了命令,立刻四散着溜出去,替商响办事了。
鼠辈就是这点好,数量众多,防不胜防,适合干偷鸡摸狗的行当。
商响抬头望了望一半儿挂在瓦当上的朦胧新月,突然觉得脚底板儿发凉。
深秋的天,摇晃着梧桐树影的地面上早就打了霜。
商响像是不觉得冷,坐到了肖吟惯常望天的地方看月亮。直到从西边飘过来一片乌云,遮住了冰清玉洁的的月色,这才披上衣服进了屋。
商响为了肖吟,学了人类的作息。
但他毕竟是只老鼠,夜行才是他的本性。
躺了一会儿,听见窗口窸窸窣窣响,他支起身,看见一只小灰鼠从窗棱下寸余的一处缝隙里钻了进来。
商响见它嘴里含着一片肉,暗自称赞这些小辈们办事有效率。
拿了张帕子将肉接过去,将信将疑的凑过鼻子闻了一下。
果然是花香。
人肉怎么会有花香?这事儿恐怕真和妖怪脱不了干系了。
商响收起肉块,披上衣服下了床。反正也是睡不着,索性走出院子逛逛。
破道观的木门被推开时,发出“嘎吱”一声闷响,商响往肖吟的房间望了一眼,关门的时候,又是“嘎吱”一声。
青石板铺成的窄巷里没有光。商响早已习惯生活在黑暗中,用不着灯火,周边的事物也能瞧个分明。
从前在鼎山时,商响有个蛤蟆朋友。因为太蠢,总是被别的妖怪欺负戏弄。
蛤蟆是个老实人,受了委屈也不声张。
商响替他打过抱不平,蛤蟆感恩戴德的谢了好几回,说商响聪明通透是个好人。
想到自己还有个“好人”的称号,商响有些洋洋得意,一口气下了几十级梯坎。
走到拐角处时,前面一个黑影匆匆闪过。
商响认得这个人,是住在16号的段子棋。
段子棋在政fu工作,是这附近最为新潮洋派的人。平时进出都是西装革履,三七分的短发,出门前必定要用摩丝打理一番。
今天倒好,三更天过了不落屋不说。往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样子很有几分仓皇狼狈。
不过几时回家是别人的私事。段子棋正是血气方刚的好年华,说不定在美人香闺流连,贪欢忘了时辰。
第二天,商响照例去了茶馆。几个早起喝茶的茶客,正在议论那桩无头尸身的案子。
“昨天码头上发现的死人,竟是段三儿那小子。”
说话的人端着茶碗,拿碗盖撇了撇浮起来的碎茶末,一脸自得神色。
另一个人问:“脑壳都没有,怎么晓得是段三儿?”
那人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听说是段三儿心口有块儿红胎记,昨天段秘书去警察局看过了,说那人就是他哥。”
几人不约而同的感叹:“有这么个哥哥,段秘书造孽哟!”
商响倒是听过段三儿这号人,却没见过本相,只知道是个远近闻名的泼皮无赖,专为赌场做打手。
至于众人口中的段秘书,就是昨天半夜里叫商响瞧见了的段子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