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传媒大厦不只有杂志社在这里办公,杂志社里也不只有俞佳一个员工。
虽然周枕书恰好是她的邻居,虽然恰好这两天她跟周枕书相处得有点多,但俞佳还不至于自作多情地认为周枕书是来找她的。
阴雨连绵的傍晚,难打车的下班时间,周枕书还是有很多理由出现在这里的,比如,游手好闲的琴行老板,来接女朋友下班。
俞佳暗暗吐槽,也不知道是哪个同事那么倒霉,会成为周枕书的女朋友?下班时间下起瓢泼大雨,那个不知姓名的倒霉同事,看到周枕书那张阴沉沉的俊脸心情会不会更糟糕?
俞佳边同情周枕书那可怜的女朋友,边趁着他低着头看不到自己,快速往门口移去。
昨天刚刚发过脾气,今天就碰面,应该会很尴尬。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在俞佳距离大门还有四五米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俞佳不情不愿地停住脚步,回过头去,周枕书已经站到只距离她一米以外的地方了。
写字楼大堂挑高的空间里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阴雨天暗沉沉的傍晚,也从四面八方投下光来,把大堂照得堂皇敞亮。
明晃晃的灯光下,周枕书苍白憔悴的面色无处藏匿。他戴了顶帽子遮挡住额角的伤,帽檐的遮挡下,还是可以看见他的眼里尽是倦色,眼下一层薄薄阴翳也清晰可见,他的气色依然很糟,脸色简直比包扎伤口的的纱布还要苍白,只有颧骨处有两抹诡异的红晕。
俞佳想不明白,这个人明明无所事事在家躺着,怎么能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
周枕书朝俞佳又迈了一步,阴沉着脸:“为什么拉黑我?”
“我没有……”俞佳下意识地否认,可立刻就想到,自己余怒未息,下午跟冯景打完电话后,确实过河拆桥地把周枕书的手机号码删了。她卡壳了一下,继续说:“我没有拉黑你,可能是手机助手把没在通讯里的号码当成诈骗电话拦截了。”
周枕书懒得说话,摁亮手机举到俞佳面前。
手机屏幕上是他们俩的微信聊天界面,因为互加微信后从来没有聊过天,上面只有一行信息,是周枕书发的“你在哪里?”,而唯一的这条信息后面跟着一行灰底小白子——
“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是不是他(她)的朋友。”
哦是了,她在删周枕书手机号码的时候,顺手把他的微信也删了。
俞佳理不直但气壮:“昨天不是你让我走的吗?你活蹦乱跳的,也不需要我关心,我还留着你的微信干嘛?”
她气势太足,以至于周枕书都开始自觉理亏,抿着嘴唇无言以对,只阴沉着脸瞪着人。
下班时间,人来人往的,也不能就这样僵持在大厦一楼大堂。
俞佳没好气地问:“你跑来这里堵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下雨了,怕你打不到车回去。”
俞佳愣了几秒:“所以你是来接我的?”
周枕书迟疑了片刻,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怕她下雨天回不去,所以来接她下班吗?
上一秒钟,俞佳心里还是有气的,可谁能招架得住长得这么好看的人,病西施似的苍白着一张脸,摇摇欲坠地站在那儿说担心自己打不到车,来接自己回家?
顷刻之间,俞佳丢盔弃甲,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张牙舞爪的气势也收敛了起来。
周枕书领着俞佳下到地下车库找到他的那辆黑色奥迪,就已经几乎耗尽了力气,脚下一软差点跌到地上。俞佳扶住他的手臂,摸到他掌心里的一片滚烫——
周枕书正在发烧!
刚刚,他就是这样发着烧,冒着雨,把车从家里开到这里来的?
幸好没出事。
俞佳看着昏昏沉沉,疲倦得几乎睁不开眼的周枕书,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回程自然是俞佳开的车。
雨天难行,俞佳车技一般,对周枕书的车也不熟悉,慢吞吞地挪回他们住的小区已经将近晚上八点。这一路上周枕书显得魂不守舍,几次想指挥俞佳超车,又顾忌着她的车技,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车子驶进小区车库,刚刚停稳,周枕书就迫不及待地推门下车,催促俞佳上楼。
俞佳不傻,观察着周枕书这一路的表现,早就对他那句什么怕她下雨天打不到的话产生了动摇,猜测这人冒雨来接自己的动机不纯粹。她关上车门,快步跟过去,挡住电梯门,问周枕书:“你到底要干什么?”
周枕书在她气势汹汹的质问下,看起来竟有些无措慌乱。
他逃避着不跟俞佳对视,目光游移着落在电梯之外。沉默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主意落定后,将站在电梯外的俞佳拉进来,迅速按下关门键和他们所住的十六层。
“周枕书,你去接我,不是因为下雨天怕我打不车吧?”
周枕书不置可否:“准确说,我是怕你回不了家。”
俞佳脑门上缓缓冒出三个问号。
她什么时候回家,跟周枕书有什么关系?
说话间,电梯已经抵达他们居住的十六层。
周枕书径直走到俞佳家门口:“我的乌龟爬到你家阳台上了。”
“啥?”
“跟上次一样,从空调外机位,爬到你家阳台。”
俞佳还记得,上次好像说是因为搬家,他们把乌龟放在窗台上,才让乌龟不小心翻出窗台掉到空调外机平台上,那这一次呢?那可是一只乌龟,不是小猫小狗,谁家乌龟灵活得隔三差五地翻窗台啊?
要不是跟周枕书已经比较熟悉,要不是有个冯景的采访在后面等着,对于三番两次以这种理由要求进入她家的男性,俞佳觉得她应该立即喊物业介入,或者直接报警。
她不能理解:“这次它又是怎么从你的阳台翻出去的?”
周枕书的回答迅速简短,且极其不负责任:“不知道。”说完,他好像想起不妥当,补充了一句:“你自己一个人住,我不方便进去,你带它出来给我就好。”
俞佳翻了个白眼,从鞋柜里翻了一双男式拖鞋出来给周枕书,指指阳台的方向:“你自己去看,别到时候找不到,诬陷是我扣押了你的乌龟。”
周枕书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换了拖鞋,快步朝阳台的方向赶去。
不一会儿,他真的抱着他那只巴掌大小的小乌龟回来。亲眼看到宝贝乌龟安然无恙,周枕书长长舒了口气,这时才后知后觉地觉得头昏眼花、浑身虚软无力,抱着他的乌龟,背抵着墙缓缓滑坐下去。
这边俞佳换完拖鞋,挂好包,走回客厅看到的就是周枕书脱力往地上滑去的一幕,连忙过去把人搀住,扶到沙发上安置好。
俞佳跪坐在沙发上问周枕书:“喂,你这回是低血糖,还是发烧不舒服?”
周枕书难受得闭眼仰靠在沙发里,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茫然睁眼:“不知道。”
得,按照这位这种凑合过日子的活法,他应该确实是分不清楚自己哪里不舒服,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个不舒服法。
那就宁枉勿纵吧。
于是,俞佳葡萄糖水也给他泡了,温度计也给他递了,连药箱里的退烧药也集结完毕,分门别类地摆在桌上。
从风行传媒大厦开车回来这么一会儿功夫,周枕书的温度好像又升高了一些。
俞佳狐疑地看着周枕书额头上的纱布,眉头皱得很紧:“你今天去医院换药、输液了吗?烧得这么厉害,不会是伤口发炎了吧?”
“去了。”怕俞佳不信,周枕书顿了一下,补充道,“挂了三瓶药水,下午才回来。”
“那怎么会无缘无故发高烧吗?”
俞佳忧心忡忡地看着手里的温度计,里面的水银柱已经跳过39度的刻度。
在她印象里,成年之后,她就很少烧得这么厉害了,偶尔重感冒,烧到38度已经头昏眼花动弹不得了,她有点想象不到周枕书顶着这么高的体温满世界跑,得有多难受。
俞佳抱走周枕书捧在怀里的小乌龟,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犹豫着试探:“不然还是上医院吧?温度还挺高的。”
“不用,就是淋了点雨。”他半垂着眼睛,正看见俞佳小心翼翼的神色,心里一软,补充道,“下雨天,别折腾了。”
俞佳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时候还淋了雨?”
周枕书在她的目光里觉得不自在,移开目光,看了一眼在俞佳家地上伸着脖子好奇地满地乱爬的乌龟,哑着声音说:“我抓不到它,又怕它掉下楼,索性拿棍子把它往你家阳台赶。那时候淋了一点雨。”
下午的风雨可不小,周枕书的乌龟再活泼也还是只乌龟,动作应该快不了,估计周枕书淋了好一会儿的雨。
怪不得烧得这么厉害。
俞佳从药箱里找出退烧药和祛风散寒的感冒药,根据说明书数好药片,刚刚要递出去,又立刻缩回手来,问周枕书:“你吃过饭没有?”
周枕书看着桌上只剩一半葡萄糖水的玻璃杯:“喝了糖水。”
什么意思?这就算是吃过饭了?
周枕书耐心耗尽,伸手来抢药,俞佳当然不肯松手,不仅不松手,还握住周枕书的手阻拦他。
他在发烧,浑身都是滚烫的,可指尖却是凉的,也不知道这一瞬的肢体接触,使他们两谁更紧张,一个把手覆在人家手背上后,就忽然顿住不动了,另一个则是手被一只温暖柔软手掌包裹住后,就僵住一般也不动了。
一时,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暧昧而尴尬。
连地上爬来爬去的乌龟也收敛起对新地图的好奇心,伸着脖子盯着他们两看。
俞佳松开手,尴尬地轻咳两声:“糖水不算,胃里得先垫点东西,不然容易像那天晚上在医院里一样,吃了药胃疼。”
周枕书掩饰般地轻咳两声,难得地配合:“好。”
“这个天气,外卖得好久才能到。要不就在家煮点面条?”
“行。”
俞佳抓抓头发:“其实我不大会做饭,你会吗?”
大概是俞佳的问句太过挑衅,周枕书没有正面回答她。
俞佳把他的沉默当做默认,转身去冰箱里找了面条、鸡蛋、排骨、肉片、青菜等食材出来,甚至还在冷冻室里翻出一盒切成末、装在盒子里的葱花,五花八门的食材满满当当摆满了整个料理台,大有拍摄厨王争霸的架势。
周枕书走过来,抱胸倚在厨房门框,俞佳朝食材努努嘴,向他使个眼色:“喏,需要什么材料,你随便挑。”
“嗯?”周枕书蹙眉,“不是煮面吗?”
就是从周枕书提出这个问题起,俞佳开始觉察到不对劲。
她看看台子上这些再寻常不过的食物,又看看周枕书,面露疑惑。
周枕书因为高烧而泛着绯红的脸颊好像更红了一点,与平日里脸色苍白神态冷清的模样相比,显得生动可爱许多。
他别别扭扭地发布免责声明:“面能煮得熟,其他的东西,我不保证。”
俞佳“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怎么会指望一个打算把葡萄糖水当正餐糊弄的人拥有高超厨艺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错了我错了,昨天认真地搞收纳,就……忘了时间,今天补上!
小周才不会认错,一切为了乌龟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