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新闻传媒这行,赶稿子的时候熬夜通宵是家常便饭,前一晚赶稿子,第二天灌两杯黑咖啡打起精神出外采的事情,俞佳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流光》正值多事之秋,今天早上还有确认选题的会要开,虽然在医院折腾了一宿,可俞佳并没有打算请假回家补觉。
安顿完周枕书,她靠在床边的椅子上小睡前,在微信上跟副主编孟静请了一个小时假,打算守到八九点,等周枕书情况稳定了,再赶回社里汇报打算采访冯景的事情。
坐在椅子上当然睡不实,俞佳一会儿梦见头破血流的周枕书,一会梦见怒气冲天的冯景,被查房的医生护士惊醒的时候,头发是乱的,人是懵的。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着护士接过周枕书递过去的温度计,看着医生拿着听诊器仔细给周枕书做检查,讷讷地问:“他没事了吧?”
周枕书早就醒了,此时正靠在床头,忽然蜷起手抵在唇边,轻声咳嗽了两声。
医生看了他一眼,斟酌着开口:“情况暂时是稳定了,医院里床位紧张,他这种情况是可以回家休息,就是记得要定期来打针、换药,哦对了,还有他胃里的溃疡处在急性发作期,回家后的饮食也要多注意。”
俞佳点头,从包里掏出纸笔:“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我记一下,好转达给他的家属。”
大概昨晚周枕书突如其来的昏厥吓人不轻,又可能是医生谨慎严谨事无巨细都想涵盖,他滔滔不绝地讲,俞佳行云流水地记,竟写了满满一面纸。
把周枕书送回家后,俞佳撕下那页纸,压在他家茶几上,提醒他:“冯景晚上回来记得给他看。”
周枕书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并不理人。
原本俞佳已经扭头要走,还没走出门又觉得不妥,折身回来,捞起周枕书放在桌上的手机,按亮了屏幕,对着他的脸识别解锁。
周枕书拧眉:“你干什么?”
俞佳没有理他,低着头往他手机上存自己的手机号。
很快,她就把手机交还给周枕书:“我只请了一个小时假,得去上班了,冯景回来之前,你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你还要去上班?”
俞佳耸肩:“一会还要开会呢,我们打工人哪能跟你们老板一样,动不动就在家休息。”
周枕书这人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好像一直到这个时候才想起俞佳不是个躺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无业小流氓,也好像是一直到这个时候才因为连累俞佳彻夜奔波而感到愧疚。
他看向俞佳,这样的场景下,他也许应该说一声抱歉或者感谢。可是他默默盯着俞佳看了一会儿,接过她递回来的手机,却吐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那你好好休息。”
几秒钟前,俞佳才说过打工人得去干活,他转头就让她好好休息,合着自己刚刚说的话他是一句没听进去。
俞佳觉得周枕书大概是病糊涂了,也懒得跟他计较,摆摆手走出门去。
时间紧迫,她回家迅速冲了个澡让自己清醒过来,约好网约车就打算出发往社里冲,可没想到,孟静的电话比网页车司机的电话还要早拨过来。
负责《流光》采编工作的统共没几个人,团队小,人情味就浓。
孟静告诉俞佳,原计划在早上十点开始的讨论会,因为陈寄冬临时有事而改到了下午。因为俞佳请假的微信是凌晨四五点多发的,孟静猜到她昨晚一定没睡好,特意打电话过来跟她说这事,并且多问了一句:“既然早上不开会了,你要不要下午再过来?”
要,当然要!
俞佳没跟孟静客气,顺着杆子往上爬,重新请了半天假。
一口气松下来,她才发现自己其实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连睡衣也懒得换,闷进被子里,几乎是立刻昏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酣然,迷迷糊糊间被门铃声吵醒时,比俞佳自己订的闹钟早了十分钟。
按门铃的人太过执着,俞佳不得不揉着惺忪眼睛去开门。
门外竟然是周枕书。
周枕书提着外卖餐盒站在门外,大概是还没想好跟俞佳正面相对时的台词,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一时有些冷场。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门里、一个门外,默不吭声地相对站着。
俞佳还没清醒,有点起床气,语气不佳:“有什么事?”
“我点外卖的时候,帮你点了一份。”周枕书把餐盒递出去,“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照着我的口味点的,你将就着吃。”
这好像是他们相识以来,周枕书说得最长的一段话。
睡意朦胧的俞佳有点呆愣,原来周枕书是能说长句的,原来这个人好好说话的时候,声音温醇好听,跟倍受追捧的冯景相比,也不遑多让。
周枕书毕竟还是病着,走廊里的冷风一扑,他忍不住偏过头闷闷咳了几声。
俞佳这时候才想起来问候一句:“你好点没有?还是很不舒服吗?”
但周枕书没有回答她,咳声稍止,他隔着俞佳的衣袖拉起她的手腕,把自己手里的塑料袋套到她手上去,刚刚止住咳嗽的人嗓音微微低哑:“上班要迟到了,抓紧时间吃点东西。”
他说完就转身回去。
很显然,他原本就没有久留的打算,更没打算要进俞佳的家门,把餐盒递出去,把要说的话说完,就毫不犹豫地离开。
一直到周枕书家的门被“砰”地一声关上,逐渐清醒过来的俞佳才想起一个问题——
周枕书怎么会知道,后来她请了半天假,没去上班呢?
下午的会议一上班就开始,俞佳寥寥草草吃了几口周枕书送过来的面条,就匆匆忙忙往杂志社赶。到杂志社的时候,距离下午上班还有五分钟,她穿过编辑部和记者团的大片开放式工位,好巧不巧地,迎面走过来刚刚结束午休要去茶水间打咖啡的郝娜。
俞佳到《流光》还不到半个月,已经能明显感觉到《流光》的内部氛围和郝娜主持下的《财经周刊》大相径庭。虽然有停刊的压力顶在头上,可同事之间互帮互助、和谐有爱,即使是看她不顺眼的邓封,在与《流光》相关的事情上,也都是不遗余力地帮忙。
这种大伙力往一处使的感觉不要太棒,以至于俞佳见到郝娜,想起她给自己下黑手使绊子的事情,已经觉得恍若隔世。
狭路相逢,俞佳没打算跟郝娜多说什么,朝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可郝娜不依,用她那标志性的脆甜的声音,以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附近工位上的同事听见的声量说:“这不是俞佳吗!自从你被送去《流光》,我们就好久没见面了啊。”
什么叫送?好像她是一件任人摆弄的物件!
俞佳压着不悦,皮笑肉不笑:“郝主编贵人事忙,眼里没有我这种人,是应该的。”
郝娜不认同:“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是大家公认的金牌记者,之前创徽科技的那篇专访就非常精彩,王晖总还跟你聊了很多之前没有公开过的事。”她朝俞佳竖起大拇指,笑容越加意味深长:“像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采访的时候就是有优势。”
她在“年轻”“漂亮”这样的词上加了重音,话里话外的意思,闻者自明。
俞佳沉下脸:“你想说什么?”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就是佩服你能把这些大佬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郝娜顿了一下,把手捂在嘴边,表面上做出压低了声音的姿态,实际上说话的声量不降反升,“我听说江城经济峰会期间,有一晚你直接住到富华酒店去了。要知道,那段时间,如果手里没有邀请函,花多少钱都订不到富华酒店的房间,不知道是哪位大老板怜香惜玉,帮你安排得这么周全。”
大家刚刚结束午休,郝娜这话犹如夏天午后的一颗冰西瓜,让所以吃瓜人都兴奋了起来。
话到这里,郝娜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而俞佳则哭笑不得。江城经济峰会期间,她确实是在富华酒店住了一晚,住的是俞謇的套房,只是她把自己的亲哥哥赶去客厅睡沙发,这是俞家家事,关郝娜什么事?
俞佳冷笑:“我爱住哪里住哪里,你管得着?”
郝娜语重心长:“我怎么也算是你的学姐,比你痴长一岁,得劝你一句,富贵浮华迷人眼,你不要走上什么歪路。”
哦是了,郝娜跟俞佳大学就读于同个学校的不同个专业,只是她比俞佳高了一级。
要不是她主动提起,俞佳都快忘了她们之间是有学姐学妹这一层关系的。不仅如此,她们还一起在学校记者站共事过,期间因为各自稿件在校刊上的刊登版面问题,两个人发生过几次争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几次争执,就让郝娜记恨俞佳至今。
郝娜正在兴头上,俞佳却懒得再跟她多费口舌,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我们组一上班就要开会,不跟你聊了,我先走啦。”
听到她提起《流光》,郝娜又悠悠地叹口气:“哎,《流光》是挺辛苦的,听说你们采访常常吃闭门羹,我听了都心疼,我们《财经周刊》的记者出外采的时候多顺利啊,受访者怎么也会卖我们杂志一个面子的啊!”
卖《财经周刊》面子又不是卖她郝娜面子,她骄傲个什么劲儿?
俞佳暗暗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抬腿要走。
郝娜上前一步来拍拍她的肩膀:“加油哦!我们都很期待你刊在这期《流光》的稿子,到时候我一定买两三本《流光》,跟同事们一起向你学习!”
俞佳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郝娜一眼,转头环顾四周——
工位上空空荡荡,可每个工位上都挂着名牌。
虽然大家外出了,可编辑室和记者团的同事着实不少,不让郝娜大出血,俞佳心有不甘:“这么多同事,两三本哪够?郝主编怎么也得给编辑室和记者团的同事一人安排一本啊!”
郝娜笑容得体,认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确实是该人手一本,支持支持你。不过——”
她犹豫着停顿了一下,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担忧:“不过我听说,你上周去采访周家那位传奇钢琴家,被周家人打出来了。你找到新的采访线索了吗?还是打算再去周家试试?你的稿子能来得及上这期《流光》吗?”
原来郝娜在这里等着呢。
可是很不巧,她既有新的采访线索,周家那位传奇钢琴家也已经重新跟她约了采访时间。
俞佳抿着嘴笑:“这就不用你担心了,你只要到时候说话算数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小周就是个面冷心热、嘴硬心软的人,对不对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