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雷锋不是那么好学的——
不仅要有一幅热心肠,还要懂外文。
药瓶上的说明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俞佳眯着眼睛盯着药瓶上密密麻麻的拉丁字母,怎么也找不到用法用量,急得鼻尖冒出了汗。
她急得眼睛发红,扭头盯着明明已经疼得脸色惨白泛紫,却一脸平静无谓的人,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喂,你说句话啊,到底吃几颗?”
那人也正盯着俞佳看,薄薄一层眼皮往下落了落,目光渐渐涣散。
“喂,你别睡啊!”俞佳急得伸手推他一下,身后忽然有一个低沉严肃的声音响起:“别碰他!”
这声音是——
俞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说话的人,手里的药瓶已经被那人拿走。
是王晖!
王晖轻车熟路地倒出药片,数了三片,喂进地上那个意识已经不甚清晰的人口中。喂完药,他稍稍松了口气,回过神来,才开口吩咐任东叫救护车。
俞佳捧着手机往前凑了凑,跟小学生举手回答问题似的,小心翼翼:“王总,您刚刚给他喂药的时候,我已经联系急救中心了。”
成功的企业家目光锐利如鹰隼,王晖几个眼神就将俞佳打量了个遍:“你认得我?”
俞佳摸摸鼻子,笑得尴尬:“当然,我是《财经周刊》的记者俞佳,今天下午原本跟您约了专访的。”
“你就是那个放我鸽子的记者。”王晖瞟了任东一眼,“所以,你在这里,是在等我?”
俞佳看了一眼平躺在地上的人。
服过药,他的情况肉眼可见的好转了不少,虽然气色依然糟糕到了极点,可之前僵硬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死死扣住心口的手也是松弛的,手型修长优雅,轻轻搭在胸口,好看得像是一幅画。
可是这双好看得像画一样的手没有办法减轻一丝一毫俞佳的沮丧。
她叹了口气:“原本我确实是在等您,还想跟您争取,在您前往机场的路上进行补充采访。但是现在,我可能得好事做到底,把这位先生送去医院。”
说着说着,俞佳终于觉得有点委屈。
明明准备了那么久那么充分,好不容易等到的采访机会,被郝娜挪给了卢晓,想尽办法争取到的一点点补救机会,又不得不被迫放弃。
她没有哭没有闹,成年人的崩溃总是静悄悄的。
俞佳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抬头时,眼睛微微滚了一圈红边。她咬了下嘴唇,对着王晖挤出专业得体的笑容:“我真的很希望能有机会跟您深入交流,可惜这次时间不凑巧,实在是太遗憾了。”
她原本可以向王晖第三次发出采访邀请的,可是她没有。
她只是深吸一口气,笑着向王晖伸出手:“再不出发就赶不上飞机了,祝王总一路顺利,希望以后能有机会跟您交流。”
大概是因为俞佳的坦白,又或者是惊讶于她不加犹豫的选择,王晖明显愣了一下,锐利的目光稍稍柔和。他礼貌地与她握手,想了想,补了一句:“会有机会的。”
王晖和任东刚走,昏迷中的男人闷闷地咳了几声,拧着眉头醒转过来。他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好像费了很大功夫才回想起这是什么地方,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撑着沁凉的大理石地面缓缓坐起,身子还有些打晃。
俞佳忙伸手拦了一把,没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颤巍巍地坐起来,徒劳无功地劝着:“喂,救护车马上就到,你别乱动啊。”
他脸色阴沉:“谁让你叫救护车的?”
谁让?叫救护车还需要经过谁的审批吗?
他刚刚那副模样,稍微有点常识且有点爱心的人,都会主动帮他叫救护车的……吧?
俞佳耐着性子解释:“心脏不舒服不是小事,你……”
“取消救护车,我不需要。”他没耐心听俞佳解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不需要吗?
俞佳看着他面白唇青摇摇欲坠的模样,不以为然。
她实在是想不通,这个人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容貌俊雅,衣着得体,能出现在今天大佬云集的富华酒店,应该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一副不把自己死活放在心上的样子,究竟是为什么呢?
好不容易堪堪站稳,这人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号码,两道英挺浓黑的眉立刻纠结地拧到一起去。
俞佳猜测,那一定不会是个人令人愉快的电话。她看着他皱紧着眉头接通电话,只几句话的功夫,脸色刚刚好转气色再度差了下去,他握着手机的手用力得可以看见青白的指节,微微发颤。
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我在地下车库的电梯间里,让人来接我吧。”
说罢,他挂断电话,朝俞佳伸出手。
他的手漂亮至极,修长,匀称,在雪白的灯光下,竟然没有一点血色,手心里的纹路深深浅浅弯弯曲曲,竟没有几条是平直顺遂的。
俞佳盯着他的手心呆了呆,迷惑不解:“做什么?”
“药瓶还我。”
俞佳从善如流,把药瓶放回他手心里:“你真的不去医院看看吗?”
“我没病。”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以至于俞佳无法判断他究竟是不是在说谎。
俞佳指了指他手里的药瓶,抓住重点:“没病你随身带着药?”
他被她一句话怼得愣了一下,只花了两秒就迅速恢复神色自若:“不是药,是葡萄糖。”
话刚说完,为了证明似的,他拧开盖子,倒了不少白色的药片出来,就往嘴里送。
这人怕是个疯子!
俞佳没来得及拦住他,看他真的跟嚼糖块似的,把那些白色药片嚼了嚼咽下去,一时目瞪口呆。
他淡淡盯着俞佳:“我能走了吗?”
俞佳哪里敢再阻拦,无辜地眨眨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他脚步虚浮地往外走去,今晚再一次欲哭无泪——
她这一天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进富华酒店,最终还是跟王晖的深度访谈失之交臂,俞佳的情绪当然不会太好。因为她兴致不高,说好的宵夜从一顿海鲜烧烤,降级成海鲜炒乌冬,还是在富华酒店叫的room service,记在俞謇账上。
俞謇眉头紧锁,看着捧着饭盒,盘腿坐着沙发上大口吸溜着面条的俞佳,动手给她盛了碗汤,忍不住出声:“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俞佳嘴里塞着食物,含含糊糊:“一整天只吃了几口面包,饿死我了……”
俞謇嫌弃地看着她的吃相,抽了纸巾给她:“食不言寝不语,咽下去再说话。”
于是,俞佳没有再说话,一直到把一整份海鲜炒乌冬吃完,喝了两碗汤,才重新开口说话:“早知道你要来,我就报个专访你的选题上去,看谁能抢得走我的专访!”
能开玩笑,小丫头的情绪还不算太糟。
俞謇松了口气,坐在沙发里的姿势都慵懒放松了起来。今晚酒会上人人想接近的俞謇,此时穿着舒适的棉质长袖T恤,盘着长腿随意仰靠在俞佳对面的沙发里:“行啊,下回再有人抢你的专访,你就跟郑旭约时间,我反正是不可能让我亲妹妹开天窗。”
俞佳吃饱喝足,暂时忘记今天的所有不顺利,开始关心起她亲爱的哥哥:“不是说年报期刚过,最近有很多董事会要开,来不了吗?”
俞謇说:“今年峰会在江城办,刚好这几天有空,我顺路正好可以来看看你。”
俞佳撇嘴:“我才不信,我们什么时候那么兄妹情深了?”
俞謇用力弹了一下俞佳的脑门:“小白眼儿狼。”
俞捂着额头嘿嘿笑着,像闻到蜂蜜的小狗熊一样凑过来:“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来?看上了什么项目要投资?有什么内部消息可以透露的吗?”
“没有。”俞謇微微眯起眼,笑意泛冷,“因为主办方说他们请到了周时予。”
俞佳一愣:“周时予是谁?”
“今晚酒会上演奏的钢琴家。”提到这个人时,俞謇的目光一改之前的温和,透出些许冷厉来,“只可惜我今天到得晚,他又走得早,错过了,没来得及跟他聊几句。”
“钢琴家?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古典音乐这么痴迷的?”
俞謇轻笑,目光里流转着晶莹的光:“倒不只是痴迷古典音乐。”
“啊?你难道对那个琴师,那个什么周时予……”俞佳捂住嘴,“哥,你可不能当始乱终弃的渣男!你别忘了你在德国还藏了个娇。”
“那个周时予啊……”俞謇冷哼,“哪里比得上他分毫?”
俞佳敏锐地觉察到四周的气氛冷下来。
她是跑财经新闻的,对音乐既不了解,也不感兴趣,这些年俞謇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陪她那个连姓名都不清楚的、神秘至极的嫂嫂养病,兄妹两个人的交流比小时候少了许多,她不知道这个周时予跟俞謇究竟有什么过节,但从俞謇的态度看,现在大概并不是追问这段前尘往事的好时机。
不过既然提到了俞謇藏在德国的那个“阿娇”,俞佳照例又要缠着他念一次:“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嫂嫂……”这回她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眼睛发光:“哥!我嫂子不会是什么亡命天涯的落难公主吧!连名字都是机密,所以不能跟我和爸妈说?”
“最近又在看什么小说?”俞謇挑眉,习惯性地摸摸鼻子,“不过,你这个脑洞吧,确实是有点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让小周正式出来说几句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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