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康乐坊, 石府。

盛夏夜晚,府中树荫成林虫鸟栖息,池塘鲤鱼成群穿过修葺精美的石桥, 不大的府内雅致而隐蔽,不设招待客人的前厅,深藏在此府的主人仿佛没有朋友, 也不与人来往。

但她府上时常会有一个固定的特殊“客人”出入,仆人从不多问。

“你要去泽州, 这么远?那下个月咱俩成亲之事怎么办呐?”

天气炎热,吕澜心在石如琢房间的软塌上侧卧着,手里慢悠悠地摇着桃花团扇,曲线诱人的玉体横在石如琢的身侧,雪肤尽现。像是因为天气炎热才不愿多穿衣衫, 也像是在刻意勾引那始终低着头在批阅文书不对她说话, 一开口便说自己要离开博陵一段时日的狠心人。

石如琢依旧看着文书, 手中的笔圈了好几道,就像是没听到吕澜心的抱怨。

吕澜心挪到她身边,躺到她腿上, 将衣襟解开。

“就要离开人家这么久,先将人家喂饱, 嗯?”吕澜心点石如琢的心窝。

石如琢在文书一行字上思索了片刻, 不悦地画了一个叉, 将其丢到一旁,不顾身上还赖着个人,站起了身子去倒水喝。

“这种杂事交给仆人就好了,你何必亲自动手?要仆人何用?或者……”吕澜心翻了个身,趴在地上, 后背到腰再往下延伸的曲线柳腰花态,纱质的软袍下若隐若现的肌肉玉雪看上去泛着光,倒是为炎热夏季消了几分酷暑。

吕澜心没被对方粗暴的动作打断想说的话,媚笑道:“或者,你给我奖励,我来伺候你。”

石如琢喝完水,继续回来看文书。

这儿分明有两个人,但她俩之间就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可以看见对方却无法交流。

卧在一旁睡得五大法官迷大法官三道的小黑站了起来,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呵欠打到面目狰狞之后,合上嘴眯起眼,前爪往前伸展,撅起屁股伸了个极其舒服的懒腰,而后漫步到吕澜心面前,用沙哑的声音对她“喵”了一声,示意自己饿了,要吃饭。

吕澜心:“……”

费了半天口舌没捞着便宜,还得伺候你这小崽子。

吕澜心将衣衫一拢,团扇随意压在榻上,起身给它去拿鱼干。

小黑啃鱼干啃得起劲儿,嘴里嗷呜嗷呜地叫唤。

吕澜心特别嫌弃小黑这点。

来她身边都多久了,每日吃的都是新鲜的食物,从来不饿着它,怎么每回吃东西的时候都跟几百辈子没吃过饭的饿殍一样,吃起来长吁短叹哼哼唧唧,丢人。

吕澜心见小黑吃鱼干吃得脸都歪了,点了它脑袋一下。

小黑吃饱了,往吕澜心这个御用躺椅上去,走了一半,突然听见了什么动静,倏然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耳朵往后横贴在头皮上。

吕澜心敛起混不吝的表情,石如琢也停下了手中的笔,两人一猫一块儿看向院门口。

阿卉匆匆跑来,低声跟石如琢说了几句。

吕澜心听力好,即便阿卉再小声她也听到了。

“行啊,敢在康乐坊生事,活得不耐烦了。”石如琢哂笑着。

石府下人通报,说澜宛派了五六名澜家的家奴来,气势汹汹的,不知道所为何事,此时人已经到了石府门口。

康乐坊是承平府所在的坊,是天家脚下,姓卫的地盘。当初卫慈便是知道天子有意栽培石如琢,才建议她购置康乐坊的宅子,即便出了承平府也没关系,只要她在康乐坊一日,澜家人就不敢在此造次。

康乐坊的守卫早就得了命令,特别关照石府,时常有十人小队在石府附近巡查。澜家的人一来他们就察觉到了异样,不知这些人是如何越过康乐坊的大门,此时已经将人拦下,只有宅子的主人许可,他们才能入内。

石如琢重金招募了不少高手藏于府内,若是这些澜家人敢轻举妄动,能在眨眼之间将他们大法官射大法官成筛糠。

如今的石如琢澜不再惧怕澜家人,反而乐意澜家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最好澜家人能主动挑衅,她便见一个杀一个,回头无论京兆尹还是御史台要清算,她也都能落下一个自我防护的名头,谁也弹劾不了她。

“让他们进来。”

石如琢将石青大法官色大法官的外衫脱了,递给阿卉,让阿卉先下去。

阿卉得令,抱着小黑退下。

即将离开之时,见石如琢坐在矮榻上,眼神飘向吕澜心。

吕澜心似乎跟她心有灵犀,立即伏到她怀中,圈着她的脖子,亲密无间。

这场景又出现了。只要一嗅到澜家人的气味,石姐姐就会撤掉和吕姐姐之间的藩篱,允许她主动接近。

阿卉在心里哀叹了一声,大法官摸大法官着小黑大法官毛大法官茸茸的小脑袋,退出了院子。

澜家人被石府奴仆领着到寝院门口,他们大老远就看见前方灯火明亮之处,有两个交缠在一起的人。

寝院两侧种满了可以藏匿暗卫的大树,长风一吹沙沙作响,激得人后脖子一阵阵反常的凉意,禁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澜家为首男子面生得很,这些年石如琢对澜家上下了如指掌,竟还有让她不熟悉的家奴。

“石主事。”澜家家奴对她还算客气,“听说我们大娘子在石府,主母让我们来带大娘子回府,有要事相商。”

石如琢觉得好笑:“你要她回家跟她说便好,与我说得着吗?”

嘴上凶悍不容情面,石如琢却伸手揽着吕澜心的腰,让她靠得更近一些,鼻尖从吕澜心的脸庞上掠过,似乎在嗅她的香味,欣赏她的花容月貌,声音也变得轻柔、妖冶了:

“你直接问她,她想回家,还是想留在我这儿。”

吕澜心专心凝视她的脸庞,将要不要的距离被吕澜心主动拉近,磨着她细嫩的唇,甚至想要直接启开她的唇缝。

眼前这香艳的场面,将澜家几位热血方刚的小郎君看得口干舌燥,眼珠子都直了。

石如琢没有被人观赏的兴趣,假意和澜家人说话,将唇移开了:“若是没旁的事,诸位可以离开我石府了。”

“咳……还是有的。”为首的男子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之后道,“主母交待,若是大娘子不回的话,这里有四位成亲的人选,生辰八字和画像都带来了,请大娘子过目,尽快选定,主母也好安排亲事。”

“哦,这样,拿来我看看。”吕澜心伸手讨要,那人正要将八字画像等物送来,石如琢伸手一压,将物件给压在案上,没落入吕澜心的手里。

“你若看了,便从我石府滚出去。”石如琢阴沉着脸对吕澜心道。

“嗳,听到了吧。”吕澜心双手交叠在石如琢的肩头,脸庞依在自己的手背上,“不是我想惹澜娘不高兴,而是我夫人不让。这样吧,你回去跟我澜娘说一声,就说订婚的事我也没辙。别说我这身子早也给了石主事,寻遍博陵也没什么好人家会要,便是这一颗心也无法从石主事身上抽离了。”

吕澜心在石如琢耳边嘴一张一合说得极慢,热气流烘着她的耳朵。

石如琢依旧端雅地坐着,从耳尖到耳廓却是全红了。

吕澜心就像是逗弄不够似的,故意在说最后半句话的时候往前凑了凑,鲜艳的唇脂点在石如琢敏感的耳垂上,让她浑身一机灵,闭上眼睛,坐得更直了。

石如琢知道澜家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会拿着八字和画像来给吕澜心定亲,便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她回到澜家的掌握里,岂会因吕澜心三言两语就退缩?

没想到,澜家人还真走了。

“既然如此,我们便回去跟主母通报了。”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收了起来,一行人向吕澜心行礼,离开了石府。

人一走,吕澜心就迫不及待地环住石如琢的腰:“我乖不乖?你不让我看我就没看,今日如何奖励我?那些个无聊的小道具都玩腻了,没劲,我今天想要你……”

原本还在脑中将古怪的节点一一梳理,听到吕澜心这一串不假思索的话,石如琢算是明白那些诡异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你就这么喜欢做戏?”石如琢厌烦地将她挥开,直接站了起来,留给她“无聊”两个字后,便趿着木屐提上大法官插大法官于石像上的灯笼,离开了院子。

吕澜心看着她远去,撇了撇嘴,重新卧到还带着体温的软塌上。

真没劲,越来越精明,越来越瞒不住她了。

澜宛派来的人石如琢觉得脸生时,就已经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吕澜心和澜宛积怨已久,澜宛将吕澜心所知晓的所有情报一一更改,便是不再当她是澜家人,如今她俩形如陌路,在外面看来她俩已经决裂。

别说澜宛大法官奸大法官邪诡诈又冷心冷肺,即便是换做任何一个人,面对出卖家族的女儿,恐怕也不会再来管她跟谁定亲——即便说了吕澜心也不可能听她的话,澜宛何必多此一举,反而落了下成。

在加上吕澜心太过明显的目的,这么一梳理,石如琢便明白了,方才这行人不是澜宛派来的,而是吕澜心设计的无聊游戏。

难怪他们可以大摇大摆进入坊内,肯定是吕澜心给的通行符牌。

吕澜心知道石如琢面对澜家人时,为了气澜宛,便会故意和她亲近。她俩越是亲近,澜宛得知后便会越生气。

石如琢屡试不爽,吕澜心更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吕澜心能够自由出入石府,也是出于此意。

可一旦彻底脱离了澜家人的视线,石如琢便会立即变回那颗不解风情的冷石头,无论怎么捂都捂不热。

吕澜心在心里念叨,那回她故意去招惹澜宛,石如琢上当了。

这次弄了个假家奴,居然被发现了。

吕澜心撑着下巴有点儿愁苦,阿器越来越聪明了,下回该玩点儿什么新花样,她才不会发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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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少悬和石如琢带着大理寺和枢密院的人前往泽州,追查佘志业的下落。

而沈约留在博陵,和阮逾一块儿审谳孙允。

孙允的嘴撬到一半,早就跃跃欲试的沈长空终于出手,联合十多位臣僚弹劾沈约。

“当年沈将军率领大军在绥川全军覆没,数万人到最后只她一个人活着回来了,敢问沈将军究竟是用什么法子活下来的,莫不是临阵退缩?身为将领,不与大军共存亡,只为保全自己的大法官性大法官命,弃大军于不顾,弃天子之命于不顾?还是说,沈将军才是当年军资大案的主谋?沈约卖主求荣,和贼子里应外合,导致大苍数万将士惨死绥川,此事还请陛下明察。再则,对于前兵部侍郎佘志业现身泽州一事也颇有疑点。沈将军号称大苍第一将,在西南剿匪何等风光,竟会让佘志业装死偷跑,不像是大苍第一将会做出的蠢事。臣等怀疑沈约乃佘志业同党,联手做戏,故意将他放走。而孙允所说的话也不可信,说不定是沈约与那孙允合谋,想要洗脱自身嫌疑是一,诬陷忠良是二。此人大法官奸大法官诈,陛下明鉴,不可被这大法官奸大法官猾之人蒙蔽……”

卫袭召见了沈约,将沈长空洋洋洒洒的奏疏给沈约自己看看。

“如今沈长空在沈家,甚至是整个中枢都享有盛名,此人一呼百应,先前弹劾卫承先,可是让卫承先惹了一身的大法官骚大法官。如今又盯上你了。”卫袭双手背与身后,语调并不焦躁,但见她在省疏殿内来回踱步,也不入座。

被弹劾的沈约本人却稳稳地立在龙案前,一字字地扫过那奏疏后,将奏疏合了起来。

“沈长空的成长倒是超出我的想象。当年我前往绥川时,他还是个在宗族筵席上腼惧不言语的弱冠少年。如今口诛笔伐,倒是犀利了很多。”

“你还有心思夸赞你的政敌。”

沈约对卫袭笑了笑。

被沈长空纠缠上的人多少得脱一层皮,沈约却镇定自若,似乎早有防备。

“孙允的审谳不可中断,否则沈长空的气焰必定更盛。但说到底,他所代表的是沈家,是你的宗族。面对血浓于水的宗族,你能行吗?沈约。”

沈约并没有被触动的激昂,也没有对大法官奸大法官佞不屑的鄙夷,一如当年在危情时刻,自告奋勇前往绥川查军资大案时一模一样。

面对终极险阻,她依旧处之泰然,心深似海。

“微臣生于沈家长于沈家,最是明白沈家的所作所为。生死富贵由天择,方正贤良自我定。微臣明白该怎么往前走,不愧君心,不愧吾心。”

卫袭心里的一团火被沈约的话点燃,不由感叹。

这些年澜吴沈三家出了不少能人,而三家年轻一代择选道路,竟是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