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夜吕澜心为何没到?”
石如琢去童府, 和童少悬白二娘她们见面之时,谈及那夜东小门的动荡,童少悬将那夜大事原原本本地跟她俩说了,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两大杯的茶水。
与两位好友复盘了一遍, 童少悬发现了这件至关重要的事儿。
那一夜若是吕澜心拿着官符出现, 东小门的城卫恐怕没有任何阻拦使团的理由。
正是因为吕澜心的消失, 才导致后续一系列的惨事爆发。
此事铁定是澜家主导, 吕澜心这个最为核心人物居然没现身, 实在说不过去。
之前太多事儿一块儿堆着,童少悬又浑身发痛, 没能细想此事。如今跟石如琢白二娘细说的时候,自个儿又捋了一遍,核心的问题自然浮了上来。
童少悬若有所思地问石如琢:“攻玉,吕澜心最近可有找你麻烦?”
石如琢说:“那倒没有, 最近我都和樊姐姐她们在一块儿。”
童少悬也没继续吕澜心的话题:“嗯……阿慎时常念叨着你, 怕你在外吃得不顺口,那天还让我跟你说, 天气凉了,还是回家住的好。她还给你准备了冬衣, 一直想要见你呢。”
“我也很惦记唐姐姐。”石如琢说,“唐姐姐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吧?”
“可不么?算算日子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生了。”童少悬感叹, “最近总算是知道歇会儿了,前几天还到处跑, 拦都拦不住。”
石如琢笑道:“一会儿我去看看唐姐姐。还有长思你大姐、大嫂。我给她们都带了些礼物。”
“嗯?你还带什么礼物啊, 都是自家人, 千万甭客气。”
童少悬知道她被罚了一年俸禄的事儿, 送仰光去蒙州一路的车马费估计都让她钱袋子见底了, 怎么还买东西?
石如琢猜到了她的顾虑:“我回来时,仰光把自己身上的所有银两都给我了。她说她在蒙州住在衙门里,有吃有喝还有俸禄,荒山野地都没地儿花钱,怕我回博陵开销太大,就藏在我行囊里,待我快到博陵的时候才发现。我其实也用不着,平日里有两身衣衫能够换洗就行,银子在我这儿也花不出去。”
童少悬:“那你也留着点,以备不时之需!”
石如琢笑了起来:“长思怎么跟我阿娘一样,啰啰嗦嗦。好了,快些带我去见她们吧。”
石如琢在童府探望了一圈,留了一大堆调养身子的补品,手炉也贴心地按照童府上下的人数置备了一堆。
童少悬看她这样花钱是真替她心疼,可是她也明白攻玉的性子就是这样。
她的一番好意总不好多说,便再嘱咐她不如回来住好了。
“唐姐姐特意给我准备冬衣我就拿走啦。放心,我肯定会回来瞧你们的,我也想你们离不开你们。只是……”石如琢目光略沉了沉,“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等我办完了再回来看你。”
童少悬想问她在办什么事,可思绪只是刚起,又落了回去。
攻玉要说的话当是直接说了,没有直接提及的,问了也是枉然,只会尴尬。
童少悬和白二娘将她送出府,石如琢说:“别送了,我自己到外面叫辆马车。”
童少悬还没说话,白二娘就说:“反正我也没事,送送攻玉。长思,你先回去吧,刚才唐姐姐好像有事寻你。”
童少悬心里有数,便离开了。
白二娘和石如琢并肩往坊外走。
这崇文坊东曲有专门的守卫,这儿是没有闲杂的载客马车的,得走到中曲才有。
她俩一块儿往外走,石如琢等着白二娘开口。
白二娘还是说了:“我知道你已经有段时日没去樊虞那儿了。昨天我和朱六娘一块儿吃了顿饭,她说你和樊姐姐闹掰了。”
石如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还听说,你去找吕澜心了。”
白二娘停下脚步,拉住石如琢的手,一脸的忧心忡忡:“攻玉,你到底在做什么?”
石如琢没挣扎,就这样让她拉着手。石如琢很喜欢被惦记的感觉。
石如琢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这件事长思和唐姐姐,阿照姐姐她们知道吗?”
白二娘:“我……没告诉她们。我想先向你求证。”
“别跟她们说了,说了肯定会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这件事只有她们不知道,我才有可能坚持下去。”
“攻玉,你是在用自己牵制吕澜心吗?那晚吕澜心没出现,是因为你么?”
石如琢笑道:“阿白都猜到了,恐怕长思也猜到了吧。”
白二娘着急得要命:“石攻玉!你跟说我实话,你是不是又在拿自己当赌注?!你怎么能这样!”
石如琢看白二娘急得眉头快拧成山峦,焦急得快要跳起来的模样,噗呲一声笑了。
“你……”
石如琢反握住她的手:“阿白,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吕澜心是很重要的人,掌控了她对大局有利。我能力有限,这是我为数不多可以做到的事。”
“为了克制恶人,便与恶人亲近,值得吗?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来惩治她们……”
石如琢回应得很快,似乎早在心里有了答案:“会有的,我自然相信善恶终有报,但代价可能很大。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人受到伤害。如果终究有个人会沾上脏污,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
白二娘一时回答不上来。
“回去吧。”石如琢说,“听说你最近在画画,我在你房间里放了一盒彩料,你用用看,颜色应该够用。我走了,回头有空再回来看你们。”
没再回头瞧白二娘,石如琢招手拦下载客马车,立即坐了进去。
马车载着她离开崇文坊,离开友人的羽翼,她内心逐渐平静下来,也开始思索一些事。
吕澜心为何跟着她,石如琢之后想了想便明白了。
那夜吕澜心没去护送胡国使团,而后出了那么大的岔子,吕澜心便是罪魁祸首,瞧她一身的伤,或许是被家族内部惩罚了。
她们家里竟敢谋取江山这样大的事儿,必定眼线不少。无论是吕澜心自己招的还是眼线回报,她身后之主必定知道吕澜心没有去东小门而是去岭南菜馆,知晓她为何误事。
作为吕澜心误事的最重要的原因,石如琢估计已经成为幕后之主的眼中钉。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是石如琢是这幕后之主,一定会第一时间除去绊脚石。
所以吕澜心说要保护她,似乎也不是另有目的。
但……
石如琢来童府,再离开,这全程都在注意周遭,并未发现可疑之人,就连吕澜心都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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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巷之内,两具尸体倒在脚边,另一人后背被砍了一刀,正要逃走,吕澜心上前长刀重重一砍,将那人砍倒在地。
“大、娘子,是我……”那人万分不解地回头,正是澜家的家仆,自小在吕澜心身边伴着她长大的胡四。
吕澜心眼睛都没眨,单手一刀没入他的脖子,教他当场毙命。
血溅了自己一身,吕澜心有点嫌弃。将手绢拿出来抹了一番,走了半条巷子,正好一男子从后门出来倒水,瞧见她一身的血污,吓坏了,立马将门合上。
吕澜心用刀在门上刻了个叉,当做记号。
走到巷中,推了一扇暗门进去,门内连接着一处牌馆。
牌馆里的人看到吕澜心,立即迎上来。
“巷子里几具尸体不必动,将前几日来店里闹事的曹隆爪牙的尸首丢在一块儿就成。”
“是。”
“门上划叉的那家人,灭了。”
“是!”
吕澜心去沐浴了一番,换上干干净净的襦裙,穿过长廊之时,有只猫从院子里跃了出来,对她喵了一声。
吕澜心看了它一眼,面无表情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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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立珂连带着沈家一百多人被斩那日,沈家其他六支共两百二十人匆匆离开博陵,沈家大有分崩离析之态。
更有传闻沈家人在赌坊遇到了澜家人,两方对赌,沈家又输了个一败涂地,双方大打出手,几乎将赌坊给拆了。
卫袭听到此事心里畅快不已,特意去明日山庄跟卫慈说了此事。
“沈家已不足为惧,剩下的澜家和吴家,待我慢慢来撕。”
卫袭开心之余喝了不少的酒,除了心情大悦之外,卫慈的酒也是真的好喝,陶挽之做的下酒菜也特别合胃口,比尚食局那帮人做的要美味得多。
卫袭和姐姐畅聊至夜,喝得头晕神倦,也不想走了,就赖在山庄这儿,还非要和卫慈挤一张床。
卫慈拿她没办法:“陛下都已经临朝十多年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欢黏着我。”
卫袭喝得醉醺醺的,听不清卫慈在说什么,但是卫慈摸着她额头的触感,却很熟悉。
“阿澈?”卫袭眼睛未睁,抬起手握住了卫慈,口中唤的是她发妻的名字。
卫慈对陶挽之道:“今夜你睡在北屋吧。估计天子又会做噩梦,我在此陪着她。”
陶挽之不太愿意走:“我可以睡在地上。”
“天气渐寒,睡在地上也不怕着凉?去吧。”
陶挽之不太乐意,但她从不逆卫慈的意,卫慈既然这样说,她也只好去北屋了。
临睡前她端来养胃汤,让卫慈喝下。
卫慈嗅了嗅,虽然养胃汤内贴心地放入了一些她喜欢的桂花,可原本的苦味还是难以完全掩盖,依旧让她皱起眉头:“实在太难喝了。”
“难喝也要喝。上回喝那么多酒,头疼了多久您都忘了吗?想不遭罪就乖乖喝下。”
卫慈年纪渐长,但口腹之欲依旧,还是四下搜寻顶级好酒,一旦被她寻到了心仪之酒,肯定要尽情享受,一饮而尽,第二日头疼是少不了的。
卫慈也纳闷,以自己的酒量不至于喝这么点就头疼啊。
陶挽之没好意思拿年龄说事,便留意着她,见她喝多了酒,就一定准备养胃安神的汤,只要喝下这汤,第二日保管不头疼,就是难喝了点。
自从陶挽之入仕之后,在卫慈面前更有底气,管起卫慈的衣食住行也理直气壮了许多。
虽说卫慈这些年身边家臣不少,但多数只是欣赏年轻娘子的美貌,多看看年轻人的模样,将某个人的气息彻底冲淡——最知心的,能说上几句话的还属陶挽之。
卫慈知道陶挽之的一腔真心,即便这养胃汤再难喝她也都喝了。
看卫慈一口喝完,陶挽之特别满意,将碗收走之后就离开了,屋内只剩下卫慈和卫袭两人。
卫袭比卫慈小九岁,还是一个母亲所生的亲姐妹,小时候卫袭就喜欢粘着姐姐,非让她讲点儿什么才能入睡,就算读一段《千字文》都好。
卫袭有什么心事也总喜欢跟卫慈说。
而对阿澈动情之事,卫袭告诉的第一人也是卫慈。
“动情?”
那时卫袭才六岁,卫慈十五,正是被长孙胤之情困扰的时候,没想到六岁的小妹妹居然也跟她提及感情之事。
卫慈笑着摸卫袭的小脑袋,叫她的小字:“承灿,你成日书没读多少,想的事儿还挺多。为什么你觉得自己对那小结巴动情啊?”
卫袭跐溜一下坐起来:“皇姐干嘛这样说她!她不结巴!很少结巴!”
“哦?都开始维护她了?那你说说你最喜欢阿澈什么呀?”
“她买什么好吃的都愿意分给我。”
“出息。你,大苍公主,还贪别人那点儿零嘴?”
“不一样,阿澈给我的就是不一样。她给我的都好吃,她自己都舍不得吃。”
卫慈看着妹妹,叹了一声。好单纯的感情,不夹杂任何其他的情绪,没有占有没有较量也没有不可跨越的诸多麻烦,真好。
本以为那只是卫袭幼儿时的一点儿小情愫,待她长大之后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与那出身寒门的清贵之家的小结巴全然不同,会渐渐疏远。
没想到,及笄那年,卫袭不仅没有疏远阿澈,还娶她为妻,想要与她一生恩爱相守。
小结巴变成了“驸马”,虽说这名号落在单薄的阿澈身上有点儿不伦不类,但只要能与卫袭白头偕老,阿澈觉得自己是什么身份都无所谓。
而此时距离卫慈的太子之位被废已经过去了四年,在这四年中,卫慈只有头两年待在博陵,之后便去了西边某地的寺庙之内修行,卫袭已经有多年没有见到长姐了。
又过一年,天子仙逝,卫袭继承大统。
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以澜家家主澜戡为首的奸党,盯上了孤弱的天子。
卫袭登基之后,要立发妻为后,群臣在早朝上强烈反对,认为庄氏出身微寒口讷言拙,无法震管后宫难担后位,希望她能另立更合适的人。
此事引得卫袭勃然大怒,不顾重臣反对,硬要立她为后。
当时的御史中丞刘貌当场脱下官帽,昂首信眉,劝卫袭以大苍国祚为重,莫要败毁先祖们创下的基业,做那千古罪人。
随后便一头撞死在奉天殿内,血洒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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