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见微和童少悬回到状元楼前, 发现葛寻晴石如琢和白二娘三人已经在马车前等着她们了。
柴叔正将她们最后一件行装搬上马车。
“长思,嫂子!”还隔着一段距离,葛寻晴就朝气十足地向她们挥手, “你们这是干嘛去了?飞檐走壁的一眨眼人都不见了!”
唐见微:“抓贼去了。”
葛寻晴一惊:“什么?这住满了穷举子的楼里面还有贼?这贼得多想不开啊才会在这儿偷东西。”
童少悬皱眉:“别贫了。岑五娘人呢?东西还没收拾完吗?”
石如琢回她道:“岑五娘说她就不跟咱们一块儿去了打扰你们了。”
童少悬:“啊?这有什么好打扰的?咱们都是这么熟悉的同窗了。”
白二娘劝童少悬:“哎,算了,岑五娘想要住在这里就让她住吧。她也是脸皮薄,觉得跟你不是那么熟,要是搬到你府上的话,恐怕会打扰到你。”
童少悬:“这……”
石如琢看童少悬这般为难, 便说了实话:“她和朱六娘等人聊得来, 住在这儿她自在。不用管了,遂她的意吧。”
这么一说,童少悬心里宽慰许多。
的确, 最近一段时间看岑五娘的确和朱六娘她们走得很近,似乎无话不谈的样子。
而石如琢好像和朱六娘她们也很熟悉。
唐见微看了一眼车厢内, 应该挤得下, 便悄声对童少悬说:“澜宛应该不会对岑五娘下手,她要住在此处就住吧,别担心了。”
童少悬乖乖地点了点头, 唐见微对石如琢她们仨说:“来吧上车吧, 饿不饿?到家我给你们做点宵夜。”
葛寻晴立马第一个飞奔上车:“饿!可是饿死了!嫂子打算做什么好吃的给我们吃, 哎呀, 我可太馋了!”
白二娘:“……你不是刚刚吃了一整块烤饼?!连一粒胡麻都没放过!”
葛寻晴还万分嫌弃她, 对她一挥衣袖“啧”了一声:“烤饼和嫂子亲手烹制的美味相比,能算是食物吗?顶多就是一坨寂寞的面罢了!”
白二娘:“……”
就你会鬼扯!
马车载着满满一车厢的人回到了崇文坊童府, 葛寻晴她们下车的时候, 看到高高挂起的“童府”二字, 葛寻晴眼睛都直了。
葛寻晴:“哎,长思,嫂子可真是疼你。这宅子都跟你姓了。”
童少悬:“羡慕吗?”
葛寻晴:“……”
紫檀季雪手脚都很麻利,三间客房很快就收拾出来。
这三间客房全部都在西院,连着一个小池塘和小花园,腹心地带还有一间凉亭,风雅别致得很。
葛寻晴看傻了:“这院子实在气派,只是你们府上的一个小院子啊?可比我那夙县的家都大上一圈!”
石如琢没想到会有自己单独的房间,这可是从小到大她从来都没经历过的。
白二娘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大赞这花园景观精巧,所有的配色典雅又不失活泼。
唐见微听到白二娘的话,有点好奇:“阿白对景观和色彩都很熟悉嘛。”
白二娘:“也不算,不过从小家里卖些花花草草谋生,我看多了也就有些自己的想法。”
唐见微:“那正好,我正愁最近不知道穿什么,阿白帮我搭配搭配?”
“啊?穿衣打扮这些我可不会。”
“你帮我瞧瞧颜色就好。”
“嗯……我试试吧!”全新的环境之下白二娘也挺兴奋。
没想到来到博陵之后还没有开始考试呢,白二娘就已经住到了整个博陵最中心、最昂贵地段的豪宅里……
她修了几辈子的福,才修得一个童长思这样的同窗啊?
石如琢却没有葛寻晴和白二娘那般兴奋和悠闲,她心里多少有些猜测和忐忑,去找童少悬问:
“长思,你跟我说实话,你们在客栈那儿抓的小贼到底是谁?为什么突然想让我们搬过来?此事与我有关吗?”
童少悬想到了石如琢会这么问,她不想骗石如琢,骗她的话怕是会教她放松警惕,更容易着了恶人的道。
却也不想说得太险恶,分散她应考的心思。
童少悬想了想说:“不只是你,我们几个都已经成为别人的眼中钉。毕竟每年科举取仕就那么点人,竞争万分激烈。我听阿慎那位去年刚刚入仕的发小说,每年博陵在应试之前,针对应考生的恶□□件特别多,可是听得人心惊胆战。正好阿慎将宅子收回来了,又募了几位家丁,我就和阿慎商量着想将你们都接过来。一来咱们可以一起备考,二来我们家相对安全些,即便有什么事也互相有个照应。”
童少悬说得十分诚恳且面面俱到,不像是安慰。
石如琢略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我还以为那吕澜心又出现了。”
石如琢到底是个聪明人,直觉也很准。
童少悬正要宽慰她,想让她集中心思,别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一切,等到省试过后再说。
却听石如琢继续道:“端午那日,我遇到她了。”
童少悬头皮一麻:“她?谁?”
石如琢直言不讳说出那三个字:“吕澜心。”
“你……在哪儿遇见的?!”
“当时我和仰光她们走散了,在一个巷子口遇到了吕贼,我将她错认为仰光,还上去拉了她一把。”
童少悬完全没有想到,石如琢居然已经跟吕澜心碰过面,紧张地问道:
“那后来呢,你有没有吃亏?”
石如琢摇摇头,眼底掠过一丝万事不挂心上的狠绝:“对我而言,没有吃不吃亏,只有成不成功。”
童少悬:“?”
石如琢恍然了一番之后,很快对童少悬笑了:
“今晚唐姐姐做什么好吃的呀?”
童少悬:“……我,也还不知道呢。我去庖厨看看。”
石如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去庖厨的路上,石如琢刚才说的那句话和她的表情,一直在童少悬心上翻腾着。
似乎攻玉在她未留意的时候,正悄然改变着……
.
德胜坊,吕府。
吕简和澜宛从马车上下来,小女婢提着纱灯快步走过来,跟着她俩,想要一路伴着进府。
“我来吧。”澜宛向小女婢伸手,要过了纱灯。
小女婢知道这是澜宛想要单独和吕简两个人独处的意思,便将纱灯递了过去,离开了。
此时夜深人静,吕府内只有夏日虫鸣之声。
澜宛一手提着纱灯,一手挽着吕简,和她自照壁进到院子里,一齐踏过碎石小路,从茂盛的槐树下走过。
起了风,将身上轻薄柔软的夏裙吹起,吃饱喝足略有困意的感觉很舒服。
吕简摸着肚子,回味了一番在童府吃的那一餐,依旧很惊艳。
看她这个样子,澜宛笑道:“看来我得去学些厨艺了。免得你吃了这一顿之后,心心念念的,老往童府跑。”
澜宛话中的醋意,吕简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吕简也不觉得烦,反而握紧了澜宛的手,轻拍她的手背说:
“我认真读过长思的文章。她的才气百年一遇,在夙县那样的地方几乎是自己成长起来的,竟能长得像模像样。若是到了我的手中好好打磨一番,他日必定会大有所为。”
说到此处,吕简都还是一副欣赏的模样,再往下,慈祥的笑容敛起,吕简没有表情的脸庞立即笼罩上一层寒意:
“我若不打磨,也会有他人看中她,拉她入阵。待她为他人所用时,必定会是个麻烦的对手。”
澜宛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阿策,你推举童长思并且纳她为学生,都是想要将她握在手中而已。”
吕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看着夜空里那一轮明晃晃的月亮:
“我老师当年不嫌弃我的出身,赌上自己一代贤士的名声向主考官力荐我,这份恩情我永生难忘。没有老师便没有我们一家的今天。如今她的外孙女能有冲天之能,我自然要好好雕琢、呵护。”
澜宛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意思便是让她不要向童少悬下手,澜宛嘴角露出了笑意——
行了,明白了。这种事即便你不说,难道我还能不知道你的心意么?
这事澜宛心里有数。
她需要确定另一件事:“阿策,你知恩图报想要给童长思护航,却也要童长思愿意才行。无论是盘根在博陵的长孙一支,还是长公主,她都能依仗。她并非只有你这一个推举人可以选择。而她为什么偏偏要宴请你呢?莫不是在试探?试探你对她们二人的态度。这两个小鬼,滑头得很。”
吕简的语气依旧淡然,依旧没有直截了当回应她的话:
“唐序明那事,就当做送给长思的人情了。”
澜宛眉峰轻轻一扬,懂了。
吕简一向待人宽和,为官清廉,但说到底,澜宛爱的是她这颗聪明脑子。
澜宛挽着吕简的姿势更加亲密。
到了卧房门口,有个小厮跑过来对澜宛说,娘家人送了点丰州寄的特产来,放在后厨了。之前说好的刘氏胡麻小饼不知主母备好了没有,娘家人还没走,正在等着让她带回澜府。
澜宛听了之后微微点头,这是暗语,她的探子回来了。
澜宛对吕简笑说:“我去处理一下。”
吕简意味深长地看了澜宛一眼,道:“你看着阿幸,让她少吃些特产。上火。”
说完便将卧房门关上了。
澜宛的目光落在那扇闭合的卧房门上,渐渐地,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兴奋。
她人已经向后厨去了,但心思依旧留在吕简身上。
所有事阿策都知道,只是从来不直说。
澜宛指尖压在唇上,兴奋的表情逐渐浮现在脸庞上。
阿策这个人,无论品味多少年,依旧让人着迷。
……
吕府的庖厨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澜宛刚进来,一个少女便从柴房里跌了出来,勉强扶住墙,向澜宛施礼。
“主上……”
这少女便是她派去聚星坊监视石如琢等人动向的探子,是被吴显意一脚踢断了两根肋骨的“小贼”。
澜宛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惨白,唇边和衣衫之上都有血迹,捂着腹部神情痛苦,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心里便已经明白了。
“去庖厨。”澜宛说。
两人到了庖厨之中,将门合上。
澜宛手在她的腹侧轻轻压了一番,少女难受地呻-吟。但她不想让主上心烦,便死死咬着唇,将声音忍了回去。
“为何会受这么重的伤?”澜宛眉心微蹙,从柜子的最底层翻出一个药盒,让少女脱去上衣,为她上药。
少女顺从澜宛的话,费劲地脱去了衣衫,内疚道:“我被发现了。”
澜宛没做任何评价,检查她的伤口之后为她包扎。
少女看她冰冷的表情,心里着急:“我没事的,睡一觉明天就好了。我易容了,我的脸没有完全被她们看到,我可以再次接近那些人,主上……”
澜宛闭上眼睛:“她们肯定已经从聚星坊搬走了,搬到你无法轻易接触的地方。而且你这伤别说是明天,就是下个月都未必能好。”
少女没再说话,低垂着脑袋,很沮丧。
澜宛:“憧舟,你不用多想,好好休息就是。”
名为憧舟的少女只能闷声道:“是……”
澜宛在帮她包扎的时候,发现她伤得很重,却只有一处创伤,也就是说这创伤是被某个人一招所致。
“伤你的人是谁?唐见微?”澜宛好奇,那唐见微据说的确有些腿脚功夫,可这力道分明不是腿脚功夫那么简单,定是武艺高强且有内力者才能造成的伤害。
唐见微的功夫这般了得?
憧舟说:“是,吴显意。”
澜宛眼眸轻动,看了憧舟一眼。
那倒是能理解了。不过……
吴显意马上要和她们澜家的人成亲,两姓就要结好,吴显意竟还在为唐见微的事忙活,可真是痴情啊。
澜宛心里有了计较,对憧舟说:
“你回澜府养伤去吧。”
“是。”
.
金秋省试已然迫在眉睫,所有应考学子除了全心全意备考之外,“扬名”二字对他们而言也相当重要。
找到名士行卷推举是扬名的方式之一,而在推荐之外,也有其他方法让自己的名字传遍博陵。
唐见微早就将茂名楼一楼大堂的墙壁写满童少悬的文章、诗作。
来往的食客在等餐之时,便可一览童少悬的文采。
唐见微特意留意过食客们对童少悬文采的反应,除去看不懂的人之外,但凡认真看过无不称羡叫好。
唐见微之前还担心自己对童少悬的爱意会影响她对其才华的判断,而今听到各方的盛赞之后,唐见微确定了——
我家童长思是真的卓尔不群。
她不拿状头谁拿状头?!
茂名楼重新开业之后,新老食客万分捧场,每日酒楼爆满,而童少悬的文章和名气,连同茂名楼的美食一同起被食客们传扬,让原本呼声就很高的童少悬更加名声大噪。
而专门给文人以文会友的肆作台,在博陵的规模更是惊人。
博陵的肆作台设立在人流量最大的西市门口,整整十面木板,全都贴满了举子们的得意文章。
随着所有贡举涌入博陵,这儿文章更迭的速度飞快。
即便文无第一,可每回贴在肆作台上,博得最多认同和掌声的,依旧是童少悬。
那日,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肆作台不远处,此时有人高声朗读一篇名为《容物》的文章。
马车内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闭着眼,听完这篇《容物》,女子问身边的小厮:“这篇文章是谁写的?”
小厮道:“依旧是那童长思。”
“又是她。”女子睁开一双瑞凤眼,晃了晃手中的羽扇,略略思索之后对那小厮道,
“你去说,谁能将童长思的文章驳下来,赏银一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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