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牡蛎启一两个还好,若是一气儿启了三四十个,即便是唐见微这种常年跟食材打交道的人,在没有戴任何护具的情况下,还是不小心割伤了手。
这盆牡蛎哪儿来的?
她悄悄吮着受伤的手指。
她根本没有准备如此难剥的食物好么?
就算要准备,必定是在后厨全部处理完毕之后再端上来,哪有让长公主和宾客们自己撬壳的道理?
唐见微觉得不太对劲之时,目光移到了长公主的侧脸上。
长公主坐在人群之中,所有人都对她说的每个字笑脸相迎,拐弯抹角,极有技术地恭维着。
长公主是这儿,甚至是博陵府中绝对的权贵。
谁让她不称心如意,甚至敢扎她一手的刺,谁就落不着好果子吃。
唐见微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这盆牡蛎,想来便是长公主差人特意为唐见微准备的。
想明白了长公主的心思之后,也觉得有些好笑。
唐见微第一次捧着精心准备的食物投奔她时,便是抱着奉献一切的心思去的。
只不过,以广开后宫的劣行闻名的大苍长公主,居然也会在意猎物是否真的情愿。
当时长公主没有下手,便是因为看出了唐见微在硬撑。
长公主侧靠在铺着兽皮的柔软扶手上,今日参加雅聚换下了简便的幞头,高髻云鬓,以牡丹花为饰,更显妩媚。
所以,那日长公主自然是嫌弃我不识情趣了。
唐见微在心里暗叹道:
如今被一寸寸地磋磨,也是自找的。
唐见微始终将笑容挂在脸上,宾客们也不再将她当做博陵金贵,只当个下人差使,让她倒倒酒,收拾收拾残羹冷炙。
唐见微端了用过的食盘要走的时候,长公主道:
“收拾好了就回来。”
偷溜不成,被点名要继续回来现眼的唐见微爽快地应了一声:
“自然。”
唐见微甜美乐观又乖巧的模样,倒是让在场的一些女官瞧得有点儿移不开眼。
唐家三娘子的绝世美貌果然名不虚传。
即便略施薄粉,唐三娘也有带着种绝无仅有的纯净甜意,秀雅脱俗的庄丽。
唐见微完全没有发现那些带着好感的欣赏眼光,她将沉重的食盘端回后厨,屏风暂时将众人隔开,留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唐见微用力闭了闭眼睛,默念着:
“没事没事忍忍就好。别丢耶娘的脸,莫让人瞧笑话。”
收拾好破碎割人的心情之后,唐见微带着假笑往外走,忽然和三四位本不该属于后厨的娘子们打了个照面。
“哎?唐三娘,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了呢,你怎么在这里?”
为首的小娘子握住唐见微的手,关切地问道。
唐见微认出了此人,这位是张家六娘,身后几位和她一样,全都是她二叔的女儿唐玲琅的狐朋狗友。
这些人在这儿,唐玲琅估计也不会远。
在最烦的场合,偏偏遇到最烦的人……
唐见微向她们微笑点头,很快借口脱身:
“长公主殿下还在等着我呢,一会儿我再回来陪妹妹们聊天。”
唐见微轻拍张六娘的肩头,旋风一般地消失。
对方也没敢拦着,只叽叽喳喳对着她的后背道:
“我们等着姐姐哟。”
唐见微走了,小娘子们的假笑变成了冷笑。
“还以为她投靠长公主,有什么手段这么快得到长公主的宠幸呢。原来只是个做菜的。”
“瞧,长公主都不赐座,只让她在旁候着,不就是个下人么?”
“哎,真可怜呐。习惯了众星捧月的千金,如今沦落成伺候人的家奴,要是我的话可没脸继续活,早就投湖自尽了,免得辱没门楣……”
几位小娘子一边讥讽唐见微,一边从后厨出来。
迎面匆匆走来个穿着红裙的小娘子,跟没长眼似的,直愣愣冲着她们来。
她们正聊得心痒,等那小娘子到了面前才发现,双方直接撞了个正着。
“哎哟!”
张六娘差点被撞飞,幸好被身后的人扶住。
正要发飙,忽然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来的时候唐玲琅就交待过她们,这是长公主的赏春雅聚,不可轻易得罪人。要知道能出席长公主雅聚之人,指不定是哪家高官贵胄的子嗣。
贸然得罪了,怕是要惹大麻烦。
即便发髻都被撞歪了,张六娘也只好忍气吞声。
这红裙娘子带着歉意施了个礼,很快离开。
张六娘想要回头看这人时,发现眼睛有些睁不开。
“哎?什么东西……”
那小娘子身上的脂粉香味儿也太重了吧,这是什么味儿,跟花椒粉有一拼。
方才那一撞,扑面而来的气味太刺激。张六娘连咳嗽带打喷嚏,眼睛越来越难受,用手去揉,揉到最后眼泪哗哗,鼻涕狂流,整个人跟中邪似的。
跟在她身后的娘子们症状和她无比相似,全都看不见,惨叫着相互扶持,跌跌撞撞出来找人救命。
童少悬在十步开外往回看,将手里的花椒弹的空壳丢到草地里。
本来她带着花椒弹是为了迫不得已防身使用,可这几个人说话太难听,惹人反感,教她一时没能忍住。
童少悬叹气,自言自语道:“我还是太孩子气了。”
唐见微回来时,发现长公主已经不在了。
端来点心分给众人时,听说长公主方才离去,往画舫上去了。
唐见微看了眼停在湖边的画舫,心中稍微宽慰了些。
还有最后一道点心鸡肉冻,她这就回后厨做去,等菜全都做完,她也好找个地方睡上一觉。
童少悬来到画舫前,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去。
方才长公主的人过来跟她说长公主有请,让她到画舫上一叙。
长孙岸和童少悬都吓得不轻。
“完了,妹妹,你当真是天选之人,芸芸众生之间,居然被长公主一眼相中。”长孙岸感叹,
“也是,妹妹生得这般美,长公主又是个看脸行事之人,办雅聚吃喝只是表面意思,真正的目的自然是要物色美人。妹妹,你们童家能否飞黄腾达,就看你这回的表现了。”
童少悬本来心就七上八下,被她揶揄得更是忐忑。
去画舫的路上,童少悬思绪不断。
长公主要做什么?莫非要将她留在身边,当做家臣?
或者是床上的……
我的娘啊,太可怕了……
童少悬脸色惨白,捏紧衣襟。
长孙岸先前所说的话,在童少悬脑海里不断翻涌。
若是同意了,她的人生也算是走到尽头,从此往后只能全心全意服侍长公主一人,堕入魔道。
可若是不同意,她们童家只怕是会遭受灭顶之灾。
长公主是何等人物?要捏死一个夙县小门小户,岂不是易如反掌?甚至都不用她老人家亲自动手。
童少悬自小身体不太好,心无大志,只想活得久一些。
算命先生说她活不过十岁,如今已经十五,她便给自己多一些希望,若是能够入仕,哪怕只做个小小的闲职,也不枉此生。
她没有宏图野心,却也不该沦为长公主的玩物。
她还没恋爱过呢,还想着能遇到一心人,携手度此生呢……
“童娘子。”
陶挽之从画舫中出来,站在木梯之上,邀她上舫:
“殿下等候多时了。”
“好……”
童少悬提裙蹬上木梯,心里盘算着,长公主今年已经四十岁,若是能再活二十年,已经算是长寿。
可二十年后她童少悬才是壮年,熬到那时候,说不定还能余下十年自由的光景。
惨是惨了点,但起码能保全童家周全。
登上画舫时,被长孙岸几番话弄得惶惶不安,思绪已经飘到二十年后的童少悬告诉自己,一切以大局为重。
画舫上包括童少悬在内,只有三个人。
陶挽之接她上来之后,便到舱外的敞棚站着了,中舱内只留着长公主和童少悬。
长公主跪坐于案几之后,案几上架着一个竖起来的木板,木板后夹着纸,看上去是块画板。
长公主让童少悬坐在她对面,轻轻地将手中的墨锭磨开。
“你叫什么名字。”长公主亲切地问她。
“民女姓童名少悬。”
“小字呢?”
“小字……阿念。”童少悬第一次见到陌生人上来就问小字的。
“可有表字?”磨出的墨汁沿着倾斜的砚台面流入小方池中,汇聚成一滩浓黑。
询问大苍女子是否有表字,便是在问询这位女子是否有考科举入仕途的意愿。
一般百姓家的女子只有名字和小字,不取表字。只有有为官意愿的女子,才会让长辈赐或者自己取表字,以方便同僚称呼。
这是大苍独有的风气,据说前朝很多女子连名字都没有。
“民女表字长思。”童少悬如实回答。
长公主从笔山之上取下一支笔,轻声重复道:
“阿念,长思……”
平日里只有最亲近的家人和友伴才会称呼她的小字和表字,如今被第一次见面的长公主念及,童少悬有些坐不住。
长公主执笔在纸上书写着什么,坐在对面的童少悬看不到。
书写了几番,童少悬从她手中的动作推断,她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画。
长公主沉水一般的眼眸转向童少悬的脸庞,静静地看了一眼后,回到画纸上,继续画画。
她在画我。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童少悬暗暗挪了一下身子。
“你是昂州夙县人?”
“是……”
“母亲可是宋桥?”
“这的确是家母的名字。”
“你外祖母也住在夙县吗?”
“外祖母和外祖父住在夙县临近的菿县。”
“菿县啊,那也是个好地方。那儿是不是有座灵修山?秋景特别美。”长公主手中画画的动作滞了半晌,有些费劲地将思绪重新拉回来,继续追问童少悬,
“长孙胤……你的外祖母,和你外祖父的感情还好吗?”
童少悬算是听出来了,长公主该是和她外祖家有些前尘旧事,这才将她叫来,不断追问。
也不知这旧事是好是坏,是恩是祸……
童少悬觉得实话实说比较妥当:
“外祖母和外祖父感情一向和睦。”
“是吗。”长公主眼神黯淡下去,笑容也有些许勉强。
之后的一炷香时间里,长公主再也没说一个字,童少悬干坐着,如芒在背。
好在最后长公主画完画,就让童少悬走了。
临走时,长公主将画送给童少悬,双手交叉在下巴之下,问她:
“像你吗?”
童少悬看画中人,像她又不似她。
隐约能从一笔一顿之间,看到属于另一个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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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庭煦看向身边的长孙燃:“你们长孙家终于向我们卫家下手了?
长孙燃(抹汗):“不知道不明了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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