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宴之是在等她。
但梁殊知道,梁远山问得不仅仅是这件事。
这也是在人前,第一次有人把她同楼宴之划到一处,牵扯上关系。
梁殊心中莫名揪起了一瞬,不过很快就又放下,随后划清了他与楼宴之的界限:“嗯,他是我老板。”
梁远山在这个圈子里混了三十几年,多数时间只是不愿理会,但圈子里那些事过个眼也就看清了。
这丫头是海遥的人,下面那是楼家的小子。
梁远山收回视线也不再多留梁殊:“丫头,回去吧,我知道你是来道歉的,但我不接受你的道歉,因为这不是你的错。”
梁殊犹豫着:“可事情确实是因我而起的。”
梁殊这话并非客套,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在圈内的名声不好。
当初签在楼宴之公司的时候,她一直都在一个边缘到不能再边缘的位置。
中间演过一个古装配角反响不错,后来几部剧的配角始终都没再扬起什么水花,公司也就不再给什么好资源了。
她再有翻红迹象,是她当时的经纪人给她接了几个有些绯色的杂志。
她急着用钱接了。
后来就再也没摆脱过‘尤物’‘艳星’这些标签。
绯闻也基本没断过。
除去那些居心叵测一心往上扑的人。
脏水泼在她身上的时候,周遭总有无辜的人会受牵连。
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殃及这样一位平日深居简出的老先生。
梁远山回到案上,把未写完那副字的最后一笔勾上,不再看她:“不是带了盒茶叶来赔礼吗?茶叶就留下吧。”
“我夫人应该在楼下等你,给你的东西别拒绝,你很像我们的晨晨。”
梁殊知道梁远山口中的‘晨晨’是他前些年失踪的女儿。
但她见过那女孩的照片,她们长得并不像。
她心存疑惑,等下楼的时候梁夫人发现果然已经在下面等着她了。
梁夫人一手拿着透明的雨伞,另一只手还攥着一把什么,正犹豫着要不要同她开口。
梁殊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于是主动问:“梁夫人,是有东西要给我吗?”
“囡囡,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桃酥和牛轧糖,来了家里总不好让你空手回去……”
梁夫人的性情就像看上去那样温婉,她是梁远山的师妹,比他要年轻十几岁,出道拍了几部剧后就息影退到了幕后。
而如今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容上多了许多的愁容,想来女儿的离去给这位美妇人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梁殊朝着梁夫人善意地笑了笑:“喜欢,谢谢您。”
想必这些糖果是她女儿爱吃的东西。
梁夫人本还犹豫着,但听梁殊说喜欢,忙不迭地帮她把点心都帮她装了起来。
一边装,嘴里感慨地念叨着:“囡囡你认路了有空可以常来坐坐,晨晨走了以后小咪还是第一次这么亲人。”
桃酥和牛轧糖把她本就不大的小包撑得满当当,最后剩下的几颗她直接拿在了手里。
原来这只猫叫小咪,她又陪着那小奶牛玩了一会才离开。
外面的雨并没有停歇的征兆,反而愈下愈大。
她想撑伞,随手将手上的那把牛轧糖房间了上衣口袋,但等她的手放进外套里的时候,人却突然愣住了。
地面一滩滩的积水泛着黯淡的光,梁殊从那水洼中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那件姜黄色外套鼓鼓的口袋。
潮湿的空气裹着土壤,周遭都是泥土的气息,只有指尖触及到的那一处是特别的,有着清淡的薄荷香。
梁殊到底没撑起手上那把透明的雨伞,淋雨走向街尾那辆车的时候,楼宴之已经坐回了车上。
回去的路上,楼宴之心情似乎不错,中途还开了个在线会议,她却始终都没再说话。
人靠在一侧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路,头发被压得有些潦草,衣服还沾着水渍,下车也没来得及整理。
城南别院的阿姨今天在。
许久没见到梁殊,阿姨见她有些‘狼狈’的样子还以为两个人吵架了。
“夫人您怎么身上都是湿的,我给您拿毛巾。”
家里阿姨除了第一次见梁殊的时候叫过‘梁小姐’,之后都是叫夫人,梁殊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但楼宴之不说什么,阿姨改了几次没改过来,她就随她这么叫了。
梁殊摆手:“不用了陈姨,我上楼洗个澡。”
“那我给您去放热水,最近天凉,可别冻感冒了。”
陈姨‘踢踏踢踏’上楼去准备热水,司机被楼宴之差遣去洗车,偌大的客厅又只剩下楼宴之和梁殊两个人。
楼宴之随意倒了两杯酒,递给梁殊一杯:“一路回来就这副德行,怎么,梁远山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梁殊没接那杯酒,目不转睛地看着楼宴之,认真地问:“你希望他和我说什么。”
楼宴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另一杯梁殊没接的酒慢条斯理倒入了下水道。
语气中带着玩味的笑:“梁殊,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很好。”
楼宴之让厨师开了瓶红酒,这是他心情愉悦要庆祝的标志。
虽然没说庆祝什么,但梁殊也猜到了一二。
阿姨放好了水,梁殊拖着身子上楼,身上说不出的疲惫。
她不想承认也要承认,她也成了这次公关事件里楼宴之计划里的一环,博取同情的一环。
而她要是没记错,她最近参演的那部剧送审的审核方是梁远山的连襟。
那件姜黄色的外套此时就搭在浴室的椅子上。
她靠在浴缸边看得清晰,有些融化的奶糖漏出糖纸,沾上星星点点的猫薄荷挂在口袋边摇摇欲坠。
她苦笑一声。
整个人身体不自觉地下沉,直到整个人浸入到水面以下。
她久久没从温热的水中出来,停止的呼吸让她平静,她有时候总是幻想自己有一天能成为一条海鱼,机械地穿梭洄游,不用拥有这么多复杂的情感。
四分三十三,四分三十四,四分三十五……
这种水下屏气还没到达梁殊的极限。
但她放在玻璃台上的手机响了,嗡鸣不停。
‘哗啦’一声,梁殊起身。
从浴缸里走出来的光|裸身上还在一刻不停地往下滚落着水珠。
但她只擦了擦手,便接通了那个电话。
“梁殊姐,你快看我发给你的新闻。”
梁殊没挂电话随手点了扩音,点开了凌苗苗发给她的链接,扫了几眼读了个大概。
“那几张配图你看了吗?现在网上的舆论走向彻底变了,说你性格好爱惜小动物,圈内一群德艺双馨的艺人都为你发声,还说梁远山希望下部剧能和你合作成为真的父女。”
凌苗苗最近几天人在国外,熬着时差也时刻关注着国内的动态,这会儿有了好消息人都是飘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梁殊并不在状态。
凌苗苗的第一反应和陈姨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梁殊姐,你是不是和楼总闹什么不愉快了?”
“还是你去找梁远山道歉是楼总强迫你去的……”
对面的声音越来越弱,带着不确定的语气。
梁殊:“不是,是我自愿的。”
她甚至是积极主动的那个。
梁殊挂了电话,平静地目光对视着镜子中的自己,突兀地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还真的以为楼宴之会与自己内心的愧疚感同身受。
她展了展眉,强迫自己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但到底人不在状态,转个身的功夫,水台上的玻璃杯就被扫落到地面,‘砰’地一声直直地砸进了梁殊的心里,最终碰撞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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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空运来的红酒,上等野生白松露菌,雕琢成艺术品的鹅肝刺身。
梁殊下楼时,看到的就是这些。
楼宴之性格极其挑剔,要庆祝,所有的吃食都是最好的,尤利国际的御用小提琴手也在一旁准备就绪。
一整天没进食过的梁殊却实在没有胃口,恹恹地坐在楼宴之的对面。
“楼先生,我是否可以开始?”小提手手中的琴弦已经搭在琴弓上,随时准备奏乐。
“不急。”楼宴之抬了抬手,等在一旁的助手将海遥娱乐正在进行的视频会议接到了餐厅悬挂的显示屏上。
看到镜头里熟悉的裴敏面孔,梁殊不自觉地噤声,等身子僵持了半天,才发现楼宴之只开了语音连线,那边只能听到这边的声音,看不到这边的情景。
楼宴之倒酒,猩红的酒水划过玻璃杯壁极其艳丽:“说说喜讯。”
裴敏正了正身子,一丝不苟地开始汇报工作:“楼总,如您所料,梁远山已于半个小时前通过圈内好友裴文发布了一则声明,澄清了自己与梁殊的关系;邓云苇和童桉几个圈内比较有话语权的监管人员都准转发了那条声明;最初发布这则爆料的娱乐公司三分钟前发布了道歉声明。”
“我们还查出这背后有川锋娱乐的手笔,他们看上了《雨季少女》那部网剧,上次的负面新闻让片方一直再观望,但最近风头过了那边的投资人还是属意梁殊来做女一,听说投资人的弟弟是梁殊的男粉,争取了很多次。”
“川锋娱乐一直拿不到想要的资源,就在后面搅了搅了浑水,为了这件事他们至少买了五个热搜。”
楼宴之:“川锋娱乐?范川锋的公司?”
裴敏:“是的,这家公司体量不大,但旗下也有几个有些名气的艺人。”
“而且这家公司最近立捧的女演员赵船儿和梁殊是同期,两个人咖位都不算大,但莫名地撞了几次资源,看样子是被对方记恨上了。”
断了视频。
楼宴之似笑非笑地看着梁殊,不过几个字,却拉长了说话的语调。
“咖位不大,倒挺有大牌女星的势头,又是哪里惹来的风流债,连投资人的弟弟都迷住了。”
裴敏说得人梁殊根本就不认识。
女一没了就没了,她也没那么在乎。
但楼宴之这副语气却让她有些莫名的恼火,她情绪涌上头,好像又回到了刚认识他的时候,说话时像是个带刺的刺猬。
梁殊第二次拒了楼宴之的酒,将酒杯推远:“比起楼总,我的风流债大概不值一提,毕竟在拿捏人心这里,你论第二没人能担得起第一。”
楼宴之用叉子挑了挑盘子中的白松茸,耐心地拼出一条鱼的雏形:“一点鱼腥都不用沾,就可以吃到美味的鱼,有些事情时机到了顺手推舟,有什么不好?”
“是顺手推舟,还是存心利用,楼总应该比我清楚?”
或许是‘利用’两个字过于刺耳,又或者‘楼总’两个字有划清界限的嫌疑。
楼宴之将刀叉随意丢在盘子上,撞出了‘叮当’的突兀响声,冷声笑道:“梁殊,进了这个局,就要愿赌服输。”
“你进这圈子的第一天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现在清高个什么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