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撒账
新房还在栖凤院,和前世一样。
此时里面烛光明亮,满屋喜色。雕花的梨花木架子床上,铺着厚厚实实的百鸟朝凤被,郁杳正在上头静静的安坐。
旁边喜婆笑眯眯道:“请大司马掀盖头。”
听了这话郁杳也不知怎的,忽然手一紧,本能扣着衣袖,素来平静的眼,有了丝波动……
明明上辈子都已经嫁过他了,竟还不自在。
郁杳忐忑的乱看。
可视线所及只有盖头的缝隙。
一双簇新的皂色男靴,停在她不远处。
那双脚可真大,怪不得她走不平的路,他牵着她也能稳稳当当。
盖头逐渐被挑开,露出新娘子的脸。
除了傅嬷和楚承寂,其他人皆不由的看愣。
云妃当年一舞《红绡》惊南北,即便她们早有准备,身为云妃之女郁杳定然不俗。
可当盖头掀开,烛影浮动。
郁杳低垂的眼,睫羽慢慢掀开……
细描的眼尾轻轻那么一抬,眼波流转。
对陌生的人几分怯怯,又几分不谙世事的刺探。
如若说云妃当年是盛极的牡丹,那么如今的郁杳就是将绽未绽的花蕊。一个荼蘼到惊艳住时光,另一个则娇嫩的骚痒了人心。
没了盖头阻挠,视线变的清朗。
郁杳只犹豫了一下,便直直的看向楚承寂。
他人站在光影下,身上是一套正红色喜服。边缘用金线描绘,庄重又奢贵,白璧带扣出他的腰身,骨骼皮相上佳。
唯一遗憾的就是病弱影响,清瘦又苍白。
可正是这丝遗憾,消隐在喜服下。
让他有种破碎感,更加移不开目光。
应该是一直注意着她,很快就捕捉到她的探视。
男人下颌微收,垂睨过来,目光对视,他忽而一笑,隐含询问之意,又仿如掺杂着……
掺杂着什么?郁杳没机会细看。
因为傅嬷轻咳一声,郁杳赶忙低头,遗憾叹息的那声,引得旁边人都在低笑。
倘若此刻她没低头,或许就能发现。
楚承寂对她那抹笑,看似灿然却不达眼底,打量中隐藏着锋刃,对她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可惜郁杳低了头,未曾看到。
楚承寂又善掩饰,很快恢复了无恙。
笑过之后,气氛得以回暖。
喜婆手里端着桂圆、花生等物,惯会说场面话,“撒帐撒福气,请大司马和公主坐一处。”
楚承寂挪步,慢条斯理坐下去。
同时一把干果洒下,从两人眼前飞过。
喜婆轻快的唱:“撒帐东,光生满幄绣芙蓉。仙姿未许分明见,知在巫山第几峰。撒帐西……(1)”
忽而一粒花生砸过,正巧落在郁杳脸上。
晒干的果实不怎么疼,但把郁杳吓了一跳,她抓着楚承寂胳膊躲到身后。
楚承寂:“……”
楚承寂略低下头,两人目光相撞。
郁杳眼睛眨了又眨,似乎并不打算出去。
不论是洒在肩头甜腻腻的热气,还是她抓着他软绵绵的力道,无一不在挑战他的耐性。
他胳膊用力,把人拽过来,用仅两人听得到的气音问:“还不松手?”
郁杳指头悄悄钻到他袖里,溜进他掌心写——
【我会被砸到的。】
写完微微抬起下巴望着他。
楚承寂啧了声,不辨喜怒的捏住她,“你会被砸到,我就不会?”
郁杳疼的指尖蜷了蜷,心道我怕疼你又不怕疼……楚承寂怕的是痒。
但想是这样想,她也是讲道理的。不怕疼不代表不会疼,她不能把快乐建立在楚承寂的痛苦之上。
扭扭捏捏一下,郁杳出去了。
楚承寂看到她咬着唇,闭上眼,僵直背颇有些舍身取义,嫌弃的嗤了一声嘲笑。
别人听不到,可郁杳听到了。
那如花蕊般的脸上,慢慢漾起一圈圈红晕。
尤其转身对他隐有怒气与指责的一瞥,仿如羽毛自心头轻轻自滑过,激起不可抑制的痒。
楚承寂这才撇过头,施恩般的阻止,“够了。”
喜婆撒到一半,愣了。
想要规劝,但看大司马……
这人虽然笑着,但寒气仍旧在。
喜婆终究不敢,进行下了一步。
她用剪刀小心翼翼剪了两人一人一缕头发,各自用红绳捆绑,放进储存的盒子,寓为结发同心。
郁杳扭头多看了眼,有些高兴。
之后托盘送来两盅酒,递给他们。
在喜娘带笑的唱词中,两人抬手臂弯相缠,上半身逐渐倾靠。
郁杳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药香,而楚承寂则注意到她腕子上的红丝带。
女子尚玉、好金、喜珍珠。
这些作手串戴在手上都不足为奇。
可郁杳却是第一个把丝带绕在手腕的。
楚承寂多看了眼,又不得不承认。
皓腕凝霜雪,丝带如香梅,一白一红两色纠缠,甚美!如若再坠上两粒小铃,拂袖抬臂间叮铃作响,啧啧!
光想想那场景,就有些淫/秽。
冷酒入口,压下他的胡思乱想。
楚承寂看见郁杳和他分开那刻,看似不经意的抬了下手,却把什么东西极快推入口中,随之靠近他的这半边脸,有个不甚明显的突出。
楚承寂微微顿一了下……
又或者说,他停下朝郁杳轻轻嗅了下。
甜滋滋的,橘子味,应当是糖,她竟吃独食!!
楚承寂朝她拢袖深瞥了眼,站起来。
谁知身子动到一半,下头袖子忽然一紧。
楚承寂低头,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衣裳被她用腿压到了。
郁杳感受到力量,正想抬腿。
但还没来得及抬,楚承寂忽然弯腰,轻笑一声把手捏在她脸上,声音并不轻的说:“知道公主舍不得微臣,可微臣总得敬茶啊!请公主松开微臣衣角?”
虽是称臣但他眼中含笑,毫无恭敬不说,更多的狎昵。
甚至他侧了侧身,露出袖。
刻意把郁杳压到的地方展示给大家看。
“……”郁杳眼睛一动不动,都气懵了。
喜婆没忍住,憋笑出声。
傅嬷微怔后,羞愧的老脸生红。
没见面时急着要看,见面了主动要牵。
现在大司马要去敬茶,公主又压着人衣裳不放。傅嬷不明白为何郁杳对楚承寂这般亲赖?
郁杳呷着糖,被他捏的嘴巴快绷不住,甜蜜的糖水在唇齿翻涌。
她望进楚承寂漆色的狐狸眸,莫名觉着那好似陷阱,他看透了一切,故意如此,就想要她出糗。
郁杳极力抿着唇。
借着宽袖遮挡抓住他玉佩,摇了摇。
楚承寂挑眉,牵动泪痣,更添几分邪气。
他好奇的看下去,却见她那只作怪的小手一翻,赫然一颗糖果在上。
即便这回郁杳都没写字,楚承寂也能明白她的意思——
【给你糖吃,快松手啊!】
如若能说话,那声音一定带着哀求,如今听不到,怪遗憾的。
楚承寂懒懒的接过去,借着假意咳嗽之间,悠闲把糖推入口中,拍拍郁杳的脸狎昵道:“我走了,公主累了一天,也吃些东西吧!”
这会儿不称臣了?他坏死了!
郁杳气鼓了两边脸,含着怒瞪他。
年纪不大,脾气还不小,楚承寂被她瞪的一愣。
他纵容北帝淫欢,荒废了朝纲,又借职权之便,排除了异己。
外头人厌他,却也怕他,即便心里怨恨,表面也要为了自己、家人、族亲恭敬于他。这都多少年了,没有看见郁杳这种直白的喜憎,挺新奇的。
他也不气,意有所指对郁杳道:“哦!对了!公主所需,我至今铭记于心,席间吃酒定不忘早些回来,沐浴好等我。”
说完他心满意足走了,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公主所需?至今铭记?
早些回来?沐浴等他?
这话就差没把周公之礼带在嘴上。
喜婆和丫鬟捂着嘴退了出去,到外面终于忍不住小声笑出来:“未曾想这晋陵公主虽然哑巴,表达还挺直接……”
捕捉到一点尾音的傅嬷,一脸复杂走过去。
“公主,您又和大司马写什么乱七八糟的了?”
去拜堂的途中,郁杳几度走神,和大司马写写画画一路,傅嬷怎可能没注意。
郁杳瞪着眼,指向门外。
嘴巴张了张,又无力闭上,急得的和傅嬷比划——
【我没有……我不是故意压他……我要松我没来得及……】
只是辩白的手势没比完,傅嬷忽然蹙眉,按住郁杳的手惊讶道:“公主,您又偷偷往嘴里塞吃的了?”
郁杳:“……”
郁杳瞬间安静下来,都怪楚承寂害她暴露!
傅嬷叹息着蹲下去,“公主,不是阿嬷要约束您。”
她知道郁杳因为被关的久,偶尔会饿肚子,所以一下得到解放,总会格外注重口腹之欲,只是……
“只是身处敌国,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傅嬷耐心教她道:“公主越端庄,他们才越忌惮,您若软善不谙世事了,会被欺负死的!”
郁杳低着头,知道自己错了。
【阿嬷,我以后都不这样了。】
傅嬷欣慰的笑笑,“公主累了吧!”
郁杳点点头,怎么不累呢?南帝为了彰显国威,特制了这顶凤冠,不止三斤的重量,拿在手里都沉甸甸,更别说压在头上,脖子都快断了。
傅嬷心疼道:“那老奴先伺候您梳洗,随后再熟悉熟悉环境。”
郁杳嗯了声,站起来。
带着即将解脱的喜悦,抓着傅嬷往盥洗室去。
丫鬟们早知今晚会用水,早准备好了。
是以一走进去,烟雾缭绕,四座的玉制屏风绘着锦鲤,被云雾一照愈发栩栩如生,挡着沐浴的坐盆。
傅嬷给郁杳脱了霞披,忽然反应到什么。
“公主,您怎知盥洗室在这里?”
郁杳一顿,啊这……
该怎么忽悠……不是,该怎么解释呢?
作者有话要说:(1)撒账歌:来源于网络。
【小剧场】
楚承寂:丝带配不上公主气质,等咱俩熟了我给你亲手打造两个铃铛玩玩儿。
杳杳:……